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葬岗
日垂西边,松林尽染,一殿烁金,掩映其中。
凉风过境,林中罅隙透下的光束东晃西荡,檐下风铃叮当作响。
陡然,一道刺耳的长啸,戳破此处的祥和。
“恳请长老明察,力珠绝非我私吞。”
殿内,一名白衣少年高声辩解,语气中带着极大不甘。
此时他正双膝跪地,被两人紧紧按压。
此人名为倦天涯,乃天门宗外门弟子。
“是他,是他,就是他。”
“三日之前,我兄弟二人路过一山谷,恰见他偷吃力珠。”
堂内,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冰冷且生硬。
倦天涯一怔,如遭雷击。
这声音,他便是化作厉鬼,也能认出。
此事,还需从三日前说起。
彼时,他负责宗门运送力珠之任务。
行经一处山谷,他骤然感到昏沉,双眼缓缓合上。
他知晓,自己中了蒙汗药。
在他意识模糊之际,有双手开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你们是谁,想要做什么?”
倦天涯有气无力道,试图睁眼看清究竟是谁在暗中下手。
然而,他眸子无论如何都难以睁开,好似有千斤重担压着。
只是在昏睡过去之前,那两人之谈话,他听得真真切切。
“大哥,此力珠可助你,一举突破至气海境。”(注1)
一人兴奋言道。
“嗯,我现已至炼体境巅峰。”
“用此力珠,突破至气海境应无问题。”另一男子道。
其声干硬冰冷,毫无情感。
纵是倦天涯合着眼,亦能感受到那股冰凉之意。
……
方才殿堂那人的声音,不正是记忆中的那道声音么?
他纵是化成灰烬,也能辨认出来。
倦天涯循声望去,只见那人鼻如鹰钩,双眸狭长,仿若毒蛇般阴森。
嘴唇偏薄,一脸刻薄之相呼之欲出。
此人他认识,是同为天门宗外门弟子的李情天。
与自己一般,皆是炼体境巅峰,距气海境仅一步之遥。
不正是此人,盗走宗门力珠吗?
“休要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趁我不备偷走了力珠,还妄图污蔑于我!”
倦天涯怒喝一声,气得浑身发抖。
他下意识地冲起,想给李情天一拳,却被两人狠狠按下,挣脱不得。
高堂上,长老面色阴沉,似在沉思。
“长老,此人竟敢私吞宗门力珠,其贪欲之甚,令人发指。”
李情天从众弟子中走出,恭敬地朝着堂上长老作揖,道:
“而今他私吞力珠,却未能突破至气海境,足见其资质之差。”
堂上长老听后,微微颔首。
倦天涯紧攥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沿指缝渗出,身体因愤怒而不断颤抖。
他双眸似燃火,血丝满布,几欲爆裂。
这李情天不仅盗走力珠,还诬陷自己是废物,这谁能忍?
不过此时,还是理智将他心中怒火压下,急忙辩解,道:
“长老,是李情天下药将我毒晕,盗走力珠!”
一直沉默的执法长老,勃然大怒,道:“放肆,还敢狡辩!来人,杖责三十八大板!”
“长老,真不是……”
倦天涯仍在辩解。
“我”字还没说完,便被两人放倒。
紧接着,只听“啪”的一声,臀部传来一阵肉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剧烈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
一道道低沉的撞击声,在执法堂内回响。
李情天嘴角扯出一抹阴险的笑,斜睨着倦天涯,沾沾自喜。
倦天涯如鲠在咽,无处话悲凉,只有两行清泪簌簌而落。
长老不分青红皂白,仅凭李情天的一面之词,就断定自己偷吃力珠。
心中委屈,顷刻间化作悲恸,从眼角宣泄而出。
如今,他被实锤偷吃宗门力珠,无人相信他说的话。
他的心,渐渐冷下去,一如此刻身下青石那般冰凉。
没人会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真相,尽管这个真相对当事人来说很重要。
“这人真是个废物,吃了力珠还不能突破气海境。”
“对啊,人品不好,资质还差,空有一副好皮囊。”
“他那张俏脸,不知道勾引了多少女子,想想就来气。”
此时,围观的人也纷纷落井下石。
那人足足打到三十八板后,方才停下。
此时倦天涯臀部早已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自空气中弥漫开来。
“长老,此人如何处置?”持大板者问道。
长老道:“把他扔下鬼葬岗吧,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倦天涯那颗冰凉的心,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
就算他真的偷吃宗门宝物,也不至于落到被丢下鬼葬岗的下场。
何况,偷吃力珠的是李情天。
缘何这个长老,和自己这般过不去,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想喊,可是什么都喊不出来。
就连周围人的嘲笑声,也渐渐远去。
他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景象开始交叠在一起。
一股悲凉,彻底将他淹没,心死如灰。
鬼葬岗是何地方?
那可是声名远扬的大凶之地。
传闻,那里常有恶鬼哭嚎之声传出。
且每月十五,都会有滔天红光泛起,鬼厉之声更甚。
宗门曾派人查探,皆无一人归来。
倦天涯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意识接近崩溃的边缘。
饶是如此,他还是在人群中找到那副丑陋的嘴脸。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双眼冰冷,紧紧锁住李情天。
随后,竟是勾出一抹鬼魅般的笑,冷冷道:
“李情天,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哈哈哈。”
那笑声,仿若夜枭悲啼,凄切悲凉,其间又夹杂着不甘。
倦天涯嘴角渗出血迹,洁白的牙齿被染得猩红刺目。
他双眼布满血丝,似要爆裂,眼角亦有鲜血渗出。
此时的他,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犹如自地狱爬出的恶魔,面容狰狞至极。
李情天被他这么一瞪,下意识地向后退出几步。
两人拖着倦天涯走出大殿,向西北飞去。
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来到一处悬崖。
倦天涯睁开双眸,只见日头悬挂在西边的天陲,洒下金鱼样的光斑。
虚淡的光晕,在他眼前来回交叠闪烁。
刹那间,百感交集,悲恸不已——这日光,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还没看遍河山,
他还没尝遍天下美味,
他还没朝碧海而暮苍梧,
他还没触摸过好的小白兔……
这美好的人世间,再也和他无半点关系。
一抹悲凉再次泛起,从山谷吹来的风让他周身不断颤抖。
两人像丢垃圾一样,随手将倦天涯扔下悬崖。
看着他的躯体急速下坠,直至消失在浓雾之下,两人方才道:
“别怪我们啊,化成厉鬼后,也别回来找我们啊。”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两人哆嗦一下,赶紧飞身离去。
这鬼葬岗,他们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因为鬼葬岗,邪乎得很。
无人知晓其深度,亦无人知晓其中隐藏着什么。
进入其中之人,从未有一人能出来。
注1:力珠,如龙眼大,含之多力,可以挽象尾使之倒行。
——《说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