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找到国营厂下岗后卖茶叶蛋嬢嬢给的地址，眯着眼照对好几眼，确定眼前这低矮门楣就是曲师傅的住处，阮晨曦避开脚下杂物，敲响斑驳门板。
“谁呀。”
“谁呀？”
踢踏脚步声渐近，伴随着“吱吖”让人牙酸的声响，门开了。
又见曲师娘熟悉的脸，阮晨曦感慨万千。
“姑娘你是不是找错门了。”
师母神情警惕，尤其瞥见她身后人高马大、面无表情的高烨，下意识后退半步。
“没走错，我们就是找您的。”
“找我的？”
阮晨曦点头：“是蔡敏蔡阿姨介绍我们来的。”
“小蔡介绍的啊，”见是熟人介绍，曲师娘这才放下戒心，脸上表情热情了不少，侧身把两人往家里让：
“快进来坐，家里乱你们别嫌弃。”
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的年纪，师娘鬓发已是白了大半，她热情的把两人迎进家里，搬出来两个小马扎，表情羞赫，不好意思擦擦手：
“家里小，将就坐坐。”
一共两间房子，挤着祖孙三代人拥挤的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唯二的窗户玻璃还破了一块，用泛黄的报纸将就的糊着，青天白日屋里黑黢黢一片。
高烨放下拎在手里的见面礼，直接开门见山：
“曲阿姨，我们是迦南来的，兄弟几个在老家办了个成衣厂，人手缺的厉害，尤其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四处一打听都是夸曲师傅手艺、人品没的说，我们赶紧一路找了过来。 ”
“可能有些冒昧，”高烨温吞笑着，本就极具欺骗性的俊脸让曲师娘本能卸下大半防备，“您别介意。”
端来两杯白开水，曲师娘心头猛然一动。
这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家里正让那越来越多的医疗费用压的喘不过来气。
这个时候了，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她试探性张口：“那…你们一个月能开多少。”
好像意识到自己有些太着急，曲师娘放下瓷碗有些不好意朝两人笑笑，到底是没有解释什么，反而是殷切的看向高烨——
她能瞧得出来，两人中高烨是能拿主意的那个。
家里现在缺的就是钱，钱就是孙子孙女的命，只要能来钱，她不嫌磕碜。
“曲阿姨国营厂现在给你多少钱一个月。”高烨反问曲师娘。
“三十九块…”曲师娘轻叹一声，眼角皱纹似又加深一些，“之前七七八八能有五十块，可厂子效益是一天不如一天，钱少不说，现在定时发都成问题……”
就因为这个，她急得满嘴长泡，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高烨略一思索，沉声道：“这样，工资的话，我现在能应给你六十块钱一个月，年底奖金另算。另外…”
高烨环视昏暗、低矮、潮湿、拥挤的小黑屋：“厂子里提供住宿，条件不说多高，至少要比这里好上不少。”
“真滴！”
曲师娘声音都在颤抖。
六十块！快是现在的两倍了！
而且她丈夫、儿子、儿媳、女儿都是裁缝，这要是都能挣七十块的话……
“我、我老伴儿他是厂子里的高级技工，只要是机器都会使，啥活都会干，他还会设计！”
曲师娘呼吸急促，慌不迭推销自家老伴。
高烨阮晨曦不自觉对视一眼，惊喜满满：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新厂开起来，能有这样全能的老人开道，他们不知道要省多少事。
“嗯…”高烨凝眉，状似沉思，实则心里乐开了花，看向阮晨曦的眸光越发温柔，暗自觉得：
阮晨曦一定是上天赐给他的福星。
“如果真的如您所说的话，我们可以给曲师傅开到八十五块钱一个月。”
“八十五！”
高亢的异动惊醒卧室熟睡的双胞胎兄妹。
寸发、长相神似的姐弟，边叫着奶奶，提拉着不合身的鞋子，归巢的燕儿般扑进曲师娘怀里，眉眼怯生生偷偷打量家里“漂亮的陌生人”。
“乖乖，你们听话不要吵。”
低声安抚好孙儿，曲师娘惊喜抬头，眉梢纹路舒缓，瞧着人精神许多：“后生，你真的能给我老头子开道八十五块一个月？”
声线不自觉哽咽。
高烨自是同情这一家人的遭遇，可他是个生意人……
“会有一个月的考察期，一切都没问题的话，次月起曲师傅的工资就照着八十五快发放，当月工资只能和您一样。”
曲师娘非但没有丝毫不快，反倒很是理解高烨，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您放心，别的不敢说，成衣厂这些事交给我们老头子您还是能放心的。”
曲师娘拉着高烨追问了一些厂子的细节以及一些个福利的事情，听到是年轻人办的新场子，连订单没有的时候，脸上笑容明显僵了僵，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和高烨短暂接触下来，她又有些惊喜，这孩子的心性、胆识、见识，都不是一般的小年轻能达到的。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着这位年轻人堵上一把……
