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挂下电话时，我只知道我全身颤抖。阿桃去哪了，跟谁去哪了，这个周末她到底在谁家过夜，我不想知道。
“什么一起？”如玉摊开壁报纸，一头雾水。
阿桃也终于缓了脸色，“你跟吃饭一样，都沾满脸喔！以后嫁得老公会是大花脸！”边说她边帮我拍掉手上的屑屑。
我痛了很久的眼眶，更痛了。就不清楚是刚刚跟阿桃抱头痛哭的下场，还是别的。
啊不会林妈妈，这没什么的。嗯，好，改天我也会去你家玩。阿桃听电话？嗯，她在洗澡喔，嗯好，那就先这样，阿姨掰掰。
那个人，嗯，姓孙。
但是这一切到了国三上学期末尾成了空想。
阿桃上课不再迟到，也不再拖延作业要我帮她掩盖。原本以为会这样平安到毕业，即使对于她跟吴孟鸿之间我无法去接受，也至少不会太过于干扰到我的作息。
我讨厌这样的阿桃。我讨厌她把男女之间的关系都用“在一起”下去形容。我讨厌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班上一像很好的如玉跟玉石。我更讨厌她不敢明目张胆却老是也用同样眼神看着我跟孙力扬。
我跟如玉同时开口。她的语气很无所谓的。而我呢，我却终于忍不住用了我自己都没想到的尖酸至极的口气开了口。
图书馆？周末？
“怕什么？”
“张恺君。”他叫，然后用力拉了我，把我拉到转角。
一开始阿桃有些失望，到后来，阿桃也再也不找我说这些事情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叹口气，怕我在不说话眼前这家伙就要叩头谢罪了。
我只能傻笑，一直傻笑。
“好啦，没事了。你不用那个脸，你说的对，他们的事情、他们之间，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没关系了。我不生气了，也不想管阿桃了。”我说着，然后转身再度往楼梯走去。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不拿着话筒然后说林妈妈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但是我终究坚持住，不但没有露馅，甚至还能完整与她对达。
“张恺君你怎么了？”他有些着急地问，恍惚，我想起那年我在厕所里血流不止时，他在厕所外拚命敲门的情况。
“不了，他说要去打工。”
“张恺君，我不是那个意思。”孙力扬跟在我后头叫着。
但是我做不到。每当阿桃开口想说什么，我总是会刻意回避。有几次我甚至直接在她面前说阿桃我不想听这些好吗？
“哎呀，恺君真是谢谢你这阵子都跟筱桃放学后去图书馆看书喔，不然那孩子都不念书。”“嗯，恺君，筱桃这个周末去你家住，真是麻烦你了。”
说那些话，与其说是给孙力扬听的，不如说是给我自己的。
我只是在说服自己，替自己找一个理由。
我刻意忽略了。糟蹋了哪个孙先生努力想替我恢复友谊的心意，让哪个桃姑娘热脸贴屁股，都好，谁要怎么形容都好。
我笑了，点点头。阿桃高兴地甩了手上的袋子抱住我。
整节课我几乎无法思考，空白地读着国文课本一直到下课。
我播着保丽龙球制造雪花，边斜眼看着长扬而去的机车。
“耶恺君，放学我得留下来作壁报耶。我想把布告栏改成冬天圣诞节的样子喔！啊，那是做雪花用的……你看我还买……”阿桃亮出手上一大袋的材料，一个不小心，还让一颗保丽龙球滚出来。
“对啊，你们害不害燥啊？”
“从这里叫他骑脚踏车到盐埕区有点残忍吧？”
“张恺君，你别生气了，要怪……嗯，就怪我吧，我应该直接去找林筱桃，不要透过吴孟鸿的。”
然后跟在吴后面的跟班，乍看到他时，我有些惊讶，不过没两秒也就回覆了。
我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干嘛要死啦很痛耶这样回他，只是看着他。
“阿桃，放学有没有空？”
“就是跟我们一样啊～”吴孟鸿在那头也黏过来，一脸恶心巴拉地靠着阿桃。
几次过后，我实在怕有天我会就这样给林阿桃气到爆血管，但是有鉴于国二那次让我们差点当不成朋友的争吵。我在几次说服自己要心平气和，心平气和，终于有能力让脸色不变身体不发抖地走到阿桃面前。
“嗯，我看你们、你们不开心。可是我跟林筱桃不熟，所以只好麻烦吴孟鸿去跟林筱桃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吴孟鸿……可是他们、他们在一起的事情也是事实了，你怎么讨厌也无法改变了，所以……”他说得很急，大概怕我像往常一样对于自己不想听的事情撇头就走吧。
