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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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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栖浑身一激灵儿,揪紧了覆在身上的薄被,面色流露畏惧和痛苦。

    虽然朦胧的光线只映亮了他半张面孔,但玉栖还是认出,他就是在寒山寺后山遇见的那位陌生男子。

    天子平日都是穿明黄色龙袍的,可眼前人却并没有,只着一件暗色描金帝王常服,身形只恍若和浓浓的夜色融为一体,愈发压重了他身上那令人沉闷的气息。

    玉栖抬起头呆滞地看向他,上下唇瓣颤抖得不停,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口,“你,你是陛下?”

    男子长睫阖了阖,面无波澜,以视线做了回答。

    玉栖惕然,死死咬着唇瓣,破出血来,舌尖隐隐弥漫铁腥味的苦意。她既然委屈,又不敢发泄,只是闷着哭腔,“你……您,没没告诉我你是陛下。”

    赵渊指腹揉上了她的嘴角,使了点劲,迫使她牙齿放开已经出血的唇瓣。他那月白的指尖也染了些许的浓红,甚至突兀,与他浑身那矜贵的气度不符。

    捻净了血色,他才沉声说,“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是怕你知道了反而会害怕。”

    玉栖眉睫乱颤,情绪有些不稳。

    不消多说什么,这殿中静穆的一事一物、一砖一瓦已经给了她无形的威慑,他那陌生又熟悉的触碰,更是把她带回到了几日前、那座他们两人独处的行宫里。

    她嗫嚅地淌着细泪,“陛下,您能把我送回去吗?”

    他认错人了。她是玉家老七玉栖,不是长女玉梧。

    赵渊轻摇头,“你回去,那小侯爷还会追着你不放。”

    玉栖怔怔,泪水像断线珍珠似地滑下。她死死地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一声地抽噎着,化作迷惘酸涩的一问,“陛下,您要纳的,不是我长姊吗?”

    赵渊未答,抬手拂上了她的颊,骨白的指节寸寸拭去她眼角的泪。

    过了半晌,他道,“私通、逃婚都是重罪,只要你好好的,咱们就既往不咎,懂吗?”

    那动作轻柔却又暗蕴力道,只像是夫妻之间才有的动作。玉栖恍然记起,那日在马车之上他也曾这般轻抚过她,与此刻殊无二致。

    红烛暖黄透亮的光洒在他身上,缓缓飘来龙涎香铺天盖地将玉栖包裹住,似乎在提醒她,面前的人是天子。

    那抚在她眉心的右手看似温存,却让玉栖感觉自己的脖颈像根嫩竹子,一折就断。

    她此刻坐在熏暖惬意的寝殿之中,可若她不识抬举,或许下一刻就会被拖到雨夜中乱棍打死。

    玉栖垂下眼帘,眼泪也没敢再流。

    赵渊将她从角落里捉了出来,一吻落在她额发间,那吻只是全然的缱绻,安慰,却无更多的威胁之意。

    他拍拍她抽动的背,眸色不明不暗,“你乍来皇宫,一时半会儿不习惯,朕不会逼你。但以后要自称臣妾,在宫里守规矩。”

    玉栖半靠在他身上,泪水好几次想冒出来,都被她强行吞了回去。

    在她印象里,他还是那个在寒山寺后园偶然遇见的贵公子,萍水相逢,帮了她一次,她感激,仅此而已。

    谁想一夜之间,他和她就变成了这样。

    这一抱没有持续多久,赵渊便松开了她。像所有君王的宠眷一样,轻轻浅浅,隔着君臣之礼,每一丝碰触都似恩赐。

    他身影微微移开,此刻红烛噼啦一声爆了个灯花,燃得正欢,光线比之前亮了些。

    他已经给了她美人的位份,今晚点了红烛,算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赵渊听着这声灯花,望向红烛,红烛发热生晕,虽然不大,却似把心脏都溶化了。

    他从小被立为太子,向来是冷矜淡漠,后宫之中也不像别人似地养同房封侧妃。唯一企念之人,就在今晚,这方寸之间的小室中,轻轻易易地得到了。

    他涌上几丝不可见的暗愫。

    方才的话头被掀过,赵渊随手拂拂女子脑袋,道,“把你手臂伸出来,朕给你上药。”

    玉栖蹙着秀眉,她臂上确实有伤,还是在小桥洞子里面碰的,不知他怎么知道的。

    她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去,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药石盘早已备好在矮桌上,赵渊刚一碰她的手腕,玉栖就感觉被无数芒刺所扎,直透血液,渗凉渗凉的。

    她怕得想哭,可手臂却落在对方手里。

    “躲什么,”赵渊冷冷按在了她砰砰乱跳的脉搏上,已比刚才多了几分强硬,“方才跟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玉栖抽噎了一下,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冰冰滑滑的药膏涂上擦伤处。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给她上药了。

    这次上药比上次还难熬,玉栖的伤口咝咝啦啦地传来沙疼,可他的动作却一点也不缓,从一而终地涂满了全部的病患。

    那药膏似有催眠的功效,加之这大半夜的奔波,半晌玉栖便觉得眼皮沉重。

    但她犹不敢睡过去,依旧蜷缩着,巨大的恐惧似一直看不见的网,不断催着她落泪,她自己也如堕入迷雾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天色微明时,玉栖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倒在了宽软的床铺上,旁边的人已经没了,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还有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诞,因今年正好是太后五十九之龄,差了一年才到花甲,所以并没大办。

