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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为友蹈危机 密室戮奸 身轻燕羽 开门延大敌 虚怀罪己 望重乡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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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家望门投止的人越来越多。郭解财力不济,虽有一些门人,常时解囊相助,终非久计,又不肯自失前言,无故再去偷盗,心正愁烦,忽然想起前在山中牧畜之事,便买了几只牛羊,放在附近山谷中去喂养,恰巧井叔日前回乡探望,便托他相助照料,并教以喂养之法。先还以为连牛和羊不满十头,就是喂养多好,要它大量繁殖,也须三数年后。哪知众宾客门人见他欲以牧畜为业,纷纷赠送,竟多出了好几倍,加上众望所归,闻风送来的更是接连不断!不消数月,就有了一大群。当地水草又好,容易喂养,纔二三年光景,大片山谷,到处布满了又肥又壮的牲畜,远近各地都来购买。所得钱财便用来周济穷苦,客房也越盖越多!

    这日正当隆冬严寒,郭解在门前广场上刚教门人练习完了剑法,见方纔那一轮淡白日影业已隐向暗云之中,灰蒙蒙的天空,似要压到头上,静得一丝风都没有。跟着便见芝麻大的雪粒,稀疏疏地落在枯草地里,沙沙微响,看去仿佛洒了一地碱面。知道少时要降大雪,刚命门人去宰两只肥羊,晚来围炉烤吃,忽见井叔骑着一匹快马匆匆跑来,马鞍上还横担着一个少年。知有缘故,忙把那人扶到里面,给他喝了些汤水。等稍定神,一问来意,纔知那人名叫崔昌,因觉汉法严苛,随便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便遭惨杀,甚而还要灭族,心中愤慨,说了几句埋怨的话,被人告发,官差搜捕甚紧,连夜逃来,饥疲交加,倒卧在地。井叔由邻县送羊回来,刚将他救起,忽然发现后面有人追赶,眼看事急,不料来路树后纵出二人,将追来的人打倒。井叔见内一比较年长的壮士甚是眼熟,正在窥探,忽见壮士暗中拜手示意,并向倒地的人喝骂,那口音极似当年郭太公的门人潘凤。当地离家还有一百多里,又见壮士不住将手连挥,神情迫切,只得把崔昌横在马上救了回来。

    郭解和潘凤情份深厚,多年不见,常时想念。闻言惊喜交集,正向井叔追问,忽又有客登门求见,跟着便见一个满面风尘的少年走进。自称姓郝名远,因受仇家追拿,遇一壮士解救,听说郭君任侠好义,特来投奔,中途又被仇家手下发现,眼看危急,忙往道旁树后躲避,不料壮士业已先在,将追兵打倒,纔得脱身寻来。随由身旁解下一根飞抓套索,说是壮士托带,命交主人。井叔认出郝远正是前遇少年,未容开口,郭解两行痛泪已夺眶而出。原来那飞抓套索正是郭中当年故物,郭解小时,还曾练过,往牢中探父时,不曾带走,归来家已起火;只当是被仇人烧掉,不料还在潘凤手里。因听郝远说那壮士连救他两次,均不肯说出姓名,料有原因,便不再提。随将崔昌、郝远留居后面客舍。当晚便下起雪来。

    郭解对亡命来投的人,多是暗中查看他的行止,除非自吐真情,不见可疑,从不当面盘问来历底细。这日雪后天寒,去往客舍慰问,见郝远正在背人饮泣,满脸悲愤之容。这纔殷勤探询有何为难之事,愿为出力。郝远见他意甚诚切,纔说出郝父是个读书人,因见当今皇帝常时封禅求仙,百姓骚然,心已不满,偏巧案道侯韩说想巴结皇帝,强要郝父代写一篇仙人赋,献与皇帝讨好。郝父不肯,争论又稍激烈,韩说老羞成怒,竟说他诽谤皇帝,下狱处死。郝远不是逃走得快,也难免于刑戮,想起父仇难报,伤心已极,常时背人悲泣等情。郭解听完,把眉头一皱,道:“韩说乃朝廷宠臣,我们如何能够近身?还是忍耐一时,免得连你也遭毒手。”

    郝远先觉郭解胆小怕事,继一想:“我和主人素昧平生,急难来投,蒙他如此厚待,已是难得。仇人那么大的威势,自家杀父之仇,却去累人,也不应该。”随口敷衍了两句,也未再提,

