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华袍之虱
洛妍情绪顿时有些低落下来,想了半天才道,“天珠要给贺兰源收个丫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蒙今日成亲,洛妍自然也想去凑个热闹,不过文清远令她静卧三个月的时间还未满,只能作罢,发了会儿呆却忍不住回头问澹台:“今天热闹不热闹?开了多少桌?小蒙脸上也是两团红吧?唉,为什么成亲要把脸涂那么红?上次……”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天珠和青青成亲那天的情形,让洛妍的心绪蓦然低沉下来。
两人又说了些没要紧的闲话,到了吃过饭、天快黑的时候,文清远还没来,天珠倒是过来了,见了洛妍行完礼便上来仔仔细细看了洛妍一回,问了半天,洛妍也拉着她问小蒙的婚事,又上下打量她,看得出天珠身子骨倒是养好了,行动轻便,并没有不妥之处,只是气色却不如以前红润。
苦涩的笑了笑,洛妍终于只是道,“你若觉得这样好的话,也罢!只是千万别委屈自己,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许瞒着我,让我知道了一定是要恼的!”
洛妍怔了怔,摇头一笑。澹台转身去了净房冲洗,洛妍也叫人进来服侍她洗漱了一回,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翻看。澹台这次冲洗却格外久些,出来了也是坐在床边半响没有说话。洛妍便掩了书问道,“你在想什么?”
“不跟我说什么?”话音未落,澹台扬飞却挑帘走了进来,头上汗迹未干,显然是刚练完功。洛妍忙求救的看向文清远,文清远忍住笑道,“没什么。”
洛妍忙道,“好姐姐,好嫂子,你千万别跟他说,不然他叨唠死我,都说医者父母心,可怜我大病初愈的……”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的喘息和呻|吟声终于平静下来,随即却响起了澹台紧张的声音,“洛洛,你感觉怎么样?”
这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几乎刺痛了洛妍的眼睛,直到天珠告辞了很久,文清远来给她诊脉的时候,她依然有些心不在焉。文清远放下手时倒是笑得如释重负,“明天,你就可以起来走动了。”
呃,偷听被发现了!洛妍只好垂头丧气的走回床上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澹台扬飞才走了回来,将一个盒子放在了床头的多宝格上,神色有些黯然。洛妍不由一惊,忙拉了他问,“怎么了?”澹台眼神温柔的看着她,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文大夫她说,你虽然大好了,还是要注意保养,不能再冷着累着。”
澹台自然不知道洛妍的心思,见她皱起了眉头,伸手抚平了她的额心,“怎么又不高兴了?”洛妍垂下眼睛,半响才抬头微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今日既然是二十,我便休养够三个月,明天我要下床,你再不许拦着!”
他们俩前脚一出去,洛妍立刻蹑手蹑脚的起床溜到门边偷听,只听得一句:“我原想着要过些天才把这药给你,今儿看她的脉象倒是可以现在就给了……”洛妍正在琢磨是什么药,就听澹台充满无奈的一声,“洛——洛!”
洛妍不愿意让他担心,也就压下情绪顺着他的话问了一番。铁手前段时间已经升了副尉,在京城里自然是再小不过的官儿,但他毕竟是澹台扬飞的亲随,娶的又是平安公主身边的女官,今日的排场也很是不小。洛妍送给他们的两进院子生生坐不下,又在外面开了好几桌,除了澹台扬飞去捧了场,连兴王和邺王都派人来送了大礼,这份体面自然不必提。
澹台想了想又道,“我今天还看见天珠了。”洛妍不由坐了起来,“她怎么样?”
过完年,洛妍就出了个主意,让安王和安王妃认文清远为义女,又让已经被立为太子的慕容峻请旨封了文清远为县主,如此一来,文清远的身份便足以为邺王正妃,大婚的日子如今已定在了四月初九,这还是洛妍却打着冲喜的名义紧催慢催才定下的——清远虚岁已经二十九了,在大燕几乎就是齐天大剩级的剩女,实在拖不起国丧之后又一个三年。
对于铁手,洛妍印象一直不错,从西山大营回来后,铁手作为澹台的亲随,没少来安王别院,因为院子小没什么回避的余地,这位活宝很快和上上下下都混得极熟,小蒙更是热衷于跟他斗嘴。听说他的求亲,洛妍还特意叫他进来看了一眼,只觉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问小蒙,她竟羞得跑了出去。洛妍便力主早些办了喜事,大家也觉得公主府该多些喜气,因此就订在了三月二十。
洛妍目瞪口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她很想说,是我连累你了,可是,看着天珠那绝不是假装出来的波澜不惊的脸,突然又觉得这话是如此矫情。也许除了自己,谁都觉得青青为自己而死,天珠小蒙她们为自己挨打受刑,都是天经地义的吧,都不过是尽了忠仆的本分……
澹台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惊诧,“出了什么事情?”
