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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鸟归舟【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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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云山脚下,坐落着一间无名医馆。

    “每日雪梨一个,陈皮两钱,冰糖三钱,小火慢熬至熟透,最是清热润肺。兴娃病根浅,且还年幼,尽拿苦药灌着反易伤身,不妨食煮梨慢慢养着,到也好吃。”

    云芷包了好些陈皮递给抱儿治病的妇人,只见她衣着朴旧,想来生活拮据,便笑道:“陈皮易得,原不要钱的,每隔三五日你尽管来取就是。”妇人听言,少不得千恩万谢。

    待送走客,云芷拿了块旧布擦抹着柜台。阿七凑过来,满脸不高兴:“姑娘也太好心,本来咱们生意就不景气,如今竟又白白送出那么些陈皮!”

    云芷被人逗笑,屈指赏了她个脑崩儿:“你这坏丫头,哪有大夫盼自己生意景气的?况且陈皮也不值几个钱。”

    “再不值钱,也经不起隔三差五的就给出去一包啊……”阿七揉着前额噘嘴囔着,眼看云芷又抬起手来,忙往门外跑去,冷不防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男子身后的小厮张口大骂:“你白瞎了眼……”却被男子一声喝住:“阿福住口!”

    云芷细细打量着来者——身形虽颀长清瘦,可被阿七那么一撞也未踉跄跌倒,便知其结实有力;一袭白衫,面容俊逸,却系着一条白纱遮了眼睛;拄着一只竹杖,步履虽缓,却稳健从容。

    直至进了,那个被唤作阿福的小厮为他搬来椅子,他倒也不客气,直接落座。

    纵生了好模样,却失了礼数,不免可惜。云芷问道:“公子何处不爽快?”

    “久闻云大夫医术高明,想来我身上何处有病痛,一看便知。”男子冷言搭话,令云芷有些诧异,却也未恼。从医几年,虽不至阅历无数,那起刁钻古怪的人也见过不少。方才打量,她已知男子无恙,便故意问:“公子莫不是来瞧眼睛的?”

    男子冷笑:“真是庸医!”

    “公子若是来踢馆的,就且歇了这心罢。我这医馆无甚名气,不过是图赚些个小钱勉强度日而已。”云芷淡淡一笑,复又擦抹着柜台,“阿七, 送客。”

    男子只抿着唇,良久方缓缓启口,语气也较先时软了不少:“此番前来,并非为我问医,是为一至关重要的人……”

    云芷正听他说着,却见他起了身:“三日后我派人来接你,还请早做准备。”语气坚硬,不容拒绝。运至还未来得及搭话,他便拄杖出了门,跟来的阿福又忙不迭跟出去。

    待二人走远,早被唬呆的阿七才回过神,冲他们背影狠狠啐一口:“你主子才是那白瞎了眼的……”

    云芷无奈:“这丫头,只会窝里横哦……”

    2

    三日后卯时二刻,医馆内果真来了好些人,说是来请云大夫的。

    云芷只带了两身换洗衣裳,外携一檀木药箱,叮嘱着又被唬呆的阿七:“我离开这几日,你好生呆在这儿,别贪玩乱跑。若妇人来取臣皮,莫要多话,只给了便是。”耐不住来人催促,云芷也顾不得阿七,只好随人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行的飞快,路面也不齐整,颠的云芷头晕。及至目的地,已迫黄昏。

    到底只是个碧玉年的姑娘,行路之苦外加腹内空空,云芷早被折磨的四肢发软,晃晃悠悠跟着人入府。

    云芷未注意到院落景致,待踏足入殿,却倒抽口冷气——她从未见过这般辉煌的殿宇,室内陈设,皆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古品。殿上懒坐的人,正是三日前来医馆的男子。

    不似那日白衣模样,他一袭绛色蟒袍,衬的面容有几分邪魅气;未系着纱带,露出一双炯炯凛目,云芷看的错愕——并非为知晓他不是瞎子,而是发现他的眸,是罕见的赤色。

    “大胆,见了十殿下还不行礼!”阿福大吼一声。云芷敛裙下跪,俯首而拜:“草民云芷,叩见殿下。”

    “免。”十皇子的声音冷得令人发怵,云芷却不怕——你我虽身份悬殊,可今我是被你请来为你的人治病的,怎也比你强些。

    “请问殿下,病人在何处?”云芷的不卑不亢与淡定从容让十皇子不由得注意起她——衣着虽朴,倒是十分整洁干净;模样并不出众,但只凭那股浑然天成的灵气,便足以压宫里见过的那些莺莺燕燕一头了。

