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缥缈医
医铺里已经有不少病人在排队，连姑娘正凝神坐在案前给一个妇人号脉。
先谢羽他们一步回来的灵奴在门口软垫上像模像样地蹭了蹭爪子，而后伸了个懒腰，优雅地跃到连姑娘身前，歪着头瞧着她们号脉，换来连姑娘宠溺的一笑。
还没等她说什么，三个大汉就跌跌撞撞到了医馆门口。
估计是见这里离渡水茶楼有段距离，医铺里也只是些老病妇孺，那三个大汉又有些本性复燃，骂骂咧咧地叫前面的人闪开。
原本安安稳稳坐在前面等着的病人吓了一跳，纷纷起身下意识往铺子里边躲去。
谢羽手持折扇，双手抱臂倚在墙角观察着。
只见那位连姑娘一身样式简洁的鹅黄长裙，身上首饰不多，打扮得极为素雅，但举手投足间气质超然，看起来仙姿玉貌，绝非一个普通的大夫。
她的手依旧稳稳搭在那妇人腕上，仿佛周围人的慌乱躲闪并没有对她造成半分影响，只在那三人抬脚跨进铺子时抬眼轻飘飘看了一眼，语声清淡：“做什么事都要讲个规矩，看病也有先来后到，他们瞧完了自然就轮到你们了。”
“你！”
那汉子今日本就被阿虎一顿打，心中憋火，如今见一个小姑娘也敢轻视自己，当即压不住脾气就要上前，却被身边的同伴拉了一把止住动作。
那同伴比他想的多些，见对方举止从容毫无惧意，想起了方才渡水茶楼的小伙计，只怕又是一个有所依仗的，因而不敢妄动。
那被扯住的汉子还欲说什么，倏然一点银光带着锋锐的寒气从眼前擦过，“叮”的一声深深插入医铺门口的墙壁上。
那汉子目光一颤，回头看向那银针射来的方向，就见那气质文雅的姑娘正不紧不慢地收回左手，依旧是不动如山的模样，眼神望都没望向这边半分。
“我最讨厌有人扰我看病。”
三人当即敛息低目，不敢再多言半句，安安分分地等着就诊。之前就在排队的病人也都犹犹豫豫排了回去，只是彼此之间距离紧密了不少，力求离三个江湖人远远的。
连姑娘倒是说到做到，前面几个病人看诊完离开后果然给那三个大汉看了伤。
不过从三人被打之后还能有余力来医铺面前耀武扬威就能看出，他们的伤只是看起来惨痛些，实际阿虎下手是有分寸的，并没有什么内伤。
因而连姑娘瞧了瞧并没什么大问题，交代他们去药铺抓药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待他们规规矩矩看好了伤离开后，连姑娘方起身整理桌上的脉枕和纸笔，一边整理一边道温声道：“阁下杵在一旁瞧了这么半天，不累吗？”
谢羽老老实实地从墙角显出身形，一边近前一边拱手笑道：“在下谢羽，连姑娘，久仰大名。”
连姑娘瞧她一眼，问道：“怎么，公子也是来瞧病的？”
谢羽“唰”地一声展开折扇，淡笑着道：“在下若说不是，姑娘是否即刻便要起身离开了？”
连姑娘：“我这里是医铺，不是茶坊，公子若要寻人闲聊消遣不妨往茶楼去。”
说完拿起收拾好的东西往堂后院子走去，灵奴“喵”的一声跳到她肩头，准备跟她一起。
“姑娘留步！”谢羽当即前迈一步，不再绕圈子，“不知姑娘可听过缥缈医的名头？”
连姑娘脚步顿住，没有回头：“不曾。”
谢羽又道：“据闻江湖上曾经有一位医者，她行踪不定、医术高绝、救人无数，却没人知道她的姓名身份，后来江湖人便称其为‘缥缈医仙’。只是五年前，这位医仙突然不知所踪，再没有出现过，江湖人都猜测她是救了不该救的人，被人害了。在下从前也有此怀疑，只是如今，却不这么认为了。”
连姑娘缓缓转身，神情依旧从容温和：“我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医，同江湖没有半分牵扯，公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羽轻轻一笑：“不巧，在下曾对这位缥缈医感兴趣，着意寻人打听过，知道这位医仙不仅是个容颜秀美的姑娘，而且——自称姓连。”
说完他又轻轻摇头：“只是没想到，我还是漏了一点，竟不知传说中的缥缈医武功也如此了得。”
他说着举起左手，指尖捻着的正是连姑娘先前射入墙壁的银针。
方才他拔这银针的时候留意看了，这针正是日常诊疗用的医针，极细极软，若非内力了得绝不能将其刺入墙壁如此之深。
连姑娘看他捏着银针笃定自信的模样，不由轻笑一声：“不愧是飞鹞子，进来吧。”
说完也不管他，摸着灵奴蹭到脸庞的脑袋转身进了后院。
倒是谢羽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认下了，而且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她到渡水镇隐居之时谢羽还未入江湖。
“姑娘竟知道在下的身份？”他诧异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是渡水茶楼？”
这样就能联系上了，连姑娘五年前隐居到渡水镇，听镇上的百姓说渡水茶楼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建起来的，很难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尤其是茶楼的伙计还有着不俗的武艺。
