第6章 五彩蚌
那时候，他们刚进入资源局不久。
虽然都只是基层的小杂碎，但他们很满足。
这就算吃上公家饭了，工资虽然远远比不上守卫军，但比90的普通人要多许多。
牧舟算过，只要他和温谨言认真干，不乱花钱，只需要两年，就能在中城区买一套小三居，把温姨接过来享福。
为了拿满绩效，他们每次出任务，都冲在最前面，为的就是一个a等评价。
那一次，是下城区的某个学校突降污染域。
资源局照例负责人员疏散，学生们吓坏了，楼梯口险些造成踩踏事件，温谨言留在队伍最后，维持秩序。
某个小混混想要插队，让温谨言拦住了，竟不怕死地与温谨言争执起来。
牧舟看见了，想要上前拉开两人。
可惜太晚了。
蠕虫型巨兽破墙而出，喷出一道紫色火焰。
温谨言推开小混混，自己却被点燃了。送到医院时，他已经没有人形了，四肢被烧得血肉断落，隔着几米，都能闻到一股焦味，原本的皮肉灰白一片，满是鼓起的水疱。
手术做了很久，温姨中途赶到，和牧舟相互牵着手，还念念有词：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直到推车出来，温姨看了一眼床上裹得像木乃伊的人，终是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安顿好温姨，牧舟才有精力和医生交谈。
那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女医生，与牧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牧舟知道温谨言面临着怎样的痛苦和险境，只是说：
“您只管想治疗方案，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医生摇摇头：“现在的问题就是，常规的治疗方法没有用。”
“如果是常规的烧伤，除了外部皮肤的毁坏，病人还会面临休克、感染、脏器功能衰竭的问题，这些虽然难医，但都还算有希望。问题是，病人不是被普通的火烧伤的……”
“他被污染生物的火烧伤，这种火不光毁坏了他的皮肤，同时也毁坏了他的染色体，这种变化是持续的、不可逆转的，分子键断裂，细胞无法增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不断死亡而无法新生，没有屏障的身体会逐渐溃烂……”
“从他被火喷到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生的希望了。”
“这场手术只是延长了他的痛苦而已。对他来说，是很残忍的，但对你们家属来说，还有一些时间做最后的告别……”
掌心传来剧痛，牧舟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嵌到了肉里：“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医生犹豫道：“现代医学没有办法了。但是，我们医院有一个灵器，你或许听说过，叫五彩蚌。”
五彩蚌，牧舟有印象。治疗类灵器，据说，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将人放进其中，养上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恢复如初。
“只是，五彩蚌每次用完，都要冷却一年，所以，一般需要提前预约，价格……也不低，用一次三百万。”
“没关系，多少钱都可以！”牧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欣喜起来，“谨言是为了任务才受伤的，他是工伤，资源局一定会负责治疗费用的吧。”
医生讪笑：“您还是先确认一下资金吧。以我们对病人的判断，他最多再撑三天。”
“好，那我现在就预约。三天后，不，后天，后天我一定筹够钱，送谨言进五彩蚌。”
牧舟想得很天真，闷头扎进领导办公室要钱。
向来和颜悦色的老领导此时变了脸：
“三百万，我们哪有这个预算。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出任务要注意方式方法，别跟个愣头青似的往前冲，怎么就他受伤，别人不受伤？”
“别给自己戴高帽，什么为了人民受伤，来这里工作谁不是为了人民？是个人受伤了就要局里兜底，你三百万他五百万的，局里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啊？还五彩蚌，他什么身份，也配用那玩意儿！”
“一切按照流程来，他的工伤治疗额度最高就一百万，这还是我帮你们争取的。”
牧舟和领导撕破了脸，最终也只要到了一百万。
支票轻飘飘地扔在地上，牧舟跪下去拣。
可是不够。
一百万工伤费。
加上牧舟和温谨言全部的存款四十万。
温姨的存款五万。
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二十万。
差得太多了……
牧舟想起那个被温谨言救的小混混，拎着刀闯进了小混混的家。小混混的妈妈抵着墙，大哭大叫：
“杀人啦，当官的杀人啦！”
“我家孩子也受了好大的惊吓，都送医院了，你们是觉醒者，收了我们纳税人的钱，本来就该救我们，受伤不是很正常吗？你们就是替我们死的啊！”
“我没钱！要么你把那个小兔崽子杀了吧，你要我们的钱还不如要我们的命……”
最后，牧舟只要到了十五万。
他联系上从前认识的地下拳场的老板，老板说，现在地下就流行看觉醒者打擂台，最好是生死局，每场都价格可高了。牧舟签了三年的长约，每月至少一局，生死不论，成功地拿到了一百万。
但还差二十万。
他上哪儿去找二十万。
还剩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牧舟站在贴满牛皮癣广告的电线杆前，神色恍惚。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是温姨的电话。这一天多，温姨也在到处奔走。
“孩子，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温姨的声音苍老了许多，“我把家里房子卖了，卖了六万。以后，就要委屈你重新找地方住了。咱们先救谨言，钱以后再赚……”
“好，那咱们的钱就差不多够了。”
牧舟点点头，挂了电话，而后冷静地拨通了小广告上的电话：
“一个肾，二十万？”
“嗯。”
“多久打款？我很急。”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声笑得猥琐：“家里出事了啊？你要快的话，下了手术台就给你钱，不过那样嘛，最多给十五万。”
“可以，我现在就可以手术。”
……
从脏乱的地下手术室走出来时，牧舟打开沉甸甸的黑色双肩包，深深地嗅了一口。原来钱的味道这么迷人……怪不得那么多人为它痴狂。
麻药效果过去后，小腹刀口一抽一抽地疼。
牧舟全然不顾，满怀欣喜地赶到医院。
“这是费用。”他将现金、支票、银行卡一股脑的倒在收费口，“三百万，一分不少，麻烦快送温谨言进五彩蚌吧。”
医务人员沉默不语。
“怎么了？”
“是钱不够吗？还是谨言有什么新问题了？”
“说话呀，到底怎么了？”
那日的女医生匆匆赶来，几分心虚、几分愧疚道：
“不好意思，五彩蚌被傅上将征用了，暂时不能给您的家属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