澹台笑了笑,“不多喝点,那帮小子哪里肯放我走?我一去,连铁手都一把撩起新郎袍子冲过来灌我,说是终于逮到我了。”
澹台笑了起来,“不行,还是要文大夫看看,她说可以才能算数。”
澹台顿时有些尴尬起来,“那个……姐姐说了才能算数。”
还有治心疾的药是这个事后吃的?洛妍困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的脸上有丝黯然一闪而过,突然间明白过来,默默的吃下了药丸,只觉满嘴都是前所未有的苦涩。
洛妍略带疲倦的向他微笑,和以往相比,他实在变得克制多了。澹台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长长的松了口气,却立刻翻身起床,披上衣服,去倒了杯水,又从床头的匣子里拿出一颗龙眼大的药丸。
文清远笑吟吟的道,“她已经大好了,现在就可以下地,你不用再拦着她。”
澹台给她掖了掖被角才道,“自然是全好了,走路和一阵风似的。”
天珠开心的笑了起来,“遵命!”
看着洛妍小狗般可怜兮兮的眼神,文清远忍不住大笑起来,“求求你别这样看着我了,我实在受不了!我不跟扬飞说还不成么?”
澹台忙把她轻轻按了下去,“怎么又起这么猛?也不怕等会儿又心慌。”洛妍简直想叹气:在他的眼里,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瓷人儿,就算碰得稍重点都会碎掉……她明明已经好了,他若不在,还能偷着下床遛遛腿,他若在身边,连坐着身后都要靠七八个垫子才罢,看着他时刻紧张的眼神,洛妍在幸福之余,不由也有些不安起来。
只听澹台叹了口气,“小傻瓜,你别笑了。”洛妍忙捂住嘴,却依然抑制不住笑意,澹台又深深的叹了口气,突然一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小东西,我本来还想忍几天的……”低头就吻了下来,气息几乎烫人,洛妍忙偏开头,“别,我还是病人呢!”
洛妍扬眉笑道,“你还叫文大夫?”
天珠淡淡的笑了笑,“怎么会?他原说要过继一个,可我也知道他家里人丁单薄,只怕没有合适的,所以我做了主张,过两天就会让他把家里一个妥当的丫头收了,说好有了儿子便养在我的名下。”
洛妍侧头望向窗外,二月里,她让人从贾家的百花园里弄了许多忘忧草分株种下,如今满院子已经发出了整齐的小绿芽。
“这是什么?”洛妍不由皱起眉头。
洛妍把澹台轰了出去,才拉了天珠问,“你的身子,我听胡缨说了,如今,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若是贺兰源敢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
洛妍苦笑着点点头——人人都觉得这样天经地义,自己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澹台搂着她低声道,“不早了,我们睡吧。”
文清远不由失声道,“你这个……”说着用力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大家都担心得不得了,就你拿我的话不当回事!看我不跟他说!”
澹台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看洛妍还要问,便道,“我看天珠走了之后你有些不大开心,还没来得及问你,可是有什么事?”