是啊是啊恺君跟我最好了喔！恺君你说对不对啊！
我们不再像国二吵架那次般的生疏或者闹脾气，但是却也永永远远回不去国一那样的亲密。
我笑了出来。的确是很残忍。
我再也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只是笔直地走下楼。
“玉石不进来喔？”如玉扛着大壁报走进来，我停下手边动作问她。
国三开始，她还会拉着我说些她跟吴孟鸿的事情，偶而会找我哭诉，偶而想跟我分享喜怒哀乐。我想一般姐妹淘应该都会凑在一起说这些悄悄话的。
“他还真敢啊，骑机车到学校来。”我拍了沾满手保丽龙碎片的手，站了起来。
“你跟玉石没有在一起吗？”阿桃忽然挤了过来，挤眉弄眼地对如玉这样说。
阿桃还是这样笑着说，常常这样笑着说。但是看着我的眼神，却老是带了一点受伤。
在那天，那个顶楼，吴孟鸿硬生生闯进来我们之间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愿意去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没有啦，我们只是好朋友。”
有一瞬间，我想到我即将要问她的问题会感觉到心痛。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意外会留下来做海报的人，除了我跟阿桃和副学艺股长如玉以外，还有其他人。没有意外的，等到教室人散光以后，兴冲冲闯入我们教室的人，刚好就姓吴。
“你没事吧？你脸色很不好，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开始接到林妈妈一通又通的致谢电话。
孙先生的表情是有些犹豫，阿桃则是大神经地拉着吴孟鸿讨论东讨论西。至于如玉，她先是走出教室在中庭晃了十来分钟，等到一台完全违规驾驶的机车闯入校园然后骑士地给了她一桶壁报纸才又缓缓地踏回来。
“哎呀，恺君不用拨着么多哪。我跟阿桃还没讨论好要怎么做壁报呢！”如玉笑了出来，走过来帮我拍掉身上的屑屑。
“我问你，是你要阿桃上顶楼的吗？”
“可是你不开心。”
孙力扬啊孙力扬，他在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解我？
然后孙力扬？他只是刚好，很刚好在我旁边而已。因此藉由他，我把我说出来的话，变成理所当然。仿佛好像推卸责任一样，好像把这一切扭转推卸到他身上，我就会好过一点一样。
阿桃脸咻迅速窜红，推着吴孟鸿喊着讨厌哪，你害不害燥啊！
不过也一阵子而已。
“我是不开心，可是那是刚刚了，我只是很怕。”我低下头。
看着阿桃哼着小调拾起刚刚被自己丢在地上的袋子，我慢慢走回我的座位。
“就是……就是……”阿桃在那边扭捏着，我眉头却愈皱愈深。
后来我们这样平静相处了一阵子。
后来我的确做到的。对于阿桃、对于吴孟鸿，我果然不闻不问。阿桃却在一阵子以后才慢慢发现到这一点。关于我对于她跟吴孟鸿之间点滴的冷漠这点。
“啊？”我才发现原来在这一阵沉默当中，我的手居然还是持续拨着保丽龙。满手满脸几乎都沾上了保丽龙屑屑，有说不出来的滑稽。
但是我咬紧牙，不想让自己张口。我怕话这一出来，会是什么出人命的难听话。所以我忍住，故意不去听他们的谈话，只是默默继续拨我的雪花。
我捡起球，看着阿桃认真翻找袋子里东西要跟我献宝的样子，突然眼眶很痛。“那我留下来帮你，好不好？”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的，我清楚知道的。但是我却无法也不想那样去思考。
我刚刚说了什么去了？
“恺君，你快被保丽龙淹没了。”这时候，孙力扬又披着超人的披风，从那头飞过来拯救世界了。
“孙力扬，你知道吗，刚刚我看到吴孟鸿走进来那瞬间，我气死了，我气我还有好多话还没说他来凑什么热闹，我气为什么他要抢走阿桃，我气死了。我气到我很不得就把他从七楼推下去、推下去！”我愤愤说着，抬头察觉到孙力扬吃惊的样子，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瞬间阿桃脸色沉了下来，吴孟鸿也闭了嘴。
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我低着头，暗骂自己该死。
阿桃倏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然后慢慢抬头。“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