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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皎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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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女儿不想入宫,女儿真的无意当那太子妃啊!”我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流泪不止。

    “王爷,女儿还小,何故着急这会子入宫呢?若是女儿当真入了宫,妾身当真再难见女儿一面了啊!”娘攥着父亲的袖袍,同样流着泪跪倒在地,哀声乞求。

    “荒唐!”父亲不耐烦的甩开娘,双手背至身后,目光冷冽看向我,“本王好吃好喝供养你这么久,如今也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既然身为南家的女儿,享受了这份尊贵,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父亲,”我咬着下唇,尽量平缓声音,“幼时女儿入宫,姑姑便曾说过,她不会让女儿踏入后宫,遭受那些苦难……”

    “啪!”清脆的巴掌声骤响,我白皙的脸上赫然留下鲜红的掌印。

    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

    “你还敢提那个贱人!她自己无能懦弱,做不好皇后,还妄想断了我南家的后路!这太子妃的名额,前朝有的是人眼红心热!南纭妱,若非你有这些个用处,你当真以为本王乐意白白供你吃喝养你长大?我告诉你,你若不愿嫁入皇宫好好安逸当你的太子妃,便立刻滚出昭王府!”

    霎时,是死一般的寂静。

    被打的脸颊已高高红肿,我却麻木到感觉不到痛。

    眼前这个瞪着猩红双眸被我称作“父亲”的人,如今却让我觉得陌生。

    “女儿……会听话的。”

    是夜,娘推开了我的房门。

    她用水煮蛋轻轻敷着我受伤的脸颊,轻声安慰着:“皎皎,别太难过。皇后娘娘虽与陛下伉俪情深,到底是掀了红盖头那夜才与皇帝初见一面的。你与太子幼时见过,想来总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你有娘家人做倚靠……”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小,渐渐破碎,叫人听了痛绞心肠。

    “娘,我不难过。嫁给太子也算嫁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若我出身寒微,不过也是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能嫁与苦寒人家或大户弟子做小……能嫁给太子……是我之幸……”我再难说下去,母女二人不由相抱而泣。

    婚礼不日举行。

    三拜六礼、凤凰霞披……

    我木讷的走完所有流程,由侍女搀扶着走进洞房,静候太子的到来。

    可坐着苦苦等了一夜,也没等到他。第二天我才得知,前一夜太子吃醉了酒胡乱睡下,还临幸了一个叫花枝雪的宫女。

    可笑可悲,大婚之夜,新郎在外美人在侧,留的新娘独守空房。

    “殿下,妾身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为何要这般羞辱我?”

    第二日一同入宫拜了皇帝与新后,看着前面步履匆匆的那人,我还是没能忍下这口气。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良久,沉沉叹口气。

    “妱儿,我只当你是妹妹看待。”

    “可入宫不是我的主意,这并非是我的错……”

    “难道就是我的错吗?!”

    他忽地大吼,我被吓得噤了声。

    太子平复着心情,声音中略带歉意:“抱歉,是我一时冲动。日后我会以太子妃礼好好待你,但是这份感情,恕我真的给不了。”

    言罢,他拂袖离去,并未等我一同归程。

    那个叫做花枝雪的姑娘,近来颇受殿下的宠爱。

    我虽与太子无甚感情,可日日忍受独守空房的寂寞,看着自己的夫君宠爱着别的女人,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尤其是每每看到那女人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般得意洋洋的神情 以及对我敷衍的态度甚至挑衅,我更是心中烦闷。

