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陈家
范灵韵有些不知所措，下马想要上前，却见那小乞丐哭得更厉害了，左看右看最后只能看向马车前的谢羽。
谢羽也觉得有些奇怪，跃下马车缓缓靠近那哭得声嘶力竭的小乞丐，同时挥手示意范灵韵他们后退。
李安阳不待见谢羽，本不想退，但面对范灵韵催促恳求的目光还是妥协了，偏开头跟着一起向后退去。
只见那小乞丐哭声果然小了些，只是蓬乱的发丝下神情依旧警惕非常，倒不像是单纯的发疯。
谢羽心神略松，试探着伸手靠近，却见那小乞丐身子猛地瑟缩一下，重新哭喊起来。
只是这次却没喊着什么“别杀我”之类的了。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忽的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马车。
“连姑娘，这小乞丐这样可怜，又哭得这么厉害，总不能放着不管……到底也是一条性命，烦请帮个忙？”
这倒也不是谢羽病急乱投医。先不说连姑娘是个医者，这小乞丐本就需要人给他瞧瞧身体，只说连姑娘的性格气质本就是极温柔和善的，是最能令人放下警惕产生亲近信赖之情的，让她试试说不定当真能成。
连姑娘虽一直在马车内，方才却也掀开帘子瞧见了外面发生的事，眼下听谢羽唤她也没推辞，从包袱中取出一块手帕下了马车。
脚刚踏到地面上，就听到一旁传来轻轻的一声“哼”。
是范灵韵。
这已是这些日子来时常发生的场景了，连姑娘没忍住轻轻笑了笑，既没生气也没理会，拿着手帕走向那小乞丐。
那小乞丐大概也听到了谢羽的话，见着连姑娘上前的身影只透过发丝缝隙直愣愣地瞧着她，乌黑的小脸上被泪水冲出一道道印记，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扑闪着，一时竟忘了哭泣。
连姑娘半蹲在小乞丐面前，带着浅淡的笑，神情温和地看着他，缓缓伸手落在他的头顶。
那小乞丐抖了一下，却没有躲闪，也没再哭泣，大概真的被连姑娘的温柔态度安抚了。
她伸手来回抚了抚小乞丐乱糟糟的脑门，待他适应了这才拨开他的头发，拿起手绢擦拭他脏兮兮的小脸。
小乞丐刚哭过，脸上还有泪水，擦起来还算容易。
等手绢染脏了一半，这孩子的面庞也渐渐显露出来，连姑娘这才发现，这小乞丐不是“他”，而是“她”。
没错，这小乞丐竟是个小姑娘。
因为连姑娘动作温柔，那小姑娘渐渐放松下来，不再那般抵触抗拒，甚至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住了连姑娘的衣角，在她浅蓝色的衣裙上留下一道乌黑的手印。
连姑娘感觉到了，面上却没半分嫌弃，只装作没看见的模样继续打理小家伙。
反倒是站得远远的范灵韵赌气似地跺了下脚，嘴里不甘心地咕哝道：“这没心肝的臭丫头，明明是我救的她，偏去讨那个女人的好……”
李安阳听见她的嘀咕声，却没听清她说的什么，疑惑地看向范灵韵。
“师妹？”
范灵韵回过神来，见谢羽和连姑娘一同聚在那小乞丐面前的模样，只觉得刺眼极了，当即大声道：“喂，你们好了没有啊？这疯……臭丫头也不哭了，你们还要做什么？可走还是不走了？”
连姑娘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想想马车上的陈天，果然收起了手帕，白皙柔软的指尖慢慢打理着小姑娘杂乱的发丝，轻声问询。
“莫怕，姐姐护着你，跟姐姐走可好？姐姐带你去用些吃食？”
见小姑娘迟疑半天局促着点了点头，连姑娘轻笑一声，没在意她身上的脏污，抱着小姑娘回了马车。
甫一掀开帘子，就见陈天依旧坐在马车角落里一动不动，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连姑娘本没在意，没想到怀里的小姑娘见了陈天却又重新哭泣起来。
这次倒没喊叫，只是嗫嚅着抽噎，哭得十分着急伤心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正巧这时候陈天也被小姑娘的哭泣声唤回神来，原本视线只是虚无地落在她身上一瞬，却在见到她的身形后猛地顿住。
“是……是你？”他的声音因为长久的伤心沉默有些喑哑。
连姑娘抬眼：“陈大侠认得她？”
陈天停顿了一下，语气不是很确定地回道：“这小乞儿从前似乎总在这一带活动，我见过她……应当是她，我……夫人，”他喉头微哽，“有余力时常常接济他们……”
连姑娘拍着小姑娘的背，听了他的话目光微微凝滞。
不过她看了眼怀中小乞丐的状态，没有说什么，只是让谢羽继续赶车往陈家走去。
因为陈天是个沉迷武学的武痴，素来少将心思放在寻常杂事上，陈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只住在巷子里一个不大的小宅子中。
