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他的死穴
过了两秒，她才找回声音的稳线，轻声道：“寒时揽下了支教活动的收尾庆典，今天很忙，没有时间回来。”
寒时的目光掠过女孩儿身后的背包，再瞥见丁玖玖面上匆色，不由眼神微凝，“出什么事了吗？”
“好的，丁小姐。”
丁玖玖的步伐不由地减慢，但眉心仍未松，“你怎么……”
“就算不考虑寒时，你也要考虑一下你的母亲。……如果你真地跟寒时走到一起了，周围的人会怎么说你，又会怎么说她？”
“这个没得商量，小领导。”
即便早有预料，丁玖玖还是心里一顿。
随后，面前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这么多！！？”
“是我当初的一位雇主，不知道怎么时隔这么多年突然来了。那位老爷子年纪比我都大好几旬，你听话地问个好，别冲撞了人家。”
丁玖玖目光闪了闪，片刻后她轻吸了口气，下巴微抬，那张脸儿上露出的笑意柔软又大大方方。
丁玖玖微皱了下眉，但年龄和辈分的差距摆在眼前，就算这人不是寒时的爷爷，她此时也只能忍着。
“庆典？”
“我还以为，我那个孙子会跟你一起回来呢。”
丁玖玖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迎着那打量的目光，女孩儿停到客厅中间，微微躬身低头，“寒爷爷好。”
“不能。”
离着自家单元远远地一看，楼下确实没什么位置，丁玖玖便让司机停在了宽敞的停车位，自己拎着背包下车去了。
在好几位黑衣保镖的陪同下，丁玖玖只觉着下三楼这几层楼梯上，更像是押着她往断头台走。
寒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几秒，蓦地笑了起来——
心情实在是太过复杂，在这盛暑的末尾的艳阳天里，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话，垂在身旁的手却已经冰凉了。
而寒老爷子微微一笑。
见女孩儿不回话，寒老爷子仍是笑着问：“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葛医生说得没错，是个机灵又稳当的小姑娘。”
寒老爷子笑容恢复，“我知道你跟我孙子在支教这段时间里走得很近，更听说你还救了他一命。救命之恩是件大事，他要报答你，是他应该做的，我不会拦着，不过他要是想把他自己和以后的寒家一起搭上去——你说我这个做爷爷的，是不是就不能不管了啊？”
“妈……”
“……”
就好像丁玖玖才是那个客人似的。
始终安安静静低眉顺眼的丁玖玖微抬了视线，也应下一声。
“那岂止是贵啊，这么一辆的价格，也至少得这个位数。”
“这车很贵？看起来倒是挺拉风的。”
片刻之后，她皱起眉，“好，我知道了，我跟老师说一声就尽快回去。”
女孩儿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终于在老人戳到她心底最深也最沉的顾忌时，彻底褪去了。
老爷子回得毫不犹豫，理所当然。
寒老爷子又笑眯眯地转回来，“其实我挺喜欢你这个性子的。……如果你跟寒时没什么关系，那就好了。”
“……”
“还是说，那庆典跟你有关系？”
听对方这样说了，丁玖玖自然不好意思强拧着来，只得再开口：“那我下去登记一下。”
“我看不像，老婆，我们小区里的人就算结婚，应该也租不起这样的车。”
“所以我才惊啊……”
丁玖玖的家在老城区，小区也是上个世纪落成的老楼，墙体斑驳，外围的围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风一吹过去，叶子海浪似的起起伏伏。
小区里车道很窄，楼之间留的空隙就更不大。
她身边所接触过的人里，也只有在某人那儿见到过这样的架势。
旁边的人应了一声。
寒老爷子眼底精光一闪，只不过很快就被他按捺下去。
与讨论得兴致勃勃，以至于都没看到她存在的夫妻俩错身走过，丁玖玖眉心皱得更紧了。
女孩儿的这个反应，显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来了啊。
而寒老爷子也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只是女孩儿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惊而沉的郁色取代。
许久之后，寒老爷子轻叹了一声。
他稍作停顿，又说：“你母亲那里，我并没有挑明来意，所以她应该也不知道你和寒时的事情。但同样地，如果她知道了，我想相信她劝你的，也绝对与我一样——这天底下，多数父母都是不愿让自己的子女遭罪的，所以她会这么选择。”
过了好几秒，他才朗声笑起来——
而后半个多小时里，丁玖玖感觉自己就跟一件听戏的摆件儿似的，一左一右两位长辈你来我往地交流——虽然多数时候岳余君只是答应着——这场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唠家常里，丁玖玖从头到尾都被忽略得彻底。
而丁玖玖拐到自家单元前时，正见楼下的邻居家的年轻夫妻俩站在楼门口，指着旁边停了一排的三辆黑色轿车，面带惊讶地交谈——