连姑娘没理会他的疑问，只站在院中给他指了指陈天的房间。
“你要找的人在那间屋子里，伤得很重，要好好修养。他家里的事我还没同他说，我答应他会找个江湖人替他给家中递消息，至于说不说，就看你了。”
谢羽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苦笑着道：“连姑娘，你这是丢了个难题给我啊！”
连姑娘冲他莞尔一笑：“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跟上来的。”
谢羽：……
他还能怎么办，自己求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了，这大概就是好奇心要付出的代价吧。
连姑娘瞥了陈天所在的屋子一眼，转回头：“若有了决定，来同我说一声。”
提醒完这一句，她笑着摸着灵奴的脑袋回屋，只留谢羽在原地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跟陈天说他家人的事。
当然他最后还是说了。
因为没过多久连姑娘就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的痛心泣血般的哀叫声，那声音凄怆悲苦，含着浓浓的绝望，令人闻之落泪。
连姑娘没有落泪。
她听到这哀嚎声时只是顿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灯火出神，不知陷入了怎样的思绪中。
“他会自尽吗？”
原本静悄悄的房间倏然想起清冷的自语声，吓得原本趴在连姑娘膝头的灵奴一个激灵跳下地面，远远躲在了墙根处。
似乎是被灵奴这突然的动作唤回了神，连姑娘调整了一下表情，含笑伸手朝灵奴召唤：“又吓着小家伙了……灵奴，过来。”
灵奴试探性朝前走了几步，见召唤自己的是自家亲亲主人，方“喵”的一声跑过来，伸着鼻子嗅了半天才绕着连姑娘的小腿蹭了又蹭，仿佛是在撒娇。
连姑娘笑着抱起灵奴，点着它的鼻尖安抚：“对不住，吓着咱们灵奴了。”
灵奴顺着她的指尖亲昵地蹭了蹭，而后伸舌头就要舔，被连姑娘笑着躲过。
她抚着灵奴刚刚因为受惊吓炸起来的毛发，温柔的笑意下眼神却带着淡淡的冷漠：“若连承担苦痛的能力都没有，他也担不起天下第一刀的名声，既如此，还不如死在陇扬河中。”
不过显然，陈天的心性没有那样脆弱，痛苦了一天一夜后，他终究是下定决心要给妻儿报仇。
因为连姑娘的嘱咐，谢羽第二天就来找她说明了陈天的决定。
连姑娘听到时只是微微一笑，似乎早有预料：“难为你了，没少劝他吧？”
谢羽无奈地耸了耸肩。
有什么办法呢？遇上这样的事不劝着难道还能看着对方颓废堕落？
连姑娘瞧着他无奈的模样轻笑着摇摇头：“休养了这些时日他伤势颇有好转，如今行走坐卧已经没什么妨碍，怕他是等不得了，收拾收拾行李吧，咱们这两日便出发。”
谢羽愣了一下：“咱们？姑娘也要一起？”
连姑娘眼带笑意瞧他：“他是我的病人，尚未康复，我自然是要顾着些的。”
虽然作为一个大夫她这样说没什么问题，但谢羽总觉得这位连姑娘不是会顾及这些的人。
她已经在这里隐居了这么久，会随随便便因为一个病人而离开吗？
果然，下一瞬他就听到了连姑娘似有深意的轻语声：“何况，这里已呆不得了，有人盼着我出去呢。”
谢羽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直以温柔示人的医者此刻眼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嘲。
连姑娘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行了，你好生看顾着他，我去寻阿虎交代些事情。”
谢羽：“渡水茶楼那个伙计？可是什么要紧事？若不妨碍可以让在下代劳，在下正巧想四处瞧瞧。”
连姑娘回道：“倒不妨碍，不过是这两日江湖人来的多，怕扰了镇上百姓，叫他们呆过这阵风头再走。”
谢羽抬眼：“他们也要离开？”
连姑娘：“你不必试探，渡水茶楼本就是因我在这才开起来的，我若走了，他们自然无需多留。”
谢羽呵呵笑了两声，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叫姑娘看穿了。”
连姑娘淡淡笑着写药方，没有应他。
谢羽：“那在下这便去了，姑娘忙。”
连姑娘反倒叫住了他：“谢少侠留步，”她说着将手中将将写完的一沓药方整理好交给谢羽，“烦请顺路将这些送到张记药铺，交给一个姓李的坐堂大夫。”
谢羽接过药方点头：“姑娘大义，在下一定将事情办妥。”
他已经猜到这是连姑娘在为自己的离开做打算。
别的不说，一个大夫能将自己的药方经验这样毫无芥蒂地传给他人，他赞一句大义绝对无可非议。
谢羽就这样优哉游哉、满腹感慨地出门了。
但很快，他就灰头土脸，身后好似有鬼在追一般踏着轻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