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阮棠和严昱泽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今天来的时候已经想好,可能林嘉死活不肯说出林志远的下落,或者死劝活劝的他愿意说了。但谁也没想到,居然得到的是这么个说法。
“废话,”严昱泽口气有点不好,“你当自己什么处境,折腾的动静那么厉害,金家闹得鸡飞狗跳,金家两兄弟还请了帮手,所有人都当你是林志远有不死之身,搞半天你不是,你说这些人跑这里来,看个故事结局就行了?他们是奔着谁来的你不知道?你要是不说清楚,就是昨天那个女人都不会放过你,还感觉这么轻松呢。”
林嘉看她一眼,“没等我说话,张诚回来了,往门上一靠,乔溶月没说什么就走了。这件事让我知道,你们公司的人,很厉害。”
阮棠问:“就是昨天你从胸口撕下来的那张?”
“其实昨天我就有点不对劲了,你们可能不清楚,我没有方士的本事,激活丧门钉用的是长生人的血,但是这个血呢在我这里已经放了很久,效力在慢慢衰退,为了让丧门钉的效果更好,我还在自己身上用了符,是一种把身体机能转化为符咒力量的符。”
“要是我跟你们说,一直到昨天为止,这十几年来,那个报仇的念头像是凭空出现在我脑子里的,你们信吗?”林嘉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其实这种状态很多人都有过,明明没去过的地方,却有熟悉的感觉,我没觉得特殊,但自从我来到斜塘,夜里就开始做噩梦,半夜时不时会被惊醒,刚开始我根本记不清梦里是什么,只有害怕的感觉,回到美国后,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为此我看过心理医生,还吃过药,但是没用,每次从梦里醒过来,我都是满身大汗,呼吸急促,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不敢睡觉,每天只睡2、3个小时。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精神非崩溃了不可。于是我找心理医生给我催眠,我想看看梦里到底有什么。”
“什么意思?”严昱泽和阮棠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好。”林嘉把烟捻灭。
林嘉点头,严昱泽虽然说得很不客气,但立场却是为他考虑的。
林嘉看看他,忽然笑了一下,“原来是打听这个事来了。”
“久城……昨天一直在我病房看着的张诚,也是你们公司的吧?”
严昱泽说:“所以你干嘛这么着急,那两个人半个脚都踏进棺材了,你非要来掺和一脚,结果还把自己半条命搭进去,你说你图什么。”
“美国,”林嘉说,“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说我外表看着二十多岁,身体各种指标都快要八十了,血管老化的厉害,内部还有斑状,这些都是老年才有的毛病,其实这些不用检查我都知道,在用丧门钉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方士有手段驾驭,我只是个普通人,使用这种非常手段,总是要受到反噬的。金家那个老头子老太婆死的时候,我都能感觉身体里有符咒的力量,血管也被侵蚀的厉害。”
但是从林嘉的样子来看,这又不像是假话。
阮棠没沉住气,“你不能信她。”
严昱泽问他,“那林志远呢?他是你爸吗?”
阮棠走近看清他的样子,微微一怔。
“看来我想要离开也没有那么容易。”他忽然说。
复仇的故事不是每一个都有让人爽快的结局,很可能走出更悲惨的结果。
“慢着,你这个状态,是不是顿悟,或者什么醍醐灌顶,突然一下子看破了?”