丁玖玖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妈妈身体不舒服，一个人请假在家；我不放心，想回去看看。”
“我这么一把年纪了，按道理说，为难你这么一个小娃娃，我自己也觉着丢脸。……可寒时是我唯一的孙子，我不能看着前面有一个深坑，却眼见着他踩进去而一声不吭。”
“……啊，没事。”
这从交流开始到此，寒老爷子最为无心的一句话，却也最让丁玖玖心头一震。
丁玖玖低垂着眼，杏眸里情绪微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也无意识地攥紧了。
于是当半个小时的“家常”结束、寒老爷子要起身离开时，他真正的目的才些微显露出来——
“……”
女孩儿笑得杏眼微弯，眸子里也熠熠地亮：“如果不是您认为他并非只是吊桥效应，那您又何必这样兴师动众地来我家里呢？”
沉默一直延续到楼门口。
这人好像总喜欢一边喊她领导，一边做事“大逆不道”。
寒老爷子面上难得出现怔滞的神色。
挂断电话，丁玖玖没有迟疑，快速起身简单地收拾好背包，便拎着包转身往外走。
“丁小姐，你没事吧？”
丁玖玖：“……那您请讲吧。”
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得笔挺，目不斜视地守在房间里。
“……”
寒老爷子也笑，“看来，你很自信他不是？”
攻人先诛心……寒家那个地方，难怪让他生活得那么痛苦。
随即他点了点头，对旁边贴身的保镖温言开口，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过多的喜怒哀乐的情绪——
“这可不是我言重呐，”寒老爷子感慨着眯起眼，“不过有这救命之恩在前，他会对你有感情，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人也是动物嘛，动物都有动物的毛病，比如这个‘吊桥效应’，你听说过吗？”
见女孩儿紧抿的唇瓣都开始泛白，寒老爷子咄咄逼人的语气终于稍松。他目光转过一圈，最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三楼。
“……”
说着，老人锐利的目光转回来，落到女孩儿的身上——
回到房间，趁着前一晚提前接好的水洗漱一遍，丁玖玖刚擦干脸，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床头震动起来。
她眼神微黯，但面上仍有笑意，“家里来客人了吗？”
丁玖玖推门下了车，刚走进行人供进出的小门里，就见保安亭的门打开，里面看门的老大爷扶着鼻梁上的眼镜走出来——
“好，我安排他们送你回去。”
“哦，行啊，那肯定没问题。”
外面丁玖玖一愣。
沉默被这烈日烤得焦灼。
寒时微拧起眉，“我和你一起。”
虽然心情有些沉，但思绪这么一打岔，丁玖玖还是不由弯起了嘴角。
丁玖玖说着，抬眼看向寒老爷子，仍是笑着，“我也知道，您是在告诉我，寒时对我的感情只不过是受吊桥效应影响。”
丁玖玖任由母亲将自己拉到了客厅里。
寒老爷子眼一眯：“——嗯？”
她扣紧的指尖无意识地压进了掌心里。
——着装和风格都熟悉得很。
这片小区前两年换了物业，在进出的门旁设了保安亭，外来车辆入内，都要做好登记。
经过了整整一上午的舟车劳顿，正午十二点多些的时候，丁玖玖终于坐着寒时安排的车，到了自家小区外。
丁玖玖没回头，有点心虚，但语气却很坚定。
丁玖玖本能地张口唤了一声，与面前目露喜色的母亲对望了两秒，她的目光便落到了母亲的身后。
“我猜你已经知道寒家里的情况了吧？寒时的身世如果你清楚，那我就索性直白地告诉你——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康家庭，我都可以接受你和寒时发展一下感情——但你不是，你的母亲，甚至还在寒家做过佣人！”
说完，女孩儿重新迈开步，“我去找卢老师请个假……如果家里没有什么问题，我会赶在庆典结束前回来的。”
出门左拐走向楼梯间，丁玖玖刚迈出没几步，便见到寒时迎面走过来。
丁玖玖身形一僵，须臾后，她抬头看向面前的老人。
丁玖玖没有抬头，语气平稳安静，“庆典是支教活动的一部分，我们所有人分工合作，跟谁都脱不开关系。”
“这是个聪明孩子啊。那我也就不跟你玩弯弯绕绕的那些了，我们有话直说，好吗？”
“我了解我那个孙子，他虽然表面随心所欲永远一副没正行的模样，但心气高得很。——只要你能拒绝他，我相信他绝不会再纠缠你了。”
……
岳余君诺诺称好。
丁玖玖一怔，抬头看向寒老爷子。
于是女孩儿点点头，将背包放到一旁，然后坐到了沙发上。
“……”
“……”
岳余君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而寒老爷子笑完之后，声音重归平静，“退一万步说，他对你不只是吊桥效应那么简单，我也认了。——这支教嘛，是我叫人强押着他去的，既然做了选择，那后果就得承担——这一点，我想你也懂。”
“嗯——”老爷子颇为赞赏似的看了她一眼，对旁边人说：“不只是机灵稳当，这反应也利索啊。”
“……”
“张爷爷中午好。”丁玖玖礼貌地问候一句，然后才解释，“我听说我妈身体不太舒服，回来看一下她……我朋友送我来的车被拦在外面了，您看我能不能登记一下，然后把车放进去。”
“您想让我怎么做？”
原本准备拿钥匙的手一顿，丁玖玖眼神闪了闪，最后只抬手叩响了门。
“……玖玖？你不是支教去了，怎么今儿个回来了？”
