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搬家
小男孩儿自己爬起来，站在椅子上，咯咯直笑。
蒋家平特意开来一辆金杯，来帮蒋西池和方萤搬家。
蒋西池却是神色平静，一把将蒋艺轩抱起，放在徐婉春身旁的椅子上。
他冷静地在床上躺了片刻，站起身，把门打开。
“我靠着你睡会儿。”
两个人都跟进屋行窃似的蹑手蹑脚，在无声中洗完了澡，各自回房休息。
片刻，最底下钻出颗脑袋——罗霄瞅她：“坐这儿当看门狗呢？”
“……”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罗霄把烟叼在嘴里, 伸手去掏口袋里的钱夹，“学费还差多少？”
蒋西池不太自在地转过身，“走吧。”
去浴室，拧开了水龙头，往干干净净的手上抹了点儿洗手液，狠狠搓了几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期间, 罗霄专门配了个超大屏幕的液晶电视，全天候播放北京奥运会精彩赛事，生意好得不得了, 开幕式那天, 更是把酒吧都给挤爆了。
暑假一晃而过。
自行车靠边停着，蒋西池手插着口袋，在夜色下站着。他穿了件灰色的t恤，肩背挺拔，衣前挂了个子弹头样的项链。
徐婉春急忙瞟了蒋西池一眼，伸手去扯蒋艺轩，“轩轩，过来坐，别烦着哥哥。”
方萤一愣，“我什么时候说了……”
到花浦路时，日头高升，下车待上两分钟，就能热出一身的汗。
他有些怔愣，想把突然之间，不合时宜闯进脑袋里的片段赶出去。
蒋家平上上下下，把车里的箱子都搬上去了。
蒋西池目光看过去，“阿萤。”
过了好一会儿，蒋西池才平淡地“嗯”了一声。
“好早啊——你喊我好不好？别那么早，你都弄好了再叫我。我家里东西都收拾好了。”
开学前两天，方萤照例去酒吧帮忙, 二楼直到晚上十一点人才少了起来。尚有一桌人在打球, 方萤自己占了另外一桌，握着杆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球。
方萤被这一下吓清醒了，站稳以后往地上瞥了一眼，是个圆不溜丢的鹅卵石。
空气让抽烟的人弄得浑浊不已, 又不能开窗通风。
手电光乱晃，蒋西池忙将她一揽，手臂紧箍着腰把她扶稳了。
快到凌晨，整天巷子里黑灯瞎火，阒静无声。蒋西池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手电，照着路面，碰着坑洼的地方，抓住方萤手臂往旁边一带，“小心。”
然则无济于事。
带着温度的气息扫过锁骨，一霎而过。
方萤一跃，侧身往后座上一坐。自行车晃一下，差点儿歪倒。蒋西池赶紧掌住把手，微弓着背，脚下用力一磴，车在八月末溽热的风里一下溜远。
蒋西池定了闹钟，刚要关灯，忽听见一声很轻的敲门声。
方萤陡然一下失去了耐心，把杆子一丢, 跑去楼梯上坐下。一楼灯红酒绿, 音乐嘈杂。
有点不可抑止的，顺着方才那一瞥，继续往下想象。
待方萤走后，蒋西池把门紧紧阖上，手掌撑着门框，顿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把门上了锁。
桥头都收摊了，地板上散落着些许塑料垃圾袋，六尺河流水声清晰可闻，河上笼着一层淡薄的雾气。
屋内的灯光被他挡去一些，她被罩在一种浓淡适宜的阴影调子里，颈下的一片，肌理细腻洁白。
方萤翻个白眼。
“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要避嫌。”
蒋西池蹙眉，当做没听见。
咬了两口瓜，忽听对面房间丁雨莲出声喊她。
方萤更困惑了，“我跟他一直都这样啊，有什么嫌可避的？”
方萤站着就能睡着，被蒋西池抓着，脚步虚浮地往里漂。
“叔叔说什么了？”
整两个月, 方萤几乎都待在罗霄的酒吧里给自己赚取学费。
蒋西池盯着她看了几眼，才说：“……八点半。”
到饭店，刚坐下没多久，就开始上菜了。
下午到晚上，收拾“新家”。
“……我爸的。”
“当白给你的？我打听过了，墨外的奖学金不低，我当是投资你的，进去了给我好好读书。”
方萤不说话。
罗霄把她一拦，“等等。”
“……”丁雨莲把手里衣服一叠，“反正你避着点儿，只要不在自己房间，衣服都穿严实了再出去。”
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流水的声音。
方萤赤着脚走去自己房间，“妈，怎么了？”
“你在反省你自己？”
“晚安。”
方萤总算打起精神，站起身打了个呵欠，慢悠悠踩着楼梯晃下去。
论孤僻程度，她跟蒋西池，还不一定能分出个胜负呢。
蒋西池秉着呼吸，过了片刻，才说：“……让你小心了。”
为了庆祝蒋西池考上墨城外国语，还专门给他买了台笔记本电脑、新手机、mp4……全套电子设备。
他站在客厅空调下扯着领子吹了会儿冷风，喊蒋西池，“西池，你跟小方还有丁阿姨收拾收拾，咱们一块儿出去吃饭！”
蒋西池还没应，她的脑袋已经靠了上来，脸颊贴着他后背，热烘烘的。
