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外勤(三)
晚上十点多的马路,依旧有川流的汽车在行驶。两人沿着人行步道慢慢走着,和熙攘拥挤的巷子相比,主街的步道行人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不少行人行色匆匆,或是夜班下班的人们,行色匆匆;或是习惯夜跑的人,步伐矫健。
拐过这条街,又走到了城市主干道,通过这条主干道,可以从过街天桥走,熟路的黄正宁带着林小白走上天桥,站在天桥最中央往下看,城市的五光十色尽收眼底,沿路高挑的路灯明亮而温暖,从近到远的层叠高楼自带外墙灯,形状各异各具特色,主干道的八条车道上,往返车流不停歇,盏盏车灯在夜色中漂移,划过一道道光线。
看着街景,两人都没有说话,黄正宁莫名地心里有点紧张,这时候林小白轻声低吟浅唱起来,黄正宁仔细听,没听懂,就把手放在栏杆上默默地听着,不想打破这种和谐的美好。
等林小白停下来,他问:“这是什么歌呀?”林小白眯着眼看看他,又转去看马路:“蝴蝶歌呀,我不会唱的,就是哼哼,小时候听妈妈唱过。”
“你妈妈真厉害,还会唱歌。”黄正宁想起自己小时候,想起自己憨憨的妈妈,不禁笑了:“我妈妈连儿歌都不会唱的。今天在木偶剧场,感觉想起小时候看剧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长鼻子的匹诺曹’。”
“我没有看过,县城里没有木偶剧团。”林小白左右手轮流轻拍着护栏,头也不抬地说。
“改天请你去看,我注意看那个预告黑板写了,下个月有中国木偶剧团来南邕巡演‘八仙过海’。”黄正宁说。
“八仙过海!我要看!我看过八仙过海的港剧,很好看哦!”林小白兴奋地举起手来,拍拍手。
“好,我明天去订票。”黄正宁小心拉一下,不让林小白的衣服靠在栏杆上:“那小时候你看过什么戏曲?”
“我们那里有桂剧三合班呀,还有景福苑是专门唱戏的戏院。”林小白打了个酒嗝,举着手仔细数着手指:“爸爸是戏迷,带我看过好多剧,‘梁红玉’、‘打金枝’、‘断桥’、‘穆桂英’、‘李逵夺鱼’……好多好多呢,呃!我最喜欢的就是‘穆桂英’,因为我喜欢,爸爸带我看了三四次,爸爸最爱我了……”
黄正宁本来开心听着,却发现最后的声音出现了哭腔,他赶紧侧头看林小白,灰黄的路灯下,林小白的眼泪已经无声滑落下来,而且没有停止,持续滑落成了直线。
他手足无措看着,想抬手给她擦眼泪,却发现没有带纸巾,觉得手脏又不敢用手去擦。手举在半空就停住了,看着林小白隐忍地在哭,他内心在翻江倒海,不希望看着眼前的女孩无助伤心,自己却不能做什么。
终于,他轻轻伸直胳膊,小心把林小白肩膀轻轻揽过来,林小白将头靠着黄正宁的臂膀,在黄正宁轻拍安抚下,她抽泣声由剧烈慢慢变得平缓,两只本来紧紧攥着黄正宁胳膊衣服的手,松弛下来。
停了一会,林小白垂下手,摸着自己的衬衣边,站直身子,没有抬头,小声说:“谢谢,我好多了。”
“没事,你想家了对吧。”黄正宁轻声说。
“唔,想爸爸了。高一的时候,我爸爸就走了。”林小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
“啊,对不起。”
“没关系的,很久了,只是今天突然就很想他了。”林小白闭着眼睛,靠着黄正宁的胸膛,觉得很温暖不想离开:“今天的孟团长,和我爸爸长得有点像。以前,都是爸爸带我去看戏的。那个木偶戏,以前是你爸爸妈妈带你去看的吗?”
“嘿嘿,不是的,那是学校组织的看。我爸爸妈妈就是带我看电影,吃炸鸡。”想起小时候顽皮的自己,黄正宁黑黑地笑着说。
“你爸爸妈妈一起带你去呀,他们真恩爱。我妈妈不爱出门,都是爸爸带我的。”林小白吸吸鼻子说。
“也没有经常一起,大多数是妈妈带我去的。”黄正宁想了想说:“我爸爸妈妈分开了,他们离婚了,我和妈妈住。”林小白猛地把头抬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看到林小白看他的眼神带了歉疚,他不禁笑了:“我不难过,他们都对我挺好的,分开是他们的事情,我妈妈现在也挺轻松的,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除了打麻将,还参加英语学习班,多充实。”
在知道黄正宁是独生子后,林小白也告诉他,因为妈妈是瑶族,按照少数民族政策,他们家可以生育两个小孩。自己是姐姐,妹妹十岁,妈妈很内向,爸爸走了以后有点抑郁了,都无法正常工作,就在家里和小女儿一起,领着微薄的生活费,所以自己要努力工作,让妈妈妹妹生活更好些。
“我爸爸妈妈虽然不会一起带我上街,但是他们感情是真的好。”林小白说着望向天空,神情落寞。林小白的精神偶像就是父亲,她知道妈妈也是,而且非常依赖,以至于父亲去世后,妈妈的天塌了下来,无法工作甚至有段时间忘记了怎么烧火做饭,还是小姨搬过来,陪着妈妈住了大半年,林妈妈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专心地带着林小云生活,对于在南邕市上学的林小白来说,不像是女儿,更像是亲戚,礼节性的问候,通电话的时候,除了问候外都不知道说什么。
懂事的林小白一直压抑自己情绪,在所有人看来,林小白还是那个开朗活泼的女孩。但是内心的痛苦,和对父亲的思念怀念,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是什么星座呀?”黄正宁想让林小白走出悲伤情绪,就岔开了话题。
“射手座。”掏出纸巾,林小白把眼泪擦去后说:“你还对星座感兴趣呀。”
“不是,是刘崧的女朋友喜欢这个,一聚会她就爱聊这个。刘崧是我的好哥们。”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是想知道你的生日,故意问的。”
看到林小白歪头思索,有点迟钝的模样,黄正宁笑了:“刘崧是小学同学,也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青梅竹马?”林小白咯咯地笑了。
“不是青梅,是竹马,哈哈,对,就是竹马。”看着林小白醉意朦胧的眼神,黄正宁伸手摸摸她歪着的头,宠溺地笑了。
对于各自小时候的话题一展开,两人聊天的兴致开始高涨起来。林小白问:“你和刘崧都是这里长大的吗?都是出生在这里哦?”
