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手绳
蓟北月没有回答她的意思，率先迈步进了房内查看。
连姑娘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摇摇头也打量着进了屋子。
这位蓟姑娘说是不透露案件消息，如今却放任她一个与案子无关的人旁观查案，性情倒当真未必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冷硬死板。
又或是听人说了什么也说不定？
正想着，怀中的灵奴突然挣扎着往下蹦去。连姑娘看它一眼，手揉了揉它的额头，轻斥道：“不许胡闹。”
却见灵奴一反常态的没有安分下来，依旧轻轻挣扎着。
她眼神一动，弯腰将灵奴放到地上，准备看它要做什么。
旁边的蓟北月听到声响回头，见此眉头轻轻皱了皱。
连姑娘见她神情便知道她在介怀什么，跟着灵奴走到屋子的角落里，顺手抚了下上面积落的淡淡一层灰尘，道：“已然时隔半个月了，中间不知进来了多少人，即便原本有线索也早没了。蓟姑娘也来了不止一次了吧，可发现了什么？”
见蓟北月沉默不语，她友善地笑了笑继续道：“既如此，倒不如看看灵奴发现了什么，这小家伙虽调皮，却不是会胡闹的。”
蓟北月拧眉盯着灵奴看了片刻，还是没有阻止，放任它去了。
主要是灵奴确实没有捣乱玩乐的意思，只挺着小鼻子嗅来嗅去，一副真在找东西的模样。
但她也没把希望完全放在灵奴身上，依旧细细查探起早已来了不知多少次的屋子，进行着可能又一次的无用功。
倒是连姑娘悠然地跟在灵奴身后，浅笑盈盈地看着它钻来钻去，眼中满是宠溺。
不一会儿，灵奴突然甩了甩尾巴，压低身体钻进了一个低矮的紫檀木妆柜下。须臾后，柜子下方传来轻响，灵奴又抖着胡须钻了出来。只是原本皮毛黑亮整洁的它如今蹭了一身的灰，连四只小白爪子都被染黑了。
连姑娘眼尖地瞧见灵奴爪子底下正按着什么东西，她笑着拿出手帕给灵奴擦拭身上的灰尘，眼神温柔又骄傲：“好灵奴，真厉害。”
灵奴鼻尖拱着将那红色的手绳模样的东西推的离连姑娘更近了些，而后慵懒地伸长身子伸了个懒腰，尾巴一甩一甩的，仿佛在说这算不了什么。
连姑娘笑看着它的动作，奖励地拍了拍灵奴的脑袋，伸手拿起地上的手绳端详起来。
那是一条极为简单朴素的编织物，当真只由几条普通的红绳编织而成，简单得与这金龙堡的气派奢华格格不入，只在接口处坠着一大一小两个精致的铃铛。
连姑娘瞧着瞧着眼神却渐渐放空了。
如同落满灰尘的镜面被擦拭干净，一段朦胧隐现的回忆也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寒冬凛冽的午后，瘦弱的小女孩瑟瑟发抖地缩在犬舍，眼中盛满了天真怯弱。
她努力贴近了身旁的大犬，渴望能多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忽然远处传来小声的稚嫩呼唤，带着急切与担忧。
“妹妹……妹妹……”
女孩眼神一亮，手脚并用爬出犬舍朝着声音的来源跌跌撞撞得跑去，没跑两步就在拐角处见到了正呼唤她的人——一个身穿红衣的漂亮小姑娘。
这小姑娘瞧着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倒是比女孩大了些，穿着打扮也比女孩精致许多。眼神活泼明亮。
见了女孩，她开心地握住妹妹的手，却被凉的一哆嗦。
“终于找到你了，”红衣小姑娘紧紧攥着女孩的手“，我爹娘今日不在，不如你去我房里吧，咱们还能一块玩。”
女孩眼睛一亮，里面分明有着期待。
她想回去，她好想回去，但是……
似乎顾忌着什么，女孩最终仍是摇摇头，怯生生开口道：“不、不了。”
红衣小姑娘着急地看向她，劝道：“外面这样冷，你就去待一会儿不妨事的，不会被我爹娘发现的。”
女孩挣扎半天，终究是抵不过内心想去的欲望，咬着唇轻轻点头跟着小姑娘去了。
布置精致的房间内，女孩看着熟悉的摆设眼中渐渐盈满水雾，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又一眼，似乎想将这一切印在脑中。
而红衣小姑娘则熟门熟路地爬上凳子，踩着从角落里的柜子顶端拿下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条用红线编织得歪歪扭扭的手绳，上面坠着两个漂亮的小铃铛。
红衣小姑娘爬下凳子，开心地拿着手绳在女孩手腕上比划起来，似乎想帮她带上。
“这是我前些日子学的，可是我亲手做的，藏了好久今日才有机会拿给你。你看这上面两个铃铛，我特意挑了一大一小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咱们要永远在一起。你瞧瞧好不好看？”
女孩眨去眼中水雾，好奇地看向手腕上的红绳，眼神亮晶晶的。