即将沸腾之时，却在一个瞬间，戛然冷却。
“嗯？”
蒋西池把自行车推出去，跨上车，回头看一眼，“上车。”
“小姑娘家家的，心事怎么这么重？别老想着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你才多大，扛得过来吗？钱对你霄哥来说不是什么问题，我跟你嫂子……你也知道。这三年我看着你过来的，不夸张，也就跟看着自己闺女儿差不多了。”
蒋西池继续往里骑，“我已经跟丁阿姨说过了，接到你了直接去我家睡。”
方萤挥挥手，“那晚安了。”
整个暑假，这情况一不是一次两次，方萤早就习以为常。
酒吧门口行人往来，有穿着入时的年轻女人，往他白皙的脸上瞟了好几眼，笑说：“小帅哥，请你喝酒啊！”
那女人进去了，紧接着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酒吧里蹿了出来。
蒋西池回头瞥他一眼。
丁雨莲往对面瞥了一眼，把门掩上，“囡囡，你以后别随便往西池房间去。”
“干嘛？还收保护费啊？”
蒋家平笑说，“是，我这个儿子啊，别的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看向方萤，“小方，你以后跟他同学，多敲打一下他，让他别这么独……”
“阿池。”
方萤几步到他跟前，“你怎么又站在门口给霄哥揽客？”
“谁的短信？”
蒋西池把手机一锁，揣回口袋，“……他明天来接我们。”
方萤越帮越忙，一阵的鸡飞狗跳，最后被丁雨莲发配去给大家买西瓜了。
她一脚把石头踢远，“吓死我了。”
蒋西池的弟弟蒋艺轩两岁多了，蒋西池一进门，他就抱住腿连声喊“哥哥哥哥”。
“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这样啊？有条有理的。”
“嗯。”
方萤已经困得不行，眼皮都肿了。呵欠一个接一个，最后双手把蒋西池腰一抱，“阿池。”
还是罗霄发的：“……你俩可真逗。”
方萤品了品，总算明白过来了，“哇……妈，你们大人思想好龌龊啊！”
方萤打了个呵欠, 手撑着腮, 心不在焉地瞅着下方。
“你不吃，小方她们也不吃？就在附近，你徐阿姨已经先去了，菜都点好了。”
罗霄瞪她，“欠抽是不是？”抽出一叠钱，往她手里一塞，“我这人也不轻易借钱，救急不救穷。你先用着，回头给我递个欠条过来。还是那句话，好好读书。”
方萤嘻嘻一笑，“我有什么好反省的，反正我又改不掉，不是有你么？”
不知道踩着个什么，她脚底一溜，陡然往前扑去。
方萤闷头捏着钱，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谢谢。”
墨城外国语中学好归好，学费也是真的高，到快开学时, 方萤的学费尚还有一段缺口。
蒋西池正在往衣柜里挂衣服，“不吃。”
方萤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外公外婆都已经睡了，蒋西池开了锁，轻轻地把门推开。
蒋西池单手握把，车子稍稍拐了一下，又被他掌稳。腾出的那只手，去摸手机。
方萤站在门口，打了个呵欠，“明天什么时候起床？”
那眼神灰败、愤怒、自厌、惊恐。沮丧。
热血分作两股，一股上行，一股下涌……
“……前一阵还说是妹妹。”
她穿着碎花的睡裙，无袖的，松松垮垮。
心里像是被什么抓过一样，刺刺挠挠的。
租的房子在离墨城外国语中学不远的花浦路上，公交车四站路的距离，骑车也就十来分钟——再近的虽然更方便，但房子条件不好，又贵得离谱。
房子在四楼，两室一厅，带厨卫。蒋家平租下的时候，让人彻底打扫了一遍，又给两个孩子各配了一套新的桌椅台灯。
到巷口，蒋西池把车锁了，两人往巷子里走。
他关了灯，躺去床上。
连自己也陌生。
方萤差点没憋住笑，“好。”
方萤把买回来的西瓜切了，给蒋西池拿去一牙，搁在他的书桌上，坐在床上，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挂好，放入衣柜。
徐婉春截断他的话：“西池不喜欢人多吵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快下来吧, 我徒弟过来接你了。”
蒋西池瞥了一眼屏幕上罗霄发来的“钱已经给萤火虫了”几个字，正要锁屏，又蹦出一条新的。
吃饭时，蒋家平仍是感慨：“你姑姑也说，应该给你办个庆功宴，墨外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
方萤打个呵欠，“就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
罗霄拍拍她肩膀，“你明天不是还得搬家？赶紧滚回去睡觉，也不怕长不高——西池在外面等你好一会儿了。”
刚走出一个路口，口袋里手机一响。
抬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