随着这个儿时的话题,联想起小时候的各种趣事,黄正宁恨不得都全部和林小白分享:“我们都是这里出生长大的,住在琅西村的,他们家在一组,我们家在二组,就是现在的国土资源局大楼再往南,你还记得那幢大楼吗?我送你去那里递过资料嘛,就是那里的南边。我懂事的时候,家家户户推行家庭生产承包,我们村很多耕地改造成了鱼塘。我记得我们家的稻田和刘崧家的稻田是连着的,大人们收割稻谷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玩泥巴,可以玩到天黑。还可以在旁边的树上掏鸟窝。后来转为鱼塘,我们又玩打水仗、摸泥鳅等,可好玩了。当年和伙伴们玩捉迷藏,都可以玩到天亮。虽然好玩,那个时候村里都是泥巴路,坑坑洼洼的,自行车都难骑,一下雨更加。小时候家里还用过煤油灯呢。”
“就是那种有灯芯,有开关可以拧火焰大小的那种?”林小白问。
“对,就是那种。后来,城市规划南邕市不断向四周扩展,我们琅西村也开始通水、通电的‘三通一平’,我们从农村村民变成了城市居民,所以我说,我是地主,是真的。”黄正宁边说边比画,手舞足蹈的样子,逗得林小白笑弯了腰:“你叉腰的姿势好像村干部呀。”
“什么‘三通一平’呀,好生涩哦。”林小白说。
“小时候听大人说得多了,就记住了。”
这些词语都是从家里听来的,小时候住在琅西村,黄家是大家族,父辈们三兄弟三家人分别住在相邻大宅子里,三户人家共享一个大庭院。各家吃完饭后,男人们都会聚集到共同的大庭院乘凉聊天,小时候的黄正宁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听着家里面的伯父们、堂兄们聊天,听得多了,就记住了。
见林小白开心了,黄正宁也放下心来,又问她会不会唱粤语歌,林小白摇摇头:“听不懂呀,所以也不会唱,不如你唱给我听吧。”
“好呀,我表演给你看。”黄正宁清清嗓子,握着林小白的肩膀,转向自己:“你作为观众要认真看。”戏谑的动作让林小白感觉到趣味性,她笑嘻嘻地说:“好呀,保证认真。”把两只手掌在胸前手指交叉而握,仰着笑脸期待地看着黄正宁。
“让晚风轻轻吹送了落霞,我已习惯每个傍晚去想她,在眼前的她,此刻可知道,这段情在我心始终记挂……”黄正宁哼唱着这首经典的粤语歌曲,按照自己心意改动了,像作为要唱给林小白的歌。
婉转深情的旋律,磁性温柔的嗓子演绎,看着边唱、边专注看着自己的黄正宁,林小白被酒精洗礼过的脑海,有点眩晕,听不懂黄正宁在唱什么,但是看着对面这张帅气的脸,深情朝着自己唱歌的男孩,看得出了神。黄正宁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在唱什么,也知道自己对这位女孩产生了异样的感情。
在唱到“眼前的她,可知我心中的说话,热情并冇变,哪管它沧桑变化……”时,他声音低了下来,俯身轻轻向了正专注看着他的林小白。
像过电一样,林小白定住了,不能呼吸不能动弹,黄正宁吻住了她的唇,也定住了,没有动。终于被动憋气的林小白,被自己憋着的气给呛住了,头晃了一下,离开了僵化中的画面,身子也晃动了一下。黄正宁眼疾手快,一把将摇晃的林小白抱在怀里。
此刻林小白的脑子晕乎乎的,感觉不能思考,被动地窝在黄正宁怀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站在过街天桥上,看着明亮的街灯,零星的车流,时间不知不觉在流逝。黄正宁搂着她,良久,终于鼓足勇气:“林小白,我喜欢你,不管它沧桑变化。”林小白没有说话,她单手按住一边太阳穴,闭住了眼睛。黄正宁知道她今天喝了酒,应该是酒劲有点上头了。轻声和她说:“头疼了?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嗯。”林小白点点头。
表白以后的黄正宁,一身轻松,浑身舒坦,他拉着林小白的手,开心地拉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