    过了几天,郭解正和郝远、崔昌等来客闲谈,忽然接到一信,看完,揣向怀内,笑对众人道:“我久想寻访一人,苦于不知下落,方纔好友来信,纔知他隐居太原,约我往见。此行归期无定,饭后我就起身了。”

    门人多想跟去,并忙着准备马匹行李。郭解笑道:“平日出门,你们不妨同去,但是这位高人性情古怪,来信只约我一人往见,不便违背。路上冰雪甚厚,天气太寒,走慢了怕失约,走快了又怕伤马,还是步行上路,方便得多。”

    午饭后,郭解自去里面,打好包裹,单人上路。等离家数十里,走到无人之处,纔将包中衣服更换,扮成一个游学之士,脚底一加劲,抄着偏僻小路,连夜往长安赶去。

    韩说的侯府,就在长安南郊,离终南山颇近。郭解到后,化名安平,先寻一小店住下。每日早起闭门读书,到了黄昏将近,纔借散步为由,窥探当地形势和侯府虚实。这年关中一带,普降大雪,刚刚天晴雪化,又猛刮了几天西北风,没化完的雪冻成了坚冰,到处滑溜难行。

    郭解觉着此时下手正是机会,准备停当之后,推说要往江南访友,中午起身,先往附近一座破窑洞内潜伏,候到夜里,吃饱干粮,便往韩说候府赶去。天寒冰滑,路绝行人,一直绕到侯府后园墙外,刚寻一僻静之处,纵上园墙。遥闻里面笙歌细细,隐约传来,因见侯府地方广大,楼台亭阁,虽然不下好几十座,但是天冷风狂,大片花园和好些长廊曲径,只管点着不少灯火,吃风一吹,寒焰幢幢,似灭还明,雪月交辉之下,一闪一闪地鬼火也似。许多高楼大屋,都有帘幕遮蔽,偶有一线灯光外露,光景也甚阴沈,那笙歌之声便由正面一座高大的楼台里传出。四顾无人,连忙往里纵落,见园内到处寒林耸秀,枝头积雪,冻成冰凌,月光之下,成了树树银花,好看已极。暗忖:“我以为天寒冰冻,来去方便,没想到今晚这大月亮,稍不留神,难免被人发现!岂不麻烦?”心方一动,忽见面前月光地里,有一人影闪动着跑来。更不怠慢,脚底一点劲,猛纵上前,当胸一掌,底下抬腿一绊,来人立时往旁歪倒。郭解手疾眼快,未容来人出声,就势猛举左手掐住他的喉颈,右手拔剑威吓,不许声张,匆匆拖向林内背光之处,喝问虚实。那人原是侯府军校,由热屋子里出来,赶往后园门接班,无意中撞上郭解,怕死惜命,有问必答。郭解问出韩说住在一个宠姬房内,每夜都要歌舞豪饮,喝得大醉,方始归卧。略一寻思,喝道:“我乃江南大侠安平,专为寻你主人而来。你先在此委屈一会,所说如有半句虚言,少时休想活命!”随将那人衣带解下,反绑了个结实,给他口里塞上一块衣襟,再把潘凤送回的飞抓套索取出,勾住附近房檐,攀援而上,照着那人所说途向,一路蹿房越脊,掩身前进,寻到那宠姬所居高楼,隐伏楼窗之外,往里窥探。耳听窗内两个侍女,正在埋怨。

