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距离单城十几公里外，一辆马车停在驿站外，屋内穆夫人拿着单城前些时日传出的信件。
“夫人，单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
单城此时最不缺兵力，原本驻扎附近守着险要的兵马，趁夜进入单城接手官府管辖，地势险要靠山，来往商队必经之路，不动声色夺取一城，却难以隐瞒太久，扣下来往的人终究不是出路。
意欲何为，不言而喻。等周边兵力聚集，这就是起点。只是做生意的，不必将命搅进铁马下。
穆夫人还在细细考量，由远到近传来马蹄震动，几声嘶鸣停在驿站门前。
唯希侧身走近窗前，“夫人，是洛小姐他们。”
“齐国就这些人了么。”麻烦的人碰上麻烦的事，穆夫人摆摆手作罢。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停在她们的卧房门前，敲门声和清亮的的嗓音同时响起，“穆姐姐，唯希姐姐，你们在么？”
唯希去看穆夫人脸色，后者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将书信收进衣袖。唯希上前开门，迎面收到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好想你们啊。”说着往屋内走，拉着穆夫人的手坐下来，萧风遥和白九居跟在后面，只一个对视仿佛刀光剑影数十回。
洛桥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数日不见，都消瘦了。”
“既是赶路，颠簸劳顿总是必然。”
“刚刚在下面拴马，虽然马换过，但我一眼就看出你们的车了。”路远换马是常事，累死在路上的不计其数，为了不耽误行程，在沿途镇上会去马贩手里换些休养好有精力的马。
唯希为每个人都倒了茶水，洛桥絮絮说着思念与欣喜，绝口不提不辞而别的气愤和又一次碰面的巧合。
倒是萧风遥摸着茶盏边开口道，“此处碰见穆夫人，不知夫人将往何处去。”
这话里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此路只通向单城，即使早出发几日，也总不可能是刚从单城出来往回走。
穆夫人也不客气，“既是妾身一行先到此处，总不会是尾随什么人来的。”
“莫误会，既然目的相同，不如结伴而行。”穆夫人将目光移在白九居身上，又是这话。
穆夫人本还在考虑，齐国内斗不断，迟早要陷入战乱，只是这个将军想分国割地自立为王，享受权力财富和敬仰，却毫无建立国家的长远目光和本事，不值得敬仰又没有规划，这个位子他坐不稳，到时各方势力拉锯，战火纷飞还是会燃到此处。
她救不了全天下所有的百姓，阻止不了更多的战争和朝代更迭。
眼前呢？
白九居无异于推了她一把，愚蠢的反叛还是不要了，毫无价值伤民伤财。
“好啊。”做好决定的同时心生一计。
休整一夜，五人出发。
临近单城，穆夫人问白九居是否真的要一起行动不怕连累。
“夫人怕我们累赘？”
穆夫人深深看他一眼，选择的机会在眼前，随即转过头，面上笑意毫无，这样也好，将来怨恨，也有个具体目标。
穆夫人脚下是马蹄的震动，一步步，仿佛亲自走向曾经的自己。
单城之内，门内站立两列士兵，入城的人站在中间被盘问，问了几句放进去，士兵之间交换眼神。
几人装扮寻常，贴近走南闯北的商户，扮演着两对夫妻。
白九居说人数合适，他们三个是演戏的行家，穆夫人也就默许了。洛桥和萧风遥一身的江湖侠气，扮演镖师都不为过，他们负责走南闯北，她负责商户，原本觉着白九居一身正气，拌不了铜臭，未成想有几分儒商味道。
往里走上些距离，街道两旁百姓流通、小贩叫卖声、商铺开门做生意，如寻常一般，偏偏叫人心生不安。
五人找了茶楼休息，穆夫人让唯希去买些补给，后者向百姓问路，走了不少商铺，有少部分店铺关门。
上糕点的小二见新面孔，客套几句。
萧风遥觉得奇怪，问起城门的士兵，小二边道谢边接过递来的碎银，“单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除封禁，您几位来得不巧。”
“出了什么事？”看出小二的迟疑，解释道，“商人嘛，手里有点小钱，最容易被盯上，要是……我们得早做打算。”
“那您几位放心，虽然道路不通，但绝对没有抢盗，估计也就拦几天，几位用着。”
喝着茶，看着外面来往的人，偶尔说上两句。待到唯希回来，“夫人，东西放马车上了。”穆夫人示意她坐下，倒了杯茶水放到她面前，借着举杯的动作，“有人跟着。”
“这边也是。”洛桥抬手搭着鼻尖。
不知这是第一天的礼遇，还是某些人的气质样貌实在出众，得抓紧时间利用。
唯希吃了两口东西，穆夫人才轻声问道，“路问到了？”
“是。”伸手扶着夫人往外走。
洛桥跟着白九居起身，心中不解，但未表露。