    “跟我来。”

    云芷携了药箱跟他出了殿,又绕进长廊。他行步如飞,云芷不得不小跑跟着。

    十皇子停步在最后一间厢房门前,回首看着脸红气喘的云芷,容色依旧冷淡:“进吧。”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空气中萦绕着淡淡药香。榻上卧着一女子,面色苍白,愁容不减,正合着眼昏睡,垂在榻外的手枯瘦如柴。

    这便是他那至关重要的人了?是个美人胚子,可惜被病耽搁了。云芷心下叹惋。

    “兰儿早年受苦患了咳疾,自前年春始,愈发厉害了,不时能咳出血痰来,喝了多少药都无用。”他将女子垂下的手放归榻上,又替她掖了掖被,动作轻柔,赤眸中也不见凛厉。

    云芷替人细细诊了脉,察觉脉象不稳,眉头渐渐紧锁:“兰姑娘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恐怕难治。”

    “呵,原来世人称赞的云大夫也不过如此,当真庸医!”他的眸中好似能喷火焰,灼得云芷生疼。“若是治不好,我掀了你的医馆!”

    “你……若我治好了呢?”云芷仍旧从容,可袖下的手早已攥紧。

    他冷笑着:“那便赏你百金。”

    云芷凝眸视之:“草民不要金子,只求殿下赏一帖字。”

    他有些诧异:“什么?”

    “妙手回春。”

    他拍手大笑:“你若真有这本事,我自亲笔写之。”

    “草民先为兰姑娘略施两针,只需每日炖了燕窝粥养着,”云芷看向病榻之人,“草民虽饱览古书通些医术,到底败在年轻历世少。请殿下许草民三年期限,经番历游寻得妙方,好治姑娘的病。”

    “我凭什么信你?三年为期,足够你趁机跑远了!”

    云芷哂笑道:“草民带不走那间医馆,更不想毁了自己清名。”

    一阵沉默。

    “那……须给你多少盘缠?”

    “途中的问诊费便够度日了,外添身上有二两银的积蓄,也不需要什么。只求殿下应草民一件事——舍妹阿七尚还年幼,请殿下费心照管些;馆内一味陈皮要紧,还恳殿下每月能填补着。”

    他点点头:“好。”

    3

    临走前,十皇子还是强行在云芷的药箱里塞了二十两银子:“别还未医好我的人,你就先死了。”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云芷虽是腹诽着,心下却不觉生了暖意。

    二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日子不会过得太拮据,也方便了随身携带。

    云芷并未回医馆与阿七道别,她怕见了人徒增不舍,且说路途艰苦,处处藏着未知的风险,倘若阿七知道,必定不会让她出了医馆的门。

    一定要找到好药方!

    时经三年,云芷游了近半个国土,白日与人问诊探病,晚间便点了烛灯摘录整理,期间辛苦自不必细说。她仍是人人称道的好大夫,却也有为医不得罕病而手足无措满心悲戚。偶尔,她也会偷闲写封信寄给十皇子,内容无非是些途中经历所闻所思,亦或询问医馆近况。算来共寄出去二十八封,可云芷从未收到过他的回信。

    或许是时运不济,那些信未能交到他手中吧……

    云芷无奈笑笑。

    待期限的最后两日,云芷一身风尘赶回十皇子的府上。叩首礼毕,她忙从怀中掏出一张微带褶皱的纸,小心呈上,语气中尽是按捺不住的欣喜:“殿下请看,此方虽不能根治兰姑娘的病,亦可保她安然活过半百年了!”

    十皇子未接过来,也不说话,只用双眸定定凝视着云芷,良久,唇起声淡:“她死了,就在上个月。”

    她愣了神。

    自己与那位兰儿姑娘没什么交集,可到底这三年的辛苦奔波,本就是为了她能无恙。

    可还是没能赶得上。

    “草民无能,请殿下降罪……”字字仿若利刃剜在云芷心上,她俯身而拜,把眼泪埋进肘间。

    只觉肩头覆上只温暖的大掌,让她不由心颤。

    “明日我要启程回宫了,就罚你跟着伺候吧。”

    云芷抬起头,四目相对时,她从他的赤眸里,看到了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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