    她们大意是说,韩说除却上朝,总是以昼作夜,所有仆婢,却非早起不可,稍微晚起,被管家的恶奴发现,便遭毒打,并说今夜回房尚早,打算抽空偷睡一会等语。郭解知先前那人所说,并无虚假,便在窗外楼廊上潜伏等候。隔了好大一会,耳听传更之声已交四鼓,还不见有动静,立处恰又当风,冻得身上冰冻,前后心直冒冷气,心中忿恨,暗骂:“狗贼,少时非多砍你几剑纔能解恨!”忽听楼内履声细碎,笑语如珠,似有多人涌进,掩身探头往里一看,一个装束华贵的粉面少年和一个满头珠翠的少妇俱都吃得大醉,由一伙侍女扶着走进,刚入卧室,便同倒向榻上,众侍女忙着给这男女二人脱去衣履,扶令安卧,方始退去。原来韩说怕冷,所经长廊都有暖窗封闭。郭解先未看出,趑想越有气,等众侍女将门带上走后,轻悄悄掀起暖帘,刚一推门,便觉室中红烛高烧,兽炭熊熊,兰麝馥郁,暖香扑鼻。见韩说睡得正香,手起一剑砍中咽喉,当时毙命。同榻宠姬,闻声惊醒,刚喊得一声“有贼!”郭解回手一剑,将桌上一对大烛打灭,紧跟着把窗帘一扯,腾身一脚踹向楼窗之上,一片咔嚓之声响过,人已穿窗而出,由楼廊纵到下面。正顺来路往后园一带逃走,遥闻楼上人语喧哗,妇女狂呼,知道追兵不久就来。忙把脚步加紧,越墙而过。刚逃出不远,便听墙内锣声四起,忙照预计往山野里逃去。快要赶进山口,回望后面已有一队人马,各持刀枪火把追来。猛想起今夜月光甚明,对头马快,容易被他看破,天明之后,来敌越多,岂不困在山里?临时变计,忙又加急飞驰,跑进山口不远,先用套索抓住旁边危崖,攀援到顶,追兵也恰赶近。那么滑的道路,对头马走这快,好生不解。略看当地形势,厉声喝道:“大侠安平在此,不怕死的只管进来!”说罢,急忙退向旁边,顺着山外一片危崖斜坡,连溜带滚滑将下去。人刚到地,当头几骑追兵业已同声吶喊,往山口内冲进。郭解隐身崖侧,等人马过尽,耳听蹄声已远,刚绕着一片野地,打算出其不意,由来敌后路逃走。忽听蹄声乱响,飞也似又赶来一骑快马,马上坐着一个手持长枪的家将,其势甚猛。忙往道旁土坡阴影里一伏。那家将原是韩说心腹,刚由睡梦中惊醒,骑了快马追来。郭解等他马过,手起一套索,人便倒落马下,跌个半死。那马刚一转身,吃郭解飞身纵上,一勒辔头,往野地里驰去。跑出十来里,这纔看出马蹄上绑有棉麻套,越发高兴。一路纵马急驰,一口气跑了四五十里,不听后面响动,故意背道而驰,又跑出数里,纵下马来,朝着马股接连两掌。那马负痛情急,连纵带跳,落荒窜去。此时天色将明,匆匆换上平日装束,施展轻功,往回急驰,赶到天明日出,望见前面田野里有了炊烟,纔把脚步放慢。

    正走之间,忽见一人,穿得十分单薄,满脸愁苦之容,冒着寒风,迎面走来。料是穷苦无告之人,忙迎上前去,再三盘问,纔知那人姓于名武,家贫母老,子女众多,今早断炊,母又生病,借贷无门,打算把女儿卖与人家为奴,权且度日。郭解见他说时泪流不止,忙取了三两银子相赠。于武感激万分,连问姓名,郭解不说,等人走后,暗中尾随下去,掩身门外一听,非但所说俱是实情,并且断粮已有两日,便把身带银子取出,只留下几钱银子作路费,下余二十多两全数隔门扔进,转身就跑。于武出看,见是方纔赠银人,待要追去,哪里追赶得上。

    郭解一路急赶,回到家中,对众人说道:“路上冰滑不好走,我只晚到了两天,这位高人便往江南去了。空跑一趟,不知何时纔见到呢。”众人都信服他,谁也没作理会。过了几天,有一来客,谈起韩说被一名叫安平的刺客杀死,官府到处搜捕,尚无踪影。郭解笑道:“侯府家将甚多,孤身一人,岂能下手?不是传闻失实,便是内里还有隐情,未必是真的罢。”

    郭解近年对人分外谦和有礼,又是那么仗义疏财,求无不应,谁都对他亲热尊敬。一晃过年,郭解同众门人清明扫墓,遇到他的人都纷纷赶上前来,笑语殷勤,互相礼敬。扫墓归途,见一壮汉,叉着两条泥腿坐在道旁石上,见了郭解睬都不睬,等人刚过,便冷笑道:“都是一样的人,偏要前呼后拥,耀武扬威,也不怕人耻笑?”随行门人听那壮汉无故讥嘲,好生气忿,意欲动武,郭解连忙止住,笑道:“连在家乡都有人看我不起,定是我为人不好怎么能够怪他呢?”话刚说完,忽见杨季主的儿子新任县掾(吏)杨乙满面春风走来,还未进前,便打招呼行礼。心虽有些厌烦,但想他父亲名声虽然不好,业已退休,不再多事,此人倒还无甚恶迹,不应当面使其难堪。