“我喜欢，谢谢容姐姐。”
她原本冻得苍白乌青的脸颊上慢慢染上一抹兴奋的红晕，抿着嘴笑得羞涩极了。
红衣小姑娘见此也笑了：“我就知道，你带上一定好看。”
说完两个小姑娘对视着笑了，暖烘烘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地面上洒下一片光影，只让人觉得那一刻便是永恒。
可温暖注定是短暂的，这一刻也成不了永恒。
因为很快，那两人回来了……
然后又是新的打骂、挣扎与哭喊，是重新将小女孩团团包围的寒冷与无助，是怎么逃也逃不过的无边黑暗。
手绳断了，铃铛毁了，小女孩也再没见过她的容姐姐。
她，又一次被抛弃了。
回忆来的如此清晰又脆弱，连姑娘抚摸着手绳上的铃铛，眼中似乎带着与那小姑娘如出一辙的天真懵懂。
“容……容姐姐……”
她眼角微红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轻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那边蓟北月好似察觉了不对，眉头微拢疑惑走近：“连姑娘？你没事吧？”
就见连姑娘似乎被惊醒了般，身形明显一顿。几个呼吸后，她缓缓站起转过身来，神情早已与平时一般无二，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从容。
“没事，不过想事情入了神，”她说着停顿片刻，还是伸出手来，将手中的红绳递出，“这是灵奴找到的，看这东西不像金龙堡所有，应当是毒莺留下的，蓟姑娘不妨看看是否乃案件相关。”
说完最后看了那手绳一眼，随后淡淡移开目光，眼中没有半分波动。
蓟北月上前接过手绳，细细端详，却并没看出什么。
不过她并未失望，仍是认真道谢道：“多谢连姑娘，若最后查明此物与凶案有关，我会向司中回禀给姑娘嘉奖。”
连姑娘轻轻笑了，看向灵奴道：“那倒不必了，此物是灵奴找到的，届时蓟姑娘给灵奴备些鱼干也就是了。”
蓟北月也跟着看向灵奴：“一定。”
片刻后，一向清冷示人的蓟北月眼中难得带上几分好奇，迟疑开口问道：“敢问姑娘，这猫儿是从何处得来的？竟如此通人性。”
连姑娘倒没有隐瞒，她看着正顾自舔毛的灵奴，眼神专注温柔。
“是在林子里捡的，它那时小小一只娇弱得很，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被我上山采药瞧见了，想着到底是条性命，就救回来了。没想到这小家伙倒极聪明，也通人性，我就给它取名灵奴，带在了身边。”
说完唤过灵奴抱起，白皙的指尖轻轻点着它脑门，假意抱怨：“瞧瞧你钻的这一身灰，今晚老老实实给我洗澡去。”
蓟北月看着眼前一人一猫，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些美好，嘴角不由柔和些许，缓缓带起一丝笑意。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因入夜之后光线昏暗更加难以发现线索，几人也不准备再呆在此处耗时间，很快回在了金龙堡门前，准备离开。
连姑娘放下灵奴，让它去把风藤带过来，自己则留在原地同蓟北月他们告别。
许是之前待在房间里熟悉了不少，加之那红绳也算是连姑娘找到的，蓟北月也不如之前冷漠难以接近，甚至话里话外对她透露了几分案件进展。
“我等已在此调查多日，已然确定了凶手，今日是最后一次来此确认是否有线索另指他人的，明日便准备动身追踪缉拿凶手去了。今日多谢姑娘相助，我等就此告辞，日后江湖有缘再见。”
说完动作潇洒地翻身上马，再次对着连姑娘点头示意后打马带着姚良等人离开，当真是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连姑娘看着他们的身影在翻飞的尘土中逐渐隐没，回头看着天边已经下沉的夕阳，眼中不知是喜是悲：“悬捕司……这江湖，只怕要变天了。”
叹完转头，她才发现灵奴已经带着风藤过来了，一猫一马正乖巧地站在不远处瞧着她。
她温柔一笑，走到风藤身边拍拍马颈：“乖马儿。”
随后又俯身拍拍灵奴的脑袋：“乖灵奴。”
接着她抱起灵奴，将它放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扯住缰绳。
“倒也未必是坏事，这江湖早该变天了。”
说完，她也驾着风藤踏着最后一点天光离开了金龙堡，顺着远去的风声，似乎还能听到她的轻语声。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接下来咱们该往哪去呢？不如去神武山庄瞧瞧？灵奴，你说呢？”
“喵……”
“就知道你爱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