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顾钧始终不肯相信是鬼差作恶,一直到登上了福船还在与吴可争辩。
争论到最后,吴可似乎有些无奈:“所以你还是觉得有阴谋?好好好,就算是有阴谋,那我问你,大费周折地害这个席方平能有什么好处呢?”
顾钧略作思考,答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但是人命关天,我实在不想有人枉死。”
“哎!你这就钻了牛角尖了。”吴可叹息了一声,“对了,你原来是个翰林?”
“对。”
“哎,难怪,瞧你这幅打破砂锅纹到底的样子。那好,我问你,烂柯人的故事听没听过?要我说,有仙就能有鬼。”
“这不过是古时的传说。”
“嗐,现今也有啊。就算不提金庭山的真人们,就在依郭京县大兴那里,有个小姑娘见过神仙呢!”
吴可一向有丰富的小道消息和奇闻故事。
为了说服顾钧,他便讲述了一番吕氏女路遇仙人,受到点化从此行善积德的故事,最后总结道:“既然能有仙人现身教化于人,那有阴曹鬼差将人抓走也不奇怪了。你若不信,大可去那边问问,知道得人不少呢。”
顾钧听了故事依旧未被触动,但吴可已经无心再与他争论了。
因为吴可晕船,晕得昏天黑地。
随行的医官见到他气息奄奄的惨相,不由得啧啧称奇:“在宝船上吐成的这样我还真是第一回见。不过无妨,前面的水路,水流不急,宝船很稳,应该会渐渐适应的。您要是实在难受,可以先去甲板上待一会儿。我现在去煎药,吃了我这几帖药,保证药到病除。”
然而吴可要脸面,不肯去甲板上“示众”;吃的药又都全吐了。
没办法,那医官几乎是常驻在了吴可这边,和顾钧一同照顾他。
到余杭的时候,吴可人都瘦了一圈。
可惜没有得到休息,就踏上了返程的路。——宣王这边早就翘首以盼了,队伍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启程入京。
对于急不可耐的宣王来说,进京的路有点太漫长了,他需要找点事情,消磨时间。
内阁、礼部等自然有所准备,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请求圣裁;但在宣王看来,此事不值费神,先皇的事情再重要,哪里比得过他这个新皇的事情呢?
于是他将折子放在一边,不理不睬,我行我素,派人召来了顾钧。
顾钧行礼后,宣王并不让他起身,而是依旧低头吹着茶,眼皮都不抬。
过了好一会儿,宣王才冷笑着发问:“望之不似人君?顾御史,这话是你说的?”
自从收到太虚子的来信,宣王就一直憋着气,如今终于可以撒火报复了。
“是微臣。”顾钧并未否认。
宣王倒也不觉得意外。一来,他与太虚子往来已久,深信太虚子所传消息,早就认定了这是顾钧说的;二来,顾钧南巡过余杭时,他曾有意结交,但对方竟油盐不进、不给他面子,他欣赏不来直臣风骨,只觉得顾钧是狂悖叛逆之徒,早在心中给他定罪了。
“妄议君主,顾卿你可知罪?”
“殿下,臣何罪之有?臣此言讲的是余杭的宣王,而非国朝的君主。况且,言官不担‘妄议’之罪,乃是太丨祖定的规矩。”
“好一张利嘴。本王没空听你狡辩,来人!”宣王不再逼迫顾钧认罪,而是直接招来锦衣卫,命令他们把顾钧投入大牢。
应召而来的锦衣卫千户有些为难:“殿下,这宝船上没设牢狱。”
“给他上枷,丢到下面小船上去!”
听闻嗣皇帝还未继位就收监御史,礼部尚书章可成、宗人令朱举正等连忙赶来劝阻。
但宣王不为所动,他冷冷地说道:“章大人,本王听闻这顾钧被皇兄投入昭狱,还有案子还没审完,是太后宽宥,让他暂时出来了,他本就是戴罪之身啊!”说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章大人,你们的言谈举止,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如果顾钧是戴罪之身,那么他章可成也是戴罪之身了。
看来这情是暂时求不成了,章可成等人无奈,只好听凭宣王发落了顾钧。
吴可依旧晕船,他晕晕乎乎地瘫在床上,发现许久没见顾钧出现。
于是迷迷糊糊地问屋里的人:“这位同僚,请问你见到过都察院的顾子谅么?”