    郭解遂含笑还礼,寒暄之际,内一门人因觉方纔说闲话的壮汉像个应役的人,便问杨乙那人是谁。杨乙说:“那壮汉名叫项诸,已当了三年更夫,早该命人接替。因他生性倔强,常在背后口出不逊,不曾免役。”郭解问出项诸家住在东村,相隔三十里,离城颇远,家中还有妻儿,光景穷苦,忙对门人道:“此人应役已久,连几亩薄田都不能耕,真个可怜……”

    杨乙对于郭解,又怕又恨,表面上却巴不得讨他的好,忙赔笑道:“郭君既可怜他,明天我就免他的役罢。”郭解笑道:“我一个平民,怎敢预闻官事。如其该免,就不必难为他了。”杨乙脸上一红,连声应“是”。又敷衍了几句,纔行辞去。

    郭解暗中留意,见项诸不等杨乙走近,便朝地上唾了一口,傲然走去。到家便命门人拿了钱米,暗中送往他家。项诸始终也未来谢。郭解常时济困扶危,从不放在心上,也就拉倒。

    郭姁觉着剧孟名动公卿,有财有势,屡劝郭解备些厚礼。去往洛阳拜谢,就便结交。郭解总说:“相知以心,不在形迹。我对这两位老前辈,虽极感念,最要紧还是好好为人,纔对得起他的盛意。彼此都忙,无故见他则甚?”一直没去。这日,忽然得到剧孟病故的消息,当时又惊又恸,立命备马,带了几个门人,星夜赶到洛阳,剧孟已将下葬。

    剧孟死前,自知不起,将大片家财尽散穷苦,死后所余不满十金。远近四方送丧的人长达数里。

    郭解随到墓地痛哭了一场,遍寻周庸不见,向人打听,纔知周庸久病未愈,也在前二月病故家中。越想越悲伤,深悔不听郭姁之言,未和这两位前辈知己见上一面,便成永别。等剧盂安葬停当,又往河南陈县吊丧,见周庸也是死后家无余财,哭奠之后,心里一烦,随往嵩山访友,连来带去,耽搁了三个多月方始回转。不料此时家中就出了一件大事。

    原来郭姁之子苏耀业已长大成人,因是遗腹独子,从小娇惯,又学了几天武,读了几年书,便自以为文武双全,比谁都强,常时在外恃琼森事。郭解看出他性喜游荡,不务正业,常时吿诫。苏耀虽有母亲护庇,知道母舅不好说话,人又精明,瞒他不过,倒有一些畏惧。郭解在家,他还不敢明目张胆,任性胡为。郭解一走,就常在外依势欺人。对方看在郭解分上,吃了亏也都尽量忍耐,不与计较。苏耀偏又好酒如命,每饮必醉,醉后必犯酒性,常时将人打伤,欠账也决不还,并喜调戏良家妇女。两三个月光阴,闹得怨声四起。这日,又往酒店饮酒。众酒客见他逬门,恐又生事,相继会了酒账溜走,只有一个名叫郑壮的,新由外面回来不久,也是游侠一流人物,颇有本领,常听店家和众酒客谈起苏耀的恶迹,心中有气,先想郭解是个侠士,如何纵容外甥,在外横行,本意想等郭解回来,登门质问,没打算发作。苏耀正坐在他对面桌上,觉着独饮无味,便走了过来,开口便道:“我一个人饮酒,实在无聊,我看你好像有点酒量,今天陪我多饮几杯如何?”

    郑壮冷冷地答道:“我已饮够,各自方便吧。”

    苏耀怒道:“你这人怎不知好歹,叫你陪我饮酒,是看得起你。”

    郑壮见他气势汹汹,说话无礼,也不着急,笑道:“承你盛情,这酒我已不能再饮,怎么办呢?”

