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浮生一遇，便抵万千【肆】
自新婚夜之后，郑修再没有与宋晚霁同房。
每每府中遇见，郑修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烦，宋晚霁亦是强压着反胃的恶心。
她以为自己看开了、放下了，可每当想起往昔相伴的甜蜜，她的心依旧痛若刀绞。
一年中，他又纳了五房妾，夜间若不是宿在风月地，便是同妾室们打情骂俏，夜夜笙歌。
郑员外自是懒怠管儿子这荒唐作风，倒是郑夫人还有两分良心在，常常宽慰宋晚霁要她舒心。
也是了，毕竟自己是爹爹娘亲最疼爱的女儿，若自己在爹娘面前多言两句郑家的不好，他们郑家岂不是要失了宋家这条大鱼？
可苍天似乎闭了眼，常让好人受难，不管恶人逍遥。
明禧九年秋，因着先前被大理寺卿弹劾的众人联合起来做了场局，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了宋老爷身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奈何做局人心思缜密，竟是半点纰漏也无，这罪名竟生生扣在了宋老爷的头上。
朝廷念其素日为官清正，不忍苛责，免了下狱劳苦，只是革了官职，命其归乡。
宋家无处申冤，只得领旨谢恩。
此事发生后的一月，郑修一纸休书拍在宋晚霁面前，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她入府一年多却无所出的罪名断了夫妻情分。
宋夫人年老体弱，因着自家夫君无错却被罢官一事得了心病，又听闻自己女儿被郑家休了妻，受尽屈辱，一时背过气去，不日身亡。
宋晚霁归乡的那一天，阴雨连绵。
陈石头听说她回来了，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忙丢了手中活计，马不停蹄跑到宋家的旧院。
可他敲了久久的门，也不见有人来开。
他仍旧不肯放弃，一遍遍敲着门，一遍遍大声道“我是石头啊”。
手敲得麻木了，嗓子喊的沙哑了，浑身也被淋湿了，可屋里头依旧没什么动静。
却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是，陈石头？”
他扭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辨认了许久，才惊讶的发现，这位老人居然是宋秀才！
“您，您怎么……”陈石头看着那位双鬓花白面如死灰的老人，怎么也不敢将之与曾经那位风度翩翩的教书先生联系在一块。
算来宋秀才也只是年过半百，无论如何，也不该沧桑成这般啊！
“没什么的，不过命数此般罢了。”宋秀才摆摆手，浑浊的双眸失神地看着陈石头，“晚霁受了苦，她太累了，近日先让她好好歇歇吧。”
陈石头难过的低下头，转身欲走时，又回过头来大喊:“晚霁，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啊！”
屋内的宋晚霁听到了陈石头的话，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来。
朝廷上那些毒虫显然没想放过宋家。
这一年冬，雪下得很大，可村东头的宋家却无端起了火。
陈石头赶来时，宋家前院已快烧成了灰烬，后院被火舌舔舐了大半。
邻里乡亲不断朝着院落扑水，可火势逼人，那点水根本无法将之浇灭。
陈石头心一横，往身上披了件被水濡湿的被单，不顾众人的阻拦，俯身冲进了火海。
众人等了多久，等到他们以为陈石头已经葬身火海时，却看到从火中渐显的一个人影。
不，是两个！
陈石头的脸被烟熏得乌黑，背上背着的是早已昏迷的宋晚霁，原先披在他身上的湿被单，现下盖在了她的身上。
宋晚霁被救回来了，可宋秀才却永远的长眠在这场火海之中。
宋家已成灰烬，万万不能住人了。陈石头把宋晚霁背回了自己家中。
他将她轻轻放在榻上，看着她瘦削的身体，苍白的面容，心中泛起阵阵酸涩。
不过分别了四年，昔日红润康健的小胖丫头，怎么消瘦成了这般！
他为她请来郎中把了脉开了药，熬药时才发现，因着天寒雪大，家中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柴火都发潮了。
他替她紧了紧被子，背了竹筐出门去，打算上山寻点柴火来。
不知何时，宋晚霁缓缓睁开眼。
她缓了好一阵，才麻木的撑起身子下了地。
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环顾四周，总算在角落寻得一面蒙尘的铜镜。她轻轻拂去那层灰尘，看到镜中自己面容的赫然是一大片可怖的疤痕——那是被火烧伤的。
伤口已敷了药，却依旧流脓流血，叫人观之作呕。
压抑许久的痛苦终于释放，宋晚霁撕心裂肺地大喊出声。
遇人不淑，容貌被毁，双亲离世，背负骂名……为什么，为什么她素来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做过错事，可这世间种种的苦却要由她来承担？
爹娘常说雨过天晴，苦尽甘来，若遇到什么磨难，且先忍一忍。
可雨一直下，苦不曾消散，所遇磨难从未停歇。
她猛的冲出屋子，直直奔向远处的河流。
河面浮着一层薄冰，冰下却是暗流涌动。
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斧头，朝河面狠狠砸去。登时，冰块碎裂，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她闭起双眼，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中。
周身的冰冷刺的她有片刻的清醒，河水源源不断的灌入她的口鼻，唤醒了她求生的本能。
“救……救命……”她挣扎着，扑腾着，却加速了她身体的沉沦。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听到“扑腾”一声，一个模糊的身影朝她而来。
她好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宋晚霁再一次醒来时，已是两日后了。
她起身环顾四周，却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一旁的郎中正往炉内添了把柴火，她急忙下地，拉着人问:“石头呢？陈石头在哪？”
苏郎中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晚霁，良久，才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哀伤:“他不在了。”
“你，你说什么？”
仿若晴天霹雳，宋晚霁一个头晕站不住脚，摔倒在地。
她满心祈祷，她只是听错了。
可苏郎中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他是个旱鸭子么？”
见她呆愣着，苏郎中继续道:“那日他劈好柴火，归家路途却见你落入水中。这傻小子，也不想想自己水性烂成什么样，二话不说便跳进去把你尽力捞了上来。你获救了，可他却沉进去了……唉，那样冰冷的河啊，就算他真会游泳，也得被冻去半条命啊……”
悔恨，无尽的悔恨。
宋晚霁已经听不进去苏郎中的话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往昔的回忆一幕幕浮现眼前，她哭的不能自已，下意识想往脸上去摸，却未能触到什么湿热滑腻。
她是流不出眼泪的，她只是在心中下了场大雨。
她的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石头，算我求你，求你活下来好不好？”
【结】
【嘿嘿没有完结，开玩笑的，其实当时就想用这样的结局来着但是我自己实在太难受太憋屈了于是又多写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