不过想到专车怎么也比自己安排要快很多，丁玖玖挂念着家里妈妈的病情，便没再推拒，答应了下来。
“原来是你妈病了啊，我说你家怎么今天还来了这么多客人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的差点忍不住答应下来，但等那冲动劲儿过去之后，丁玖玖不由无奈地笑：“还是不要了。你这样突然去，会吓到我妈妈的。”
须臾后，她返身进车时，心不在焉的模样让司机都有些奇怪——
——
丁玖玖从进到小区开始，便一直往下沉的一颗心，终于当啷一声，落到了最底下。
而女孩儿的脸色也倏然一白。
“这什么情况，谁家结婚吗，这么大阵仗？”
丁玖玖默然。
这话一出，不只是旁边岳余君愣了下，就连对面的寒老爷子，也有些意外地看了女孩儿一眼。
“……嗯。”
“丁小姐太客气了，不过我还是送丁小姐到楼下吧，不然小寒总问起来，我实在是不好交代啊。”
没过片刻，便听门内脚步声接近。
“……客人？”
倒也很符合正常状态下小辈儿的定位了，只可惜，今天寒老爷子的专程到访，显然不属于“正常状态”的范畴。
走在丁玖玖前面的寒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停了步，仰头看看湛蓝的天，突然冒出来平静的一句话。
话到尾音，老人的语气加重了一倍。
“你这个女娃娃，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如果不是你的家境实在太差，我倒真可能不介意你和寒时接触一下。”
寒老爷子伸手，往旁边长沙发上一示意，“折腾了一路，不容易，坐吧。”
旁边人应着：“老爷子说的是。”
“这种情况，我绝不能允许你真地跟寒时走到最后……寒家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家户，寒时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一种风向标，多少人的眼睛以后会日以继夜地盯在他的身上……你说，如果你真的嫁进寒家，那些媒体舆论、那些寒家的对头们、甚至就藏在寒家自己的公司里的那些大股东们，他们会放过这个攻讦他的机会？——而他的身世本身，就注定他是有死穴的！”
丁玖玖苦笑了下，“我说不好的话，您能不说吗？”
寒老爷子继续道：“但在哪儿开始的，我希望就能在哪儿结束。”
“我听说过。吊桥效应，是说人在危险的环境下，譬如过吊桥时，如果遇见异性，会将那时候的恐惧误以为是感情上的心动……”
见丁玖玖意已决，寒时只得妥协。
丁玖玖的目光闪了闪，嘴角微牵起，露出个柔软的酒涡。
只是座位之后，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无意识地攥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坐到床边，“妈，早上好啊……”
“很简单。支教结束前，你告诉他，你和他之间是绝无可能的——这就足够了。”
“我就在这里下吧，劳烦您了。”丁玖玖跟前座的司机道谢。
丁玖玖乘的轿车也被一人多高的老旧铁门拦了下来，司机鸣笛，保安亭门口却没什么反应。
过了须臾，女孩儿竟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番话后，始终沉默的丁玖玖终于开了口。
见状，寒老爷子眼神微闪，随即撇开视线。
“您如果不知道，我才该好奇的。”
“你笑什么？”
——
丁玖玖走过去，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嘴角便勾起来。
“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这样的自信。只不过我倒是认为，似乎您对他有这样的看法。”
丁玖玖一默。
丁玖玖：“……”
“是啊，好几辆车……”张爷爷目光往铁门外的车上一落，随后笑道，“就跟你朋友这辆似的，锃光瓦亮的，可气派了。”
“小岳，你就不用送了。让玖玖陪我这个老头子下楼便够了。”
女孩儿的目光中有些不解，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大费周章的，却只提了这样简单的一个条件。
主位上果然坐着一位年约七十的老人，看起来头发花白，但却精神矍铄，扶着拐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远处街上传来的背景音乐好像都被拧成了上海滩的调调。
张爷爷回身去亭子里拿登记本，边走边说着。
“我自己……”
丁玖玖目光一动。
岳余君原本还有些担心女儿受惊，此时见丁玖玖神情平静恬然，虽然难免讶异，但还是先把女儿拉进了门。
老爷子微皱起眉。
她心事重重地上到三楼，最后停在自家门前。
男生迈着长腿跟在她身后，剑眉都拧起来，“真不要我去？”
女孩儿始终安静听着，到此时话落，她才未抬眼地应了一句：“您言重了。”
“真的不能让你去。……而且庆典的布置你已经包揽下来了，今天也不该离开。”
寒老爷子闻言笑了一声，“我的孙子，我能不知道是什么德性？麻烦的事情他从来能第一时间找着捷径避过去，怎么会主动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