如今可能是因着发生了灭门之案的缘故，这小巷子安静得异常，四下一片死寂，邻近陈家的几户人家甚至都已关门落锁，早早搬离了。
马车缓缓在陈家门口停下，陈天颤着眼睫拉开帘子下了马车，瞧着眼前熟悉的残破的门扉眼神痛苦。
他的手颤抖地抚上门扉，那门扇半歪着被人勉力合上，上面是凌乱的刀剑划痕，依稀可见几抹深浅不一的血痕。
连姑娘抱着小姑娘下了马车，见她眼睛惊恐地瞪大，赶忙抬起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同时柔声安抚。
“没事了，莫怕，我在。”
说着她交代谢羽取出一条手帕，轻轻系在小姑娘双眼上。
小姑娘果然安静下来，依赖地抓紧了她的衣袖。
连姑娘这才放下心来，四下打量着抱着小姑娘进了陈家。
陈家屋内也依旧保持着当日遇袭时的模样。
桌椅板凳被掀倒在地，地面上满是凌乱的血迹和拖痕，看起来惨烈非常，只一眼就能叫人想象出那晚的情形。
陈天站在堂中呆呆地瞧着地上的血痕，呼吸渐深，双眼中也渐渐染上一层血色。
连姑娘见他拳头紧握，身上内劲翻涌，衣袖也无风自动起来，垂在身旁的手指微抬。
还未动手，就听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后陈家破败的木门传来“嘎吱”一声轻响。
也是这轻响打断了陈天涌动的内力，令他微微回过些许理智，扭头朝门口看去，只是神情依旧带着几分癫狂与杀意。
连姑娘见此手上动作缓缓收起，跟着看过去。
只见门扇轻动间，一个身着浅青色丝绸长袍的富商模样的人小心地从门后闪出身形。
这人瞧着四十来岁的年纪，留着一把山羊胡，看起来颇为稳重的模样。
他目光在院中逡巡一圈，正对上堂中陈天的目光，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而后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陈老弟，你可算是回来了！”
他说着顾不得摇摇欲坠的门板，快步朝屋内走去，用力攥住了陈天的胳膊。
“陈老弟啊……”
陈天见到熟人，总算慢慢平静下来，眼中的血红未曾退去，却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朱大哥……我夫人……我儿……”
朱和风一只手抓着陈天，一手举起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湿润，目色悲凉。
“我接到消息时，弟妹已经遇害了，就倒在这堂中……”
后面的话他没忍心说，只闭了闭眼道：“是为兄无能，未能替老弟你护住弟妹，事情已过去这么些时日了，更是连凶手是何人都不知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语气自责又愤恨。
陈天自知此事乃是由他而起的江湖之事，与朱和风一个商人毫无干系，哪会怪他？
他拍拍对方的肩膀，面色凄然：“如何能怪朱大哥？是我不好，是我有愧于他们……只是不知我妻儿现在何处？”
朱和风忙回道：“那日我得了信便叫人安顿了弟妹他们，原想着叫你见他们最后一面，一直未曾下葬。只是到底等不得你回来，前些日子我便自作主张将他们安葬了……不过这院子我一直派人远远地守着，不曾让人进来，也是想着，若你回来了，说不定能发现线索，找到那凶手为弟妹报仇。”
陈天握着对方肩膀的手紧了紧，无言哽咽。
朱和风虽不是江湖中人，却远比那些所谓的江湖侠客更重义气，此事他能尽心相帮至此，已是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一点，陈天虽素来不懂人情世故，却也是明白的。
人生中能交到如此至交好友，总不算他陈天白活了这前半生，更是给他如今死寂寒凉的内心留下一点暖意。
有朱和风在，探查完陈家后，他们便直接跟着对方去了陈家母子三人的墓前。
墓地修在城外半山腰处，三座墓碑比邻而立。正中是陈夫人，两侧左边是陈天的大儿子，不过八岁的年纪；右侧是陈天的儿子，今年将将六岁。
能瞧出朱和风废了不少心力，选了一处风水景色俱佳的位置，那墓修得不算豪华，却极规整精致，被打扫得也十分干净。
三座墓碑都是以陈天的名义立的，两个孩子的墓前还斜立着两柄孩童用的长刀。
看得陈天眼眶又是一酸。
他的两个儿子都极为崇拜他这个父亲，自会说话起就嚷嚷着要跟父亲学刀法。他曾给两个孩子做过两柄玩具刀，两个孩子一直都爱不释手，时常挥舞着父亲给自己做的刀像模像样地练武。
可如今，一切温情都只能存在于他的回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