    这日天色稍明,各方皇亲贵族便送了大堆大堆的礼物来,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其中一件坠着五彩玉片的金缕玉衣最是光耀夺目,不仅色泽美观,更是冬暖夏凉,穿在身上还可以抵御百般兵器,防止有刺客暗害。

    “是苏老将军府上的小王爷送来的,”刘嬷嬷将金缕玉衣挂起来,照得满堂生彩,“太后,这是苏小王爷对您的一番孝心。”

    太后瞥了那玉衣一眼,“苏家那孩子确实有心了,皇帝若是有他一半的孝心……”

    刘嬷嬷陪笑着阻断道,“太后,陛下对您的孝心也是人皆所见,一早就派人送来了佛经,全是这些日子在寒山寺一字一字手抄的。”

    太后合上眼睛,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纳了那登不得台面的玉家庶女,还养在紫宸殿边上,没把哀家气死就算好的了。”

    主仆两人正说着,殿外的太监高声了句“陛下驾到”。

    从殿外走来的男子披了件烟色长篷,掀袍跪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扬了扬手,“皇帝忙完了?”

    赵渊落了座,“今日朝政繁冗,是儿臣来给母后请安晚了。”

    太后皱皱眉,道,“哀家是说那庶女的事。皇帝何故改了哀家的旨意,不用玉家那贤良温婉的大姑娘,反而纳了个庶女为美人?”

    赵渊眸色微微泛凉,却只淡漠道,“偶然遇见,瞧着喜人便要了。既是美人,位份不高,母后不必过于介怀。”

    太后仍是不悦,“既是一时消遣,随便封个采女也就是了,又何必养在紫宸殿旁边?也罢,把她带来叫给哀家瞧瞧,哀家倒要看看,是不是个可堪用的。”

    赵渊岿然不动,“她现下还病着,不宜面见母后。”

    太后见皇帝不吐口,倒要没法硬把人要过来。

    沉默片刻,又道,“一个女子而已,你后宫人丁稀少,收了便收了。可肃王家的小侯爷又是怎么回事?昨日肃王过来向哀家哭诉,听说登魁那孩子还病着,皇帝便强行命人把他带走充了军。那可是你的表弟,皇帝下手也忒狠了。”

    赵渊嘴角泛着冷色的笑,“骠骑将军骁勇善战,朕那表弟这几日被训得安分守己,把一身的毛病改了七八成,原是好事,母后怎地反过来要怪罪。”

    太后拳头捏紧。

    好事?

    昨日肃王过来还说,那骠骑将军下手没轻没重,可怜徐登魁身上的伤还没好,就要每日被各样的重刑折磨,不允肃王夫妇探视,不允家中送棉被衣服,形同被关了幽闭。

    赵渊漫不经心地道,“母后偏爱幼子之心,儿臣明白。母后本该颐养天年。可这般不辨是非地乱求情,想是受了肃王蛊惑。为免母后烦忧,舅舅以后也不必再进宫了。”

    太后手心一攥,长长的指甲险些扎进皮肉里。

    “你……”

    小侯爷徐登魁是肃王爱子,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折在皇帝手里。

    她本想揪着皇帝私纳玉家庶女的错处,好好打一打亲情牌,把徐登魁给救出来,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事先准备好的措辞全无用武之地,不由得又怒又无奈。

    赵渊起身,“母后若无其他吩咐,儿臣还有在紫宸殿折子要批,便先告退了。”

    太后怿然不语。

    待陛下走了,刘嬷嬷才靠近太后。

    “太后何必要和陛下正面交锋?登魁小少爷本就是因为调戏玉家那庶女被重罚的,陛下现正在气头上,惹恼了陛下,对太后更不利。总归陛下是您名义上的儿子,您缓缓劝陛下,陛下会给您颜面的。”

    太后眯着眼睛,死死捏着手心的白玉如意,细细的玉质快要被她捏碎了。

    名义上的儿子?

    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儿子,拿捏起来总得小心翼翼,弄不好就扎个满手刺。

    若是她的韬儿没有夭折,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紫宸殿依旧堆满了如山的奏折,赵渊翻了两下,将前几日太学大儒江润送来的殿试名单原封不动地发了回去。

    朱笔未批,打回重做。

    这举动虽然没放下任何话来,其深意却再明显不过。若是再送来满篇姓“徐”的殿试名单,江润的脑袋也可以不用要了。

    赵渊一上午不得闲,到了午膳时分,御膳房送了一十八道精致的京南小菜,乃是御厨为了奉承讨好,日夜新出的菜式。

    首领总管周福吉布菜,赵渊拿汤匙冷淡地舀了一口,一边听女使的掌事回话。

    “……回陛下,玉美人的神志似乎不太好,总是一个人躲在暗处。奴婢等人按陛下吩咐送去了饭菜,玉美人也一口未动,说话也不知理会。”

    赵渊放下汤匙,“她不肯吃?”

    掌事女使畏畏缩缩地答是。

    赵渊不动声色,脸上铁青。

    周福吉正布了一道成色极好的咸水鸭呈上来,却见皇帝起身而去,留下这一大桌子菜却是不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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