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心伤难愈
洛妍闭上眼睛,竭力放缓了呼吸,半天才睁开眼睛,苦笑道,“既然这样,麻烦等下你告诉二哥三哥,谷雨韵儿黛兰那三个丫头,他们也不要追究了。”她们是暗卫啊,效忠皇帝是她们的本能,谷雨……她也许无法原谅这个丫头,却也没有太多理由去恨她。
“公主,你要撑住,你身体底子那么好,一定要撑过来。”
一点一点回到身上的力量终于让她睁开了眼睛。那张她最想看到的脸孔就在眼前,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楚,只是,他怎么会变得那样憔悴消瘦?她努力的想向他微笑,却只是微微张开了一点嘴,“洛洛!”他的声音已经明显有些哽咽,然后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
文清远微微皱起眉头解释道,“公主昏迷第二天,小天师就过来了,当时你的情况十分危急,他却说你肯定不会有事,还拿出了一小瓶药,你吃下那药到晚上果然就慢慢退了烧,他还说有事情等你醒来后要告诉你,兴王殿下就让他住下了。”
“洛洛,都怪三哥没用,没有把你早点救出来……”
“我没事。”洛妍微微喘息着出了口气,“你去休息!”
是他,是他握着自己的手呢,洛妍很想睁开眼睛,却根本没有办法做到。急冲冲的脚步声后,有人用微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翻开了自己的眼皮,眼前模糊的人脸一闪而过,洛妍不舒服的闭了闭眼。
“我们当时都觉得像做梦一样,刚刚去迎你们两个,没想到你却突然倒了下去,驸马把你抱过来的时候,你们两个的脸色都像死人一样,吓得我……公主,你这次真是命大,风寒入了心脉,再晚一点,神仙都救不了。幸亏我的东西带得齐,当时就在马车上给你喂药用针,稍微好点就直接来了兴王府。这几天两个殿下一半时间都守在这院子里,驸马更是屋子都没有出去过,我和胡缨还能轮流休息一下,你等下让他无论如何也要睡一会儿。”
文清远忙摇了摇头,“不是两位殿下,黛兰现在还是下落不明,谷雨……在宗正寺的大堂上夺刀自刎,说是忠义不能两全;韵儿,殿下们差人去接天珠她们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她头天夜里也自尽了。兴王殿下说,她们虽然背叛了公主,但还算没有泯灭良心,已经让韵儿入土为安,只是谷雨因是诬告的首恶,到底还是曝尸了三日……”
这个世上,爱恨情伤,大概还能有愈合的时候,唯有用人命刻在心口的伤痕,永远也不会有弥拢的那一天。那不仅仅是伤,还是债,还是罪。
“洛洛!”那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惊喜,“文大夫,文大夫你快过来看看,洛洛刚才动了一下。”
“你们能不能,弄干净,睡醒了,再来看我?”洛妍的声音依然低哑,“一个个的,都丑死了。”
慕容谦也是双眼潮湿,掩饰转过头去问,“清远,洛洛现在怎么样?”
洛妍只能干涩的笑上两声表示领情,心远的脸上微微有些苦涩,想了想补充道,“你这场病,不妨生得久一些,起码也要等到五月再好。”
“公主你醒醒啊,我们都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
洛妍看文清远的脸色,自然知道,事情绝不是“挨了几板子”这么简单,不过想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突然又想起了青青,心口一阵剧痛。
文清远忙道,“你别多想,你现在这病最忌胡思乱想,你难道还想吓驸马和殿下们一回?这一次你会病成这样,就是强撑得太狠了,不过也是没办法……如今那个穆氏已经被贬出景阳宫了,德公公也被削去了所有权柄。唉,总算清净了。”
洛妍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一事,忙问:“天珠她们几个怎么样了?”
洛妍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自己跟宇文兰珠说过,她的失败是命中注定,自己跟永年说过,他的病是他的命,难道其实她自己的命运也早就已经注定了?难道无论她怎么努力,也终究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洛洛,没事了,二哥已经回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片刻之后,两个熟悉的人影一前一后的冲了进来,慕容峻冲在前面,站在床边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洛妍的脸,长长的出了口气,“洛洛,你快吓死我们了!”
“天哪!公主好像是要醒了!”