几人在城南一家酿醋的商户店前驻足，门窗紧闭，观察一遍四周，唯希叩响门扉，身后几步的位置上，穆夫人从容地整理衣襟。
门内很快来人，几声响动后，一个穿着朴实的中年男人出来，“不好意思，今日歇业。”门上悬挂的木牌因此晃动。
“店家莫忙着拒绝，我们想做些其他的生意。”穆夫人抚了抚袖，腰间流苏微微摇曳。
店家的目光一滞，不动声色打量起面前的过路人，“不是本地人刁难，单城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四处兵马戒严，百姓难以出入。贱内这几日病了，草药难以买到，不知何时能好，身边离不开伺候的人，我真的很难帮到你们。”
“我们知道，也理解店家的难处，可看病抓药也得用钱不是，送上门的生意总不好往外推。”说着好言好语，穆夫人眼神认真，微不可见地点头。
店家余光看到巷尾，思考片刻，将门完全敞开，“希望我能帮得到你们。”
铺子内是浓郁醇厚的酿醋味，走过大大小小的深红色瓷缸，后面是自家居住的小院子，两位女子探头往这边看，三个孩子在木架间玩闹。
“当家的……”
“没事，老朋友。我们要去屋里说话，孩子们在院子里好好玩。”
入座后，王诚将门关上，面上显露焦急，压低声音，“你们不该来，这里暴露了。”
穆夫人神情淡淡，“我们知道。”
洛桥闻言看向穆夫人，眼神带着诧异，没有开口。
“外面全是眼睛看着，你们到我这儿只会被牵连。”
“王大哥，”穆夫人认真地说，“如果你不能给他们提供消息，失去利用价值，那些人耐心用尽，过不了几天就会被抓走。”
平日走动的人都这么叫他，听着寻常的称呼，王诚找回些许冷静和稳重，像抽走部分气力，透过门窗的白纸看着玩闹的孩子、妻子和兄长的遗孀，努力挺直被劳累日子压得微微弯曲的脊背，眸子里满是知足和幸福，亮得像一盏灯火。
“夫人，不怕你笑话，当年妻女难产借不到钱，大出血染红衣服的时候，我都想好和她们一起走了，是梁叔让婶子去医馆拿钱请大夫抓药，他在院门石阶一直坐着，母女平安安稳入睡，我送大夫出门才知道，婶子帮衬着我妻子坐的月子，”顶天立地的汉子满面泪水，宽厚的大掌马虎擦去又很快淌下，眼睛红红，仿佛身处那个情景。
“我当时只有力气和命能报答，梁叔推辞不了，千问万问才让我入了这一行，代他城南城北地跑，顺带赚点钱，甚至能把家里饥荒的嫂子和子侄接过来。他们一家人一直很照顾我们，前几年梁叔过世，他那部分交到我手里。”谈起梁叔梁婶，有千句万句的好能说，一时间话题扯远，没人打断他，闻者也眼眶红红。
大力擦净脸上的泪水，“我知道大家的行事作风，我虽然做打听的事，但无愧无悔，若是天灾人祸，我不愿违背道义去躲避，这些年的幸福如果是我全部人生，已经是我三生的好运气了。夫人，趁天黑你们抓紧走，我还能遮掩两日。”
穆夫人知晓王诚的经历，也认同发展人手的眼光，天下悲苦凄惨者何其多，无力但需尽力，她一直相信良善但不软弱的力量。
他是疼惜舍不得孩子的，即使未提及一言。唯希递去的手帕，他握在手里不曾用。
“王大哥，你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倔脾气，认定的总想试一试，不只为了一家，也为了一城。”
做这行的下意识收集消息，王诚多多少少也清楚眼下局面，若是顺其自然恐单城不得善终，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可那是拥有武器训练有素的士兵，还未成事就被盯上身份暴露，好在其他人尚隐蔽。
“你们……”
“既然到了虎穴，几个听命行事的怎么够，不扒下一层虎皮，怎么配做葬身之地。”
王诚震惊自己埋火药只待来人同归于尽的事被发现，又有几分被劝动的喜悦，说话的夫人身上挂着标志玉佩，意味着更高的知晓权和支配权，也许真有能力一拼，为几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更多像他生死一线只待命运收割的鱼肉。
“好，我以身家性命听从您的吩咐，夫人，只是我家人尚且不知……”
“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是梁叔，他都没收，我有什么权力动，好好守着这个家，不过苦头肯定要吃几天，还得收留我们几天。”
王诚乐呵呵拍着胸膛带着鼻音道，“没问题，再多苦都能吃，”余光注意到一抹白，刚想开口。
“送你，就是你的了。”递给唯希一个眼神，后者又拿出一条。王诚备置物品，向来是妻子有什么嫂子都有，三个孩子不偏不倚，可别让他们刚来就坏了规矩。
正事商定，六个人坐着介绍一番唠些家常，王诚眼睛没那么红了才让他出去，带着洛桥和唯希，与家人收拾住处。穆夫人在院里逗孩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答出来就有蜜饯，白九居和萧风遥避嫌站在边上，听了一会儿也加入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