    苏耀哪知利害,喝道:“你敢不听我的!”扬手就是一拳。郑壮手微一抬,便将苏耀手腕抓住,笑道:“你要动手?”苏耀怒喝:“打你这不知死活的奴才!”右手一挣没挣回来,左手想抓还未及伸出,被郑壮往回一带,再就势往前一送,叮当叭嚓一片响声过处,苏耀收脚不住,接连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身后酒桌板凳,全被撞倒,杯盘酒壶摔了一地,怒火正往上撞,见郑壮已由身旁闪过,按剑便追。

    郑壮到了门口,回头笑道:“要打,到外面去。我等着你。”苏耀一向欺惯了人,初遇对头,怒发如狂,气冲冲拔剑追出,迎头就砍。郑壮身子微微一偏,往旁纵开。苏耀赶上前去,又是一剑,郑壮又避过去。酒家和左近的人都被惊动,赶了过来。因郑壮不肯还手,都怕苏耀凶威,不敢上前拦阻,只在一旁劝解,

    苏耀怒道:“我二舅当年杀人和宰鸡一样,谁也不许管我闲事!”说罢,纵身又是一剑。郑壮随手拔剑架住,喝道:“我看在郭君份上,已连让你三剑了。你先住手,当着众乡亲,把话说明,动武不迟。”。

    苏耀误以为郑壮怯敌,戟指连喝道:“你说,你说!今天少爷绝不容你整个身子回去!”

    郑壮笑道:“你一定要和我打,奉陪可以。我好歹比你长几岁,若是被你杀死,决无话说。万一刀剑无眼,我杀了你,多有不便,你决不是我对手,依我良言相劝,最好就此罢休,仍饮你的酒去,省得把小命送掉,你家大人道我不知容让。”

    苏耀越听越有气,厉声大喝道:“大众听着,这奴才自己说的,谁有伤亡,都无话说。少时我若把他杀死,你们谁要告我二舅,我就要他的命!”随说,纵身又是一剑。满拟郑壮决非其敌,剑尖快要刺中对头的右肩,忽听哈哈一笑,紧跟着呛的一声,对头倏地旋转身来,回手一剑,将自己的剑架开,当时手中一震,颇有力气,也未在意。由此双方互相纵横击刺,杀了个难解难分。众人不知郑壮还在投鼠忌器,不愿就伤苏罐性命,并未施展全力。见苏耀越逼越紧,郑壮老是闪躲,连遇奇险,苏耀还在追杀不已。既恐郑壮被杀,又恐他伤了苏耀,惹出事来,连忙命人去往郭家送信,一面同声劝解。苏耀兀自不肯停手,反骂众人多事,似这样打了一阵,郑壮见苏耀口中乱骂,连下杀手,一味凶横,不知进退,暗忖:“你既定要找死,那也无法。”随将剑法施展开来。

    苏耀见对头老是招架,极少还击,以为自己必占上风。不料对头剑法忽变,周身都被寒光裹住,旋风也似杀将过来。正觉不妙,微一心慌,被郑壮冷不防一脚将剑踢飞,顺水推舟,就势一剑,当时刺中咽喉,“哎呀”一声,倒地身死。郑壮杀了苏耀,从容收剑,掸了掸身上土,笑对众人道:“诸位乡亲都曾眼见,如有甚事,到东村找我便了。”说罢,缓步而去。

    此时郭姁和弟媳林氏正茬室中闲谈,田豹恰送粮食来,说起郭解出门已久,不见回转,忽听人报,苏耀和人动武,忙同赶去。到后一看,她那宝贝儿子业已倒卧血泊之中。急痛攻心,当时晕倒。醒来放声大哭,正怪旁观诸人事前不曾拦阻,事后又放凶手逃走,对不起人。忽见侧面田岸上跑过一骑快马,马上人边走边嚷,说郭君师徒,已快到家,请诸位乡亲明日再见等语。郭姁一听兄弟回来,越发气壮,连忙高声呼喊。那人边说边跑,已纵马驰去。

    田豹已向众人问明苏耀被杀经过,便接口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姊着急无用。我迎接二哥去。”

    田豹走后,众人因郭姁不住埋怨,俱都不耐,相继溜走。郭姁以为兄弟就这么一个外甥,一听被人杀死,定必赶来。后见日色偏西,人们都快散尽,只剩两个老年人陪在一旁,净说一些不入耳之言,来相劝解,听去实在厌烦,气得连满肚皮的牢骚话也咽了回去。爱子死在地上,方纔还有人抢拿围席铺盖,并要准备棺木,自己这一连哭带骂,以后便无人再过问,只林氏随后赶来,在旁照料。越等越不见郭解前来,又是伤心,又是愤恨,没奈何只得托那两个老年夫妇帮助林氏照看,气冲冲赶到家中,一见郭解,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郭解忙问:“姊姊你哭什么?”