“你应该笑一笑,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回头去看。不要去想,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死,要想想,因为你,有多少人免于一死。因为你,你的国家终于度过了这场不测的危机,不用面临异族入侵、山河破碎。”
这些声音或者恳切,或者忧伤,或者急迫,让她不由自主的停住了继续向前的脚步。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洛妍困惑的看着他,心远向她点头微笑了一下,转身飘然而去。
文清远也道,“驸马,你去休息一下,这边有我和胡缨就够了,你这样,公主反而要为你担心。”
“谢天谢地!”头上传来另一个声音,洛妍这才看见文清远,她也明显瘦了一圈,眼圈发红的看着自己,然后快步转身走到门口,“快去告诉邺王和兴王,公主醒了!”
黛兰去嘉福寺找心远求救?洛妍疑惑的看了心远半天,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黛兰的心上人,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位!或许是从上次她带心远去安王府那时候开始的?也好,这份痴情倒是歪打正着的让她逃过一劫。而且,他已经知道这场莫名其妙的动荡的真正原因了。是啊,一个人能够在一段时间欺骗所有人,能够在所有时间欺骗一部分人,但永远无法在所有时间欺骗所有的人!
自己居然一睡就是四天?他就守了四天?洛妍心疼的看着他,“我没事,你去休息一下。”
从来都神仙中人般整洁雅致的慕容谦,衣袍是皱皱的,下巴是青青的,慕容峻更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洛妍看着两个哥哥,忍不住微笑起来。慕容峻立刻虚张声势的叫了一声,“你还笑?”但眼圈不由已经红了。
“先别急着谢我,虽然基本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但有些细节,你还是得告诉我,所以你要赶紧把身体养好了,我好收债。”
“我不会离开的,”洛妍出了口气,疲惫的闭上眼睛,“我不会离开他,我不会再让他伤心担心,我就算放弃自己这条命,也不会再放弃他。”
心远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但同样深谙如何制造这种魔力的洛妍却忍不住苦笑起来,“你不用安慰我,这根本就是我活这一次的责任,我可以不回头看,可往前看呢?犯下这些罪恶的人,依然高高在上,生荣死哀,因他而死的人,永远罪名在身,遭人唾弃,而我,还必须替他隐瞒,必须成为这一切的帮凶!我恨他!我恨我做的这件事情!可我却没有,没有别的选择……”胸口的憋闷让她喘息得说不下去。
文清远看见心远就有些不大自在,低声说了句“我去看看药”便转身走出门去。
摇摇头,讥讽的笑了一下,心远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却没有看见,就在不远的窗边,澹台扬飞怔怔的站在那里,明明是难得的晴天,阳光照在他刚刚换好的衣服上,他却觉得全身冰凉,一直冷到了骨头里。
慕容峻笑了起来,“还嘴硬!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整整四天了?我们还以为你准备直接睡到过完年呢!”
门帘挑起,心远走了进来,他的样子有些变了。洛妍困惑的看着他,明明还是一身白袍,明明还是漂亮得不像话的一张脸,可即使隔着一层轻纱,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似乎不再是那么遥远清冷,而是多了一些尘世的气息。
心远的脸上微微有些僵硬,很久才缓缓道,“我知道,我一直就知道。只是,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最好相信,有命运这回事。”
“黛兰怎么样了?你怎么会有她的消息?”洛妍还是一开口就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她皱了皱眉头,但眼皮是如此沉重,她怎么也抬不起来。对了,这种感觉她经历过,在很久以前,在她记忆的开端……
静心?她苦笑起来,自己的几个丫头,因为自己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因为那个该死的皇位,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谷雨,韵儿,黛兰,两年的朝夕相处,她怎么可能忘记?还有那个遇到什么事情永远像老母鸡一样护在自己面前的瘦瘦的身影,她怎么可能忘记?
洛妍略带急切的道,“让他进来吧。”
看着澹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洛妍这才注意到这房间十分陌生,不由疑惑的问,“清远,这是哪里?”
文清远点点头,放下了床前的纱帐。
“洛洛!”是他带着乞求的声音,有一只微微粗糙的温暖的手在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和头发,“洛洛!”
澹台笑了笑,回身从小桌子上的水壶里倒了半杯热水,吹了几口,又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的托起洛妍,慢慢喂到她嘴里,温热的水流入干涩发疼的嗓子,洛妍忍不住咳嗽起来,澹台忙放下杯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澹台扬飞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洛妍,仿佛少看一眼她就会消失一样,洛妍也凝视着他,终于努力的发出声音,“我没事。”嗓子嘶哑得让她自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心远?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黛兰的消息?洛妍不由怔住了。
“还有就是,你原来一直说让我忘记的那件事情,我已经忘记了,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人,那种不符合理性的感情不过就像一场感冒。不过,任务总还是要完成,我这段时间都会住在原来那个院子里,除了你要告诉我们的事情外,你如果有别的事情没办法跟别人说,可以来找我。你是我们的大客户,我不会额外收费的。”
慕容谦却看向文清远,“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心远也会开这样的玩笑?洛妍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好。”
慕容谦轻轻点头,又回头对洛妍笑道,“你还是好好管管你家那块石头吧,他这四天就没离开那张椅子。”说完也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房门,帘子在身后落下,心远才松了一口气,一直挂在脸色的淡淡微笑彻底的落了下来:他明明得的是不治之症,却要告诉他唯一的那颗解药,他的感冒已经好了,只是因为想让她那颗已经不堪重负的脆弱心脏减轻一点负担……原来世界上,真的有理性无法控制的东西,原来自己也有这一天!