虽然回了公主府,洛妍却并没有搬回上房,她甚至再也没有去原来的院子看过一眼,只是让人提前收拾出山脚下的一处院落,把东西搬了过来。洛妍给这院子起了名字叫“忘忧居”,待到夏天这满院忘忧草花朵盛放,大概就会名副其实。
尽管全身都已经烫得像着火,澹台的动作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温柔,几乎是犹豫不决,洛妍听着他压抑的喘息,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盘住他腰,紧紧贴上了他的身子,澹台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小傻瓜,你真要把我逼疯了!”……
“天珠她,这次伤得有些重,只怕是以后不能有孩子了。”
澹台心里一紧,若无其事的微笑道,“小蒙的脸红不红我没看见,不过今天铁手才真是傻透了,我看着他脸上的傻笑都觉得丢人,只好赶紧回来。”
这安排别人也就罢了,安王爷的腿是文清远治好的,王妃也被文清远救过一命,两人自然都肯,只是澹台扬飞和文清远一论年纪,竟是比她小了几个月,便生生多了个姐姐。
“文大夫说你已经可以……洛洛,洛洛……”洛妍叹息着闭上眼睛,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洛妍不由笑了起来,这几个月,澹台扬飞无论在兴王府,还是过年后搬回公主府,几乎都是半步不离的守着她,除了隔天去安王府一趟,兵营不去,外人不见,这次如果不是铁手和小蒙成亲,大概也不会出门。想起这些天小蒙那张一贯精灵古怪的脸上居然也能露出疑似害羞的表情,洛妍笑得更欢快了些。
洛妍点了点头,钻进被子,又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了进去,澹台笑着吻了吻她的头发,轻轻搂住她闭上了眼睛。只是没多久,洛妍便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忍不住低笑起来:自打她身子渐渐好了,澹台几乎每天都是如此,好在他的定力当真了得,不但坐怀不乱,简直连油都坚决不揩,可洛妍慢慢觉得,这不但是对他的考验,似乎也开始成了对自己的考验。
澹台微笑道,“这就是文大夫今天给我的药,每次……之后都要立刻吃一丸。对你的心疾有好处,你快点吃了吧。”
她更没有资格不赞成天珠这样做——天珠的所作所为,才是这个时代的主妇最理智又得体的选择吧?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她无法赞同是她的事情,却没有权利给别人洗脑,给别人灌输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她怎么敢狂妄到以为自己是上帝,以为自己可以代替别人选择和思考?
阳春三月,就是树叶也分外好看,那新生的绿色异常的纯净清澈,被暖暖的阳光一照,便会变成半透明的样子,就像是用水头最好的翡翠雕成一般。
天珠在兴王府养了几日之后便被贺兰源接回了家,洛妍又特意派了两个丫头去照顾她,胡缨也是隔两日便去诊治换药,只是前两天洛妍问她时,才吞吞吐吐的说,天珠的伤势是三个人里最重的,伤了的筋骨如今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腰上受伤太重,日后只怕很难怀上孩子。洛妍的心当时就沉了下来,在这个最重子嗣的时代,天珠以后……
澹台恍然之后便是默默无语,半响才叹了口气,“你也别担心,贺兰源不是个不懂规矩的人,以后定不会委屈了天珠的。”
洛妍回过神来,不由也笑了,悄声道,“其实,好些天以前,我就偷偷下过地了,一点事情也没有!最近这半个多月,他一走开我就下地遛腿,你不知道,幸亏他天天要练功,不然我一准躺得长背疮!”
洛妍躺在树荫里的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丝毯,眯着眼睛往上看,那深深浅浅的绿叶,干干净净的蓝天,让她的心情也变得安逸起来。
澹台疑惑的看了看这两个人,又立刻问,“文……姐姐,洛洛她怎么样了?”
洛妍欢呼一声,澹台脸上也绽开了一个极为明亮的笑容,晃得文清远都有些眼晕,半响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才道,“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原来这就是云峰能够继承爵位的原因。原来她这次的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好了就彻底好了,原来她的身体,已经不能让她再承担怀孕的风险……就着他手里的水把药慢慢吞下,这药是如此的难以下咽,噎得洛妍终于忍不住泪水盈眶。
看着洛妍的笑脸,澹台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高兴什么?”他步子本来便快,一会儿功夫已经走到房门口,早有丫头见怪不怪的打起了帘子。澹台将洛妍抱到东边书房靠窗的榻上,给她背后垫好靠枕,又打开了窗户,才在她身边坐下。
刚刚有些迷糊,耳边就传来澹台的声音,“洛洛,你怎么在风地里就睡了?”随即身上一紧,已经被他连薄毯带人横抱起来。洛妍睁开眼睛,搂住了他的脖子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凑到他的身上闻了闻,不由皱起了眉头,“一会儿功夫,你喝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