阮晨曦从随身包里摸出一大把大白兔，朝两姐弟招招手。
怯生生的两小只，眼神澄澈单纯似青海湖的水面，盯着阮晨曦掌心的糖果猛吞口水，对糖果的渴望逐渐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阮晨曦一手一个，抱了个满怀，偶尔垂眸，怜爱疼惜神情流露，不自觉想到小念，又沾染淡淡悲伤…
曲师娘偶然回眸，无意捕捉这一幕，眉眼含悲悯的少女，在她心底最为柔软那一块轻轻刺了一下…
连带着对眼前高烨的信任直线飙升…
—
离开的路，阮晨曦走的直皱眉，过了饭点儿，水泥灰直发腻的污水愈加泛滥，每一次落脚她胳膊都会生出一层鸡皮疙瘩出来。
“上来…”
高烨径直蹲在阮晨曦跟前，微微侧头，露出半张英气、温柔并存的脸。
阮晨曦呆愣在原地，并不是错觉，她明显感觉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灼烈非常，遂不自然的挠挠头：
“那个…烨哥，我可以自己走的…”
视线不自觉扫过看不到尽头一样的污水路，阮晨曦底气一点点消失…
“上来。”
语气并不容阮晨曦拒绝。
“烨哥…我真的能自己……走？”
鬼使神差，嘴里还找着理由呢，身子已经乖乖趴到高烨背上。
脸色瞬间又热又胀，堪比七月的红番茄。
阮晨曦：“……”
～玩鸟，没脸见人鸟～
她这边正羞愤欲死，可阮晨曦没注意，越是在意刚刚的心口不一，扒住高烨肩膀的手越是收的紧…
她那点力道，高烨只觉得好玩，唇角浅浅勾起，大步跨过污水横流的路面。
——来的时候他就把阮晨曦的纠结都看在眼里，可那时候手里拎着东西…
现在好了，得偿所愿之后，高烨觉得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甜的。
“烨…烨哥～哥？”
阮晨曦舌头打结，意外叫了一声哥哥。
一个激灵，脑袋埋进高烨后脖颈不敢抬头，可以自己走的话一直到下榻的旅店都没说出口。
没错，这么多天了，旅店早就有了空闲的客房，可两人一直默契的没有提换房间的事情……
“这是怎么了，伤着了？”
保洁大姐是个热心肠，阮晨曦两人在这里住了几天之后自觉混个脸熟，看人是高烨背回来的，放下抹布就迎了上来。
“奥…”
高烨含糊：“那个出去不小心扭到了，不碍事。”
“扭着了？伤着骨头没有？”
保洁大姐出奇的热情，偏生生阮晨曦生怕别人瞧见她‘异样’的脸色，不敢抬头只能装睡。
“不碍事。”
高烨脚步不停，保洁大姐两条短腿倒腾的飞快，偏生就这样她还紧跟着不放。
“这可不能马虎，我们屯子里就有个小姑娘，崴了一脚，直接就瘸了，水灵灵…呼…呼…水灵灵的大姑娘呀，真是…可惜了。”
“我认识一个老中医，要不你去找他看看？这可真是拖不得…”
“谢谢您。”
拍上房门，聒噪、热情到不正常的大姐被关在门外，世界终于清净了。
高烨把阮晨曦放在床上，那小心的样子，好像她真的扭伤了……
阮晨曦：“……”
“你说，她对谁都是这样的嘛。”
高烨撇嘴，“那估计早就让人送到精神病院了。”
阮晨曦一想也是，这热情的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的窒息感。
“估计是瞧出咱手里有两个钱吧。”
出了一身汗，高烨问她要不要冲个凉，阮晨曦有些累，就让高烨先洗。
慵懒的躺在床榻一角，阮晨曦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和高烨提马上要发生的那件事。
前世这个时候，国营厂效益普遍都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劲，她在的那个私人成衣厂拼命压榨工人，日子过得也挺难…
可转机就发生在几天之后！
副厂长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救了一个落水的洋人，她们成衣厂得到了大批出口订单，当时大家挤破头想要抢占国营厂退出之后的国内市场，可还没什么人伸手出口贸易。
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子，就这样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迅速发展壮大……
阮晨曦不打算放过这个好机会，可让她纠结的是，该怎么和高烨说这件事，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可用：
只能借口自己累了，想要游玩一天……
阮晨曦打定主意之后，细碎的水声忽的在耳边放大……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