    郭姁忙道:“你你你还不知道……”郭解不等话完,转问道:“你说的是耀娃么?我知道。像这样没出息的东西,埋了拉倒吧。”郭姁闻言,急怒交加,“吓”的一声,几乎气晕过去。林氏正安排好了赶回,忙将郭姁扶到里面。郭解听里面哭骂不休,正皱着个眉头在室中走来走去,见林氏走出,忙问:“耀娃的棺木备好了没有?”林氏道:“姊姊要你报仇呢。”郭解苦着脸答道:“这娃再三逼人动手,又约好有了死伤,各无话说,这仇叫我怎么报法?”

    林氏见丈夫脸上神气十分为难,再三劝道:“姊姊就这么一个遗腹子,好容易抚养大,难怪伤心。好歹你也劝她一劝,不该置之不理。”郭解叹道:“我心里也难受。姊姊脾气你知道的。此时一劝,闹得更凶,这事情更不好办了。”说罢,把脚一顿,往外便走。

    林氏当他去寻众人商议,只得又到里面婉言相劝。郭姁果然哭得更凶,说:“郭解不是人,不代报仇,决不收尸!”林氏回家前已另托人照看尸首,还买来棺木,准备入殓,闻言哪敢违抗,只得罢了。

    郭姁连哭闹了三日夜,谁劝也是不听。郭解正觉苏耀虽然该死,对方竟在自己门前杀人,也实不留情面。忽听门人来报,杀死苏耀的郑壮登门求见,心中一惊,知道来人决非庸流。忙命好好接待,当时迎了出去。见那来客貌相英俊气概非常,忙待以客礼,请坐叙谈。。

    双方互道仰慕,谁也没有提起杀人之事。

    郑壮先见郭解人不出众,貌不惊人,偏有那么大的名望,心虽奇怪,并未在意;后见郭解谦和有礼,对人又极诚恳,越谈越生出好感。此来原因杀人之后,在家中等了三天,郭家并无一人上门,又听说郭解就在当日回转,郭姁停尸不葬,非要报仇不可等情。心想:“郭解徒众甚多,本领高强,自己逃避,既是丢人,对头人多,又非其敌,还不如寻上门去,讲理便罢,不讲理便和他拼,就败也是体面。”没想到郭解竟会待以上宾之礼,对于前事,一字不提。忍不住试探道:“小弟生性愚直,行事每多鲁莽,郭君请勿见怪。”

    郭解微笑道:“我辈中人,多半如此,这没有什么。”

    郑壮见他没有往下再说,又问道:“令甥苏耀常在外面纵酒生事,郭君知道么?”

    郭解道:“小弟也曾屡次告诫,只因不曾严加管束,得罪足下,还望原谅。”

    郑壮忙起立道:“小弟酒后失手,将令甥刺死,特来请罪。”

    郭解道:“此事我已听说,难怪郑兄,请坐下谈。”

    郑壮又道:“令甥虽然欺人太甚,我没等郭君回来告知,便在门前杀人,实是无礼。”

    郭解道:“只要该杀,哪里都是一样!我虽知苏耀不肖,还不深悉,郑兄能见告么?”

    郑壮便把苏耀平日恃势欺人,调戏妇女之事说了。郭解突然起立道:“杀得好!这样恶人,我也容他不得!”随命门人请来众宾客与郑壮相见,并欲留宴。郑壮见郭解听完来意,反更殷勤,心虽感佩,终觉做得太过,不是意思,再三谦谢辞别。郭解挽留不住,又恐郭姁知道,追出哭闹,只得和众宾客门人一同送出,互订后会而别。

    夜来郭姁得信,便和郭解大闹,问他为何将仇人放走,并说:“如不报仇,就不收尸,丢你的人!”

    郭解把脸色一沈道:“我如代你报仇,纔丢人呢,耀娃咎由自取,双方订约决斗,不能怪人。你不收尸,我收。”随命人连夜将苏耀成殓,明日葬埋。郭姁知道兄弟脾气,再哭闹也无用处,林氏连劝了她好几天,又将所生三子任其挑选,过继一个与她纔罢。

    此事纔了,不久又发生一件大事。原来封建帝王的陵墓,都是生前建造,所选墓地如果偏僻,除征集大量民夫应役而外,还要另设县治,移民前往守墓。葬后,每年祭祀添修,非常隆重,不到这一代的王朝灭亡不止。汉朝守墓移民,指定富豪,为防流弊。连中产之家都不在应徙之列。这类削弱豪强财势的举动,按说并不算坏!但在有一利必生一弊的封建时代,却给贪官污吏添出一项勒索民财,陷害善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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