    可到底是大户人家出生,多年的教养约束我不可与这个宫女出身的女人计较,这也让我无从撒火,愈发憋出些病来。

    直到那一天,我再也不堪忍受。

    那是在金明池处,我二人闲逛偶遇,因着她出言不逊,我一气之下推了她一把,不想她竟跌足摔进池中,手脚乱划,大声呼救,可这番忙乱只是加速她下沉的速度罢了。

    而我也慌了神,竟忘了寻帮手救她上来。

    寻找她的太子恰好路过,看到这番场景,二话不说便跳入水中将她捞了上来。

    她连连吐了几口水,便昏了过去。

    “你这毒妇!明知雪儿不会水,还故意将她推入水中,居心何在?!”太子怒骂了一句,也不等我辩解,兀自抱起人疾步回到他的寝殿。

    虽说我无意害她,可到底也是我造成的过失。我此刻也顾不得别的,忙去药房寻了太医前来问诊。

    “回殿下,雪儿姑娘只是呛了几口水,惊吓过度以至于晕厥,性命倒是无碍,只是……”他欲言又止,谨慎地看了我与太子一眼,才小心翼翼说道,“只是雪儿姑娘这胎还不足一月,遭了这般罪,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太子大骇,“你,你是说,雪儿怀了孤的孩子?这孩子……还,没能保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缓缓扭头看向我,阴鸷的目光盯得我浑身发怵。

    不等我辩解,一记耳光便狠狠落在我脸上。

    “贱人!你害孤爱妾便罢了,还害死了孤的孩子!”

    我已感觉不到脸颊滚烫生疼了,或许,是因为心更痛吧。

    “孤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所居住的轻水阁,真正成了东宫中的冷宫。

    那些下人贯会见人下菜碟,他们对那位雪儿姑娘阿谀谄媚,早不把我这真正的太子妃放在眼里。

    送来的茶是冷的,端来的饭是馊的,甚至每月该领的月利银子,也被内务府克扣了不知多少。

    我时常看着屋顶房梁,兀自喃喃:“听说先皇后姑姑便是一条白绫吊在房梁上了结的。那样紧的带子,勒在脖子上该有多疼啊……”

    或许,她已然真正心如死灰,便感觉不到痛了吧。

    可皇族对南家的容忍是有限的,他们不会次次容忍。宫里头已然出现一个自戕的嫔妃,断然不能再出现第二个了。

    落锁的声音忽然响起,久阖的阁门被再次打开,倏而从渐渐张开的缝隙中涌入大团的阳光,习惯了暗色的我因不适而抬手遮住了眼——从指缝间,我看到一个逆光的身影朝我一步步走来。

    可他带给我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绝望。

    “纭妱,孤已征得父皇同意,与你和离。”纤长的手指递过一封书信,他的声音不冷不热,“你嫁入东宫两年,孤从未碰过你,你的身子还是干净的。如今,就算完璧归赵吧。以后寻个好人家,嫁给真正爱你的人。”

    我忍着强光的不适,静静抬眸注视着他。良久,我缓缓起身福一礼:“妾……民女,谢太子殿下隆恩。”

    被太子退婚的女人,纵然曾经是千尊百贵的嫡小姐,也没有人真的敢或愿意再娶进门。

    而我才打听到,娘在我入宫第二年便染了风寒,不日便郁郁而终。

    如今的昭王府,已没有什么可值得我留恋的了。

    我去娘的坟前上了柱香,毅然去往灵隐禅院。

    “姑娘,你当真愿意剪断青丝,断念红尘,皈依我佛门么?”老住持和蔼地问我。

    我双手合十,虔诚答复:“我愿意。”

    “那好,贫尼便为你赐一法号‘和安’,这便助你剃度修行。”

    剪青丝,断情丝,褪去绫罗珍衣,卸下钗环首饰,换上僧衣道袍,终日诵经念佛,与青灯古佛相伴。

    从此,世间再无南纭妱,唯有禅院和安尼。

    自我十八岁身入佛门,如今已不知过去多少年。

    虽说佛门六根清净,可到底算在唐国土地,京城的消息难免流入耳——

    我离开东宫的第二年,太子娶了清阳伯侄女燕氏为妻,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我离开东宫的第四年,太子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还是嫡长子;我离开东宫的第十三年,陛下驾崩,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北赭,立燕氏为后。

    我轻叩着木鱼,早已波澜不惊,心中万籁俱寂。

    也算幸运,伴月而生,随风而寂,也算应了年少平静度过余生的愿望。

    只是叹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我再无缘寻得有缘人唤我一声“皎皎”。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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