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有女微澜〖微澜篇〗【上】
乌云遮天蔽日,滚滚惊雷乍响,一道道几乎不间断的闪电骤现,将漆黑的天幕映得煞白。
城墙已被摧毁,国家分崩离析。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冲洗着这片沾染血污的断壁残垣。
“嗬……嗬……”
沉重的喘息声,听来令人扼喉般窒息。
“姐姐……我没有力气了……”
“再,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已经奔波了整整两个日夜,她们不曾进一滴水一粒米,甚至不曾停下歇息片刻。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赶路——虽然她也将要耗尽力气,可却依旧紧紧攥着妹妹的手,生怕松了手,便倒地不起。
不知是不是累的出了幻觉,她的耳畔总是有“踏踏”马蹄声响起,夹杂着敌军的叫嚣声。
雨下的愈发大了,一滴滴狠狠砸在她瘦弱的背脊,令人生生的疼。
她咬紧了牙。
只觉手被人猛的下拽,她打了个趔趄,随即卸了力,听得“扑通”一声,她回头看去,妹妹已摔倒在地。
她连忙俯身去扶,伸出去的手却被人缓缓推开。
“姐姐……别管我了……你快走……”
“起来,你快起来!”
眼前模糊一片,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她狠狠抹去脸上淌着的水,努力睁大了眼,拼尽全力去拉那倒地的人。
忽闻“嗖”的一声,耳畔一冷,她侧目看去,竟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
回眸,正对上一双嗜血般的鹰眼。
“公主,跑累了吗?”
冰冷的声音凌厉如刀,字字句句狠狠刺痛着她的头,“去陪你们的家人,好好休息吧!”
她瞪大了双眼,怔怔看着那柄短刀一寸寸向自己逼近。
绝望之际,忽觉一股蛮力将自己狠狠推开。
她的头磕在石头上,只觉一阵眩晕。
再睁眼时,竟是妹妹挡在自己的前面——刺穿她胸膛的短刀刀锋处还在滴着血。
而那人的脖颈处,刺着妹妹原先头上簪着的绒花。
她惊的失了声,眼睁睁看着二人双双倒地,声声泣血,悲恸大呼——
“锦汐!”
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
微澜撑起身子,揉着发胀的头——每每做了噩梦,惊醒时便觉头痛万分。
“姑娘又做噩梦了?”
珠帘被人轻轻拂起,来人手中端了碗汤,眉眼含笑行至榻边:“王爷吩咐的安神饮,奴婢已经备好了,姑娘喝了去再歇歇罢。”
看着堂内已被日光洒的透亮,微澜稍微定了定神,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过会子还得伺候王爷研墨呢。”
彩鹊“嘻嘻”一笑,将那碗汤放在桌旁,自己去拿了微澜的衣服来替人换上:“王爷心疼姑娘,姑娘也念着王爷,真真是叫奴婢好生羡慕!”
“胡讲!”微澜嗔怪看人一眼,面上的红晕却遮掩不住,“王爷何等尊贵,又岂能容你这般置喙。”
“嘻嘻,奴婢哪敢置喙王爷呢,不过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儿罢了~”
也不怪众人这般觉得,怀王早些年丧了妻,期间不曾再娶,也从未纳过妾,甚至都没有再碰过其他女人。
也不是没有人为了讨好怀王而献上美人,可他要么将人归还了去,要么给了银钱将人送归老家。
人人都咂舌于王爷不近女色,更道王爷重情重义,是难得的谦谦君子。
直至那夜,本是乐坊歌舞伎的微澜身着碧衫惊鸿一舞,赢得了宾客满堂喝彩,也换来了怀王的凝神注目。
他花了百两纹银将微澜留在王府,与她同桌共食,同行并驾,他在书房处理公务时,她便陪在身侧研墨侍笔。
甚至,他还专门指了家生婢女彩鹊去伺候她。
对于一个身卑位贱的歌舞伎来说,这些都是难得的荣宠。
可只有微澜自己明白,他从未碰过她。而他看她的眼神疏离冰冷,不曾掺杂一丝情爱。
微澜无奈笑笑。
“在想什么?”
研墨的手一顿,微澜侧眸偷偷看着他。
邵筠注意到有道目光悄悄注视着自己,也没有回个眼神,依旧看着手中的书册,“累了就歇歇。”
微澜这才后知后觉般停了手中动作,先是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又去替人揉捏着肩膀:“奴婢又做噩梦了,所以精神有些欠缺,王爷恕罪。”
“还是和之前一样?”邵筠放下书册,微微舒展了下身子,不着痕迹地将微澜的手拂开。
“嗯。”微澜低垂着眼,将眸中情绪尽掩。
短暂沉默后,微澜又缓缓开口:“王爷……”
“嗯?”
“彩鹊说……不只是她,王府里众人都觉得,您看重奴婢,”她眨了眨眼,像是鼓起很大勇气般凝眸看着他,“王爷,您喜欢我吗?”
邵筠这才看向她。
却不说一句话。
得不到他的答复,微澜咬着下唇,朝人行一礼:“是奴婢唐突了。”
邵筠的眼眸游离在微澜身上,良久,才摆摆手:“本王自有本王的道理。你先下去吧。”
“是。”
微澜转身欲离,却又被人唤住。
“你若想起些什么,就来告诉本王。”
“……是。”
怀王的近侍阿嵘带来了消息。
宫里对外传出,虞家的徵美人虞氏病故,可距离先前两位采女的身亡还不过一月,不免让人细思这消息的真伪。
可邵筠到底身为外臣,是不得探知这些的。
“陛下的后宫是越来越乱了。”
他一手摩挲转动着另一只手上的墨玉扳指,阖眸思索良久,忽猛的睁开。
“自己的后宫都治理成这般,又何德何能治理天下!”
掷案而起,眸泛寒光。
“去,把微澜唤来,本王嘱咐她几句话,”邵筠顿了顿,声音更低沉几分,“择日便安排她入宫。”
微澜跪在正殿中央,眸中满含晶莹,这叫她有些看不清上位人的模样。
或许,她也从未看清过他的模样。
“王爷,”她哽咽不已,待长舒了几口气,才得以将余下的话道出口,“奴婢有些看不明白您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墨玉扳指,似漫不经心道:“何以见得?”
微澜心中万般委屈:“奴婢知道,自先王妃去世后,王爷便再没有碰过其他女人。虽然王爷也从未碰过奴婢,但待奴婢的好也确实是人尽皆知。奴婢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进您心里,可奴婢不明白,您待奴婢那样好,又为何舍得将奴婢送进宫中?”
“呵。”
上位者一声冷笑,却是止住了微澜的哭泣。
眼见他起身,一步步拾级而下,慢慢踱步至她身边,微微颔首傲睨着她。片刻,又缓缓蹲下,直至与她平视。
邵筠那因常年习武而略带薄茧的手虚抚上了微澜白嫩的脸,还未等人反应过来,猛的桎梏住她的下颌。
“你也从未告诉过本王,你是祁朝的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