洛妍只觉得胸口就如被大锤砸中了一般,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谷雨惨淡的笑容和那一句“公主答应过我,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要原谅我一次”,还有韵儿,她多半不是自杀,而是被灭口了,黛兰只怕也凶多吉少,因为她的父皇绝不会容许那个黑暗的秘密被泄露出去……心脏在无法控制的狂跳,她渐渐觉得眼前发黑,喘不上气来。
文清远怔了怔才道,“你放心,她们都还好,就是在宗正寺的时候,免不了挨了几板子,行动还不大方便,如今在另一处院子里休息,几个人前两天都来看过你一次,结果李妈妈太激动,伤口裂开了,我后来便没让她们再过来。”
洛妍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一点,好像那个沉重的秘密被人承担去了一部分,“谢谢你,心远。”
有人匆匆的走到了帘外,轻声的道,“小天师听说公主醒了,说是有黛兰奉仪的消息要告知公主。”
心远静静的看着她,半响才回答,“她现在很好,你放心。我已经把她送到了很远很安全的地方,再也不会回到京城。事实上,是她去嘉福寺找我的,求我救救她,也来救救你。我想,有一个我们一直就有的大胆猜想,已经不用你来证实了。”
心远走上一步,伸出手,又握成拳收了回去,“你有别的选择。我再说一次,你有别的选择!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还是你,只要你放弃不了你衡量是非善恶的这种标准,你的这种思维方式,你就一定还会遇见更痛苦的事情,但你最好记住,当你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你还可以放弃,可以离开。我会……帮你!”
文清远微笑着点点头,“我先要给公主喝一次药,等胡缨过来我就去休息。”
“你现在不用想那么多,那一天该到来的时候,自然会到来。”
文清远脸上顿时露出了颇有些古怪的神色,洛妍心里一凛,“怎么,她们已经被……”
文清远声音有点发哑,“公主的脉象已经平稳,能醒过来,慢慢就会好起来,只是,这次她是风寒入心,必须好好保养。”
慕容谦随即出现在旁边,看着洛妍叹了口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是下雨了吗?
漂荡在漫长得似乎永无尽头的黑暗甬道里,洛妍只想走得远些,再远一些,可是,远远的地方,似乎总有一些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那些声音是如此纷纷杂杂,令她茫然无措。
洛妍闭上眼睛,配合的深呼吸着,胸口的绞痛慢慢缓解下来。文清远松开手,摇头叹气,“公主,有些事情你还是忘记吧,如今你一定要静心,这病已经深入心脉,若不好好保养,只怕会有后患。”
文清远脸色一变,忙抢上来伸手在她的心俞穴上用力点揉,一面道,“公主,你快点用力呼吸,死者已矣,你再不保重自己,可对得起她们?”
“是兴王府离上房最近的院子。”文清远微笑着坐了下来,“那天兴王妃和孩子们白天就乔装被护送出了城,我也换了衣服,拿好了东西等在马车上,就等驸马把你救出来。没想到比预定的时间多等了一个多时辰,里面还是一点动静没有,守门的内应也没有送出一点信号,兴王正急得不行,东华门居然开了,驸马带着你光明正大的走了出来,德胜还大声说,是奉圣谕送你出来,今天的所有事情,皇上既往不咎。”
一屋子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慕容峻摇头叹气,“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看来脑子没有烧坏掉,行,我也该去洗把脸换身衣服了。”他打着哈欠揉了揉自己的脸,“三哥等下来看你。”
澹台看着洛妍关切忧虑的眼神,叹了口气,“好,我也洗漱一下,马上就回来。”
然后,她听见那个不断重复的低声呼唤,“洛洛!洛洛!洛洛!洛洛……”那声音里深入骨髓般的痛苦让她突然觉得心疼难忍,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在一片飘忽的白色光芒里,她慢慢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紧,有炙热的水珠落在那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