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茉莉【上】
“他不知道，其实我很乐意当替身。”
我挺着肚子，燃起香炉，里头是王爷特意为我寻来的香片。等香片燃烧起来，丝丝缕缕的烟雾蔓延开。
不同于我们第戎族的是，这里一到春天就满庭芳华，而王爷告诉我这种香叫做茉莉。
清新淡雅，我很喜欢。
我贪婪的吸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茉莉香，百聊无赖的撑着头，对着婢女阿七说，“我很乐意当替身。”
二月二，有雨微霏，梅花绽放，是王爷迎娶我入府的好日子。
他还替我求了封号，叫做念婉。
管家松叔看我的眼神怜悯居多，而府上的管事嬷嬷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新婚第二日起身洗漱完，她冷着脸，不顾我四个月身孕，压着我跪先王妃牌匾，还端来了热乎乎的茶，叫我这个妾室给主母上茶。
跪在地上所触的冰凉将我从懵懂中唤醒，猛地抬起头，大声质问她：“是王爷安排的吗？王爷呢？”
这个清兰嬷嬷耷拉着脸，冷着声道：“王爷上朝去了，吩咐奴婢教教您为妾的规矩。”
阿七辫子一甩，清脆的响声都不足以让这个嬷嬷后退半步。
我仿佛找到了理智，据理力争：“我可是王爷明媒正娶入府的王妃。”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写着不屑“是，念婉侧妃。侧即为妾。奴婢劝您好好瞧瞧牌匾上王妃的名讳。”
我汉文学的不太好，却也看懂了这几个字：爱妻陈婉之。
我低头慢品，念婉，念婉……
当即没了嚣张的气焰，忍着不适捧着已有些微凉的茶水，恭敬的给这个牌匾上了茶。
回苑里，当即腹痛难忍，满头冷汗，阿七便为我找了巫师来请脉。
父皇还是怜悯我这个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三公主，派了第戎的巫师随嫁。
而她把脉之后写了一堆我看不懂的汉文，说我动了胎气，要好好养胎。
我却无心睡眠，脑子里那些在我看来解释不通的行为，都有了答案。
王妃名讳陈婉之，他求了念婉做封号。
王妃喜欢茉莉花，我入府那日，苑内摆满未开的茉莉。
王妃喜欢蓝色衣裳，他便也给我准备蓝色衣裳。
王妃哥哥的遗物，他都妥帖收藏。任谁看了不道一句痴情？
他对王妃痴情，那我呢？
身为公主的骄傲在作祟，我更相信他一定也是爱我的。
更何况……
我低头摸了摸已有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和王爷，还会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儿。
窗边的茉莉花开了，夜气与香俱纵，我不知这是何时开的花儿，只是他这一片心意令我欢喜。
月又带风来，今日他着紫金衣袍，面如玉冠，眉眼柔和。
我起身上前迎去，不出意料的被他冰凉的大掌握住，他的声线仿佛清酒，令我沉醉。
“娜娜不必迎我，外头风大。”
我穿着淡蓝色云纹齐胸襦裙，听闻他的王妃也喜爱襦裙，只见他望着我愣住了。
我不免有些醋意：“我这身打扮，可像你的先王妃？”
他将我搂入怀中，轻笑一声，声调里有我能听出来的宠溺：“娜娜还是如此小孩子气。”
我闻到一阵青梅香，像是他偷喝了送给阿兄的青梅酒。
“娜娜姝色无双，是我的心头好。”
我满意极了。
我退出他的怀抱，带了几分期待，抬起头看着他，空中是满院星辰，而眼前人是枕边人。
“今日可有我阿妹的消息？”
见他摇摇头，我也不免失落。
失去她到如今已有六年，她怕是凶多吉少，想到这个可能，心里难受得紧。闷闷不乐的吃了几口便去床上躺着，也不介意王爷为了公务去书房歇息。
只是我似乎又回到了十一岁那年，第戎王位动乱。
“阿姐！阿姐！”睁开眼是稚嫩的阿妹。
她见我醒来，满脸焦急。
“阿兄们叛乱了，见着同胞兄弟姐妹便杀！大妃让我们赶紧跑！”
我迷迷糊糊的起身跟着阿妹跑，那日无风，身前是拉着我奋力奔跑的阿妹，身后是举着火把的追兵。
也不知跑了多远，唯见一片河，河对面的青山在黑暗中连绵起伏，河水滂沱，河岸上长着我不认识的草，桔黄而高大。
眼看马蹄声近，四周黑暗渐渐散去。我被阿妹捂着嘴藏在草里，不敢出一声。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雷声四起，狂风吹倒不少草苗，追兵渐渐逼近之时，风吹动我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妹咬咬牙，将我推入一旁的浅滩，抢过铃铛便跑走。
我泪流满面，浑身止不住颤抖。听着铃铛声散落在风里，不多时，扑通一声，远处小小的身子坠入湍急的河水中。
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
“阿妹——”
我挣扎着醒来，才发现这是一场梦。晨光熹微，鸟儿叫声清脆，抬起袖子胡乱的抹了一通，晨间凉意缠绕四周，又被她的热气驱散。
窗台上的花骨朵已是打了露水，青铜香炉里的烟早就灭了，可她苑里，满是茉莉香。
妙妙，我捂着不断抽搐的心口。
疼到几欲失去理智，直到嘴里满是铁锈味，我才放开下唇。
只是我相信我的阿妹一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