那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照顾你一路了,好歹记住我是谁吧?再说一次,我是太医院的方竞则。要说顾大人呢,他是回不来了,你要是有力气,写信给你们左都御史救他吧,他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宣王,听说被关到小船上去了,要是关在开浪船或者连环舟上也就罢了,万一关到马船上可太遭罪了。”
吴可依旧昏昏沉沉地,他喃喃地开口:“怎会如此?哎!顾钧的身宫看来也有问题,只怕又是个磨蝎。”
“明珠,你若真有心寻访仙人,该和我们一同南下才是!”离京的马车上,方玉媛不厌其烦地再次开口劝说陆明珠同行。
那日,林鹤知赶到后火速与方院判达成一致,先带着方玉媛回方家,然后举家南下游历,待得局势平稳再行返乡。
不过,林鹤知乃是个医痴,非要缠着方院判给他讲解几个疑难的病例和几味罕见的草药,到底是耽误了几日才走。
方林二人倒是颇为满意,她们得以从容地同杨镇告别,而后还有空上街采买些东西。
皇帝新丧,不少店家关门歇业,街上不复往日繁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开门的胭脂铺子,两人赶忙进去。
陆明珠犹犹豫豫地开口:“玉媛,不然你们直接南下回家吧;我们乡里有几户人家每月三八都进京卖货,我随他们的车回去就可以。”
方玉媛正专心挑选口脂颜色,有点漫不经心:“啊?什么三八大集,在哪里?好逛吗?”
“我想回去了,不和你们南下了。”
“什么?!”闻言方玉媛立时没心思挑胭脂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追问陆明珠原因。
问明白后她就不住地劝说,然而陆明珠心思坚定,从未松口南下;最终也只是同意让方玉媛、林鹤知师兄妹送自己回去。
今天是启程离京的日子,陆明珠一上车便缩到了一角,方玉媛逼近她,又开口劝说:“南边有好几个洞天福地,好多道场也在南边,你既然说要求仙问道救你母亲,为什么不和我们南下?”
陆明珠被逼地没办法,只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想,陛下把天下最厉害的真人们都召集到京城来了,我留在这边,找机会求他们帮助才更有希望。我不能傻到舍近求远啊!而且去江南山长水远,我总不能一路都靠你们……”
“哦,也是,这两天听着京城的人说,宫里几位道长好像是有点本事。不过你离着他们可不见得近,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见到他们呢?纵然见到了,他们是伺候皇爷的人,肯不肯帮你呢?”
“总有办法的,万一新帝不喜欢他们,让他们离开皇宫呢?”
“嘁,离开了就轮到你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嘛。”
“哎哟,了不得!真是个大才女,不枉你爹是个秀才。”
“不是秀才,是举人!”
方玉媛翻了个白眼,决定修整一下再战。
她打起车窗的帷裳往路边一看,好巧不巧就看见了大兴的界碑,这样看来离着路明珠家是不远了,方玉媛想,看来要拉上师兄一起劝说陆明珠了。
她掀起车前的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抬手一拍方鹤知的后背,刚一开口就被灌了一嘴风,话到嘴边也变成了:“哎哟!这天是怎么了?这么阴沉,是要下雨?”
天是真的阴沉,往前看黑沉沉的一片,恍如泼墨。
方玉媛吸溜了下鼻子,感觉雨前的土味儿也泛了上来。
陆明珠也探身到前面来,她往外看了看,皱起了眉头:“我记得这附近没有可以避雨的屋舍,咱们或者在车上待着,或者冲快些,往家里赶。”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鹤知回答道,“趁着雨还没来,咱们快马加鞭!”
“也只好这样了,可是前面有条河,雨下起来怕是要涨水。不过桥堤很牢固,倒是不用担心,我们年年都修它,今年太爷更是征召了好多人去加固呢。”
“嗐,我知道,是小清河对不对?”方玉媛突然插话。
“你也没在我们村里待几天,怎么什么都知道呀?”陆明珠笑着问道。
“你家隔壁的郑婶子告诉我的。”受到感染,方玉媛也短暂露出了笑模样,然后又迅速板起脸来,“当初进京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看一眼这河呢?”
为着她不肯南下,二人剑拔弩张了数日,如今终于有点轻松的对话了。
陆明珠继续言笑晏晏:“当时光缩在车里当乌龟了。一会儿你好好看看,其实小清河不小的。”
“嗯,”方玉媛想起当初进京,神色再度缓和:“不过杨家那个马车好闷啊。”
陆明珠点头附和。
车里的阴霾散了,车外乌云却更沉了。
不一会儿,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