林嘉猛然抬起头,目光幽深,他几乎是咬牙说出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不是,我很确定不是,不是报仇之后的释然,是……”林嘉眉间皱出深深的褶皱,“就好像报仇那个念头跟着符一起毁了,或许可以这么说,这个念头不是我自己的,是别人加在我身上的。”
林嘉微微摇头,“我还是从头和你们说起,你们才能明白。我是80年代出生的,那时候国内条件不好,我母亲把我带到美国,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亲,但是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在当地算是中产,一直到上高中,我都过得很普通,无非就是比别人少个父亲。到了十六岁那年,我母亲说带我回一次国,不能忘记故乡,说起来也奇怪,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美国长大,从来没来过中国,可是当我第一次来到斜塘。就感觉这里的山水这里的房子很熟悉。”
林嘉的两鬓夹杂着灰白色,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阮棠插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不是像电影盗梦空间那样,报仇是别人给你植入的想法。”
“去哪?”严昱泽问。
他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睡了一觉就变成这样,医生和护士都吓坏了,一上午把什么验血,b超,ct全做了个遍。”
林嘉拿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大口,也不管烫不烫嘴,看样子跟喝酒壮胆一样。
阮棠看着他现在沧桑憔悴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同情,之前了解林志远的过去,把林嘉当做林志远的时候,她就已经有点同情,现在知道他不是林志远,更是觉得他可怜。
“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一件事,我的父亲可能遭遇什么不幸,那些梦全是冥冥之中的提示,那种梦我一直做了四五年,每个夜晚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在我二十岁那年,我决定要报仇。就在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夜里做梦的症状居然减轻了。”
严昱泽听的有点懵,“我看你现在才是脑子糊涂了,怎么连他是不是你爸都不知道了。”
“对。”林嘉说,“就在撕下来的一瞬间,我脑子突然就清晰很多。”
“我太痛苦了,有一天忍不住和我母亲提起这个名字,她突然情绪就不对劲,我觉得她可能有事情瞒着我,在追问很多次之后,她终于告诉我,林志远是我的父亲。”
林嘉点头,“对。”
林嘉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倒一杯新茶润润嗓子,“原本只是想去面对问题,谁知这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启,我看见,我在梦里不断被人伤害,折断腿,挖眼睛,舌头还被钉起来,但是很奇怪,我在梦里身体总是能恢复,因为这样,对方对我的伤害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催眠过后,我症状没好,但是梦里那些事,我醒来后不会再忘记了。我就在每天睡眠理经受这种折磨,我记住了梦里对我施行酷刑的人的名字,也弄明白,我在梦里叫做林志远。”
林嘉陷入沉默。
“完全不一样,以前十几年,我全都想着怎么报仇,怎么弄死金家人,所做的事情,全围绕这个目标,好像人生就只剩下这么一件事,但是昨天把符撕下来毁了,我感觉浑身那股复仇的热血一下子凉了。我的那些仇恨,那些愤怒,都消失了。你们懂那种感觉吗?我对复仇没有动力,甚至没有那个念头了,回头再看自己做的事,甚至觉得有点可怕。”
阮棠和严昱泽到天台找到林嘉的时候,天色灰蒙蒙的,风很大,吹得人头发凌乱,林嘉站在角落里,手上的烟在风里闪烁着红点。
阮棠发现,他脸上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实际上手却有点微微颤动。
严昱泽说:“找个地方坐着说吧。”
三人到了医院对面的休闲茶室,坐下来点好茶。林嘉在病号服外套着大衣,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可能在这里待不了两天。”
“我当时就想,可能复仇就是老天给我安排的宿命。”
一时间三人都没说话。林嘉是在思考,严昱泽和阮棠则是震惊。
“那可真有本事,”林嘉说,“其实早上检查身体的时候,乔溶月已经来过一次,说只要把林志远的行踪说出来,就不为难我,还能让金家不敢来找我麻烦。”
林嘉理所当然地说,“报仇啊。”
严昱泽听了,脸色也没舒展,“别管它厉害不厉害,你到底怎么回事?真的是林……你爸让你来报仇的?”
严昱泽蹙了一下眉头,“报仇也不是这么个报法,你也太心急了,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严昱泽说:“说的什么胡话,难道你以前脑子糊涂?”
林嘉垂头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阮棠和严昱泽都没有催他。
严昱泽说:“那个姓乔的女人说过的,她是来找林志远的,你说你是林志远的儿子,她不会轻易放过你,她的本事,虽然我们都没见识过,但是你不会怀疑吧。再说金家,现在恨你入骨,如果不是有人压着,他们肯定早就想办法要弄死你了。还有一个,就是久城这里,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公司,说实话,公司怎么想的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久城和姓乔的女人有个平衡压制的作用。如果只有一方,你现在就不能舒舒服服躺在医院养病,就是因为他么之间互相牵制,你暂时还是安全的。”
林嘉伸出手,握住桌上的杯子。
“是。”
他把烟夹在指间,一阵风过,落下一截烟灰,他随口说了一句,“你们来了。”
他停顿没有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