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缘起亦缘灭
我们一路向长安城方向走去，这一路走得很慢，其实是长安他，他非要讨足百家之米，百家之线。说是要为那些死去的同门送上最后一道衣食，可这一路上却很少有人理会他。
当今天下，真和尚遭到鄙弃，假道士却可以在饭馆里白吃白喝。
但是，长安却仍然不肯罢休。
当我们路过一个小镇时，一个小孩子指着我和长安，对他母亲喊道：“娘，这里有两个光头的和尚。”
孩子的母亲立马将那孩子抱回了屋里，把门紧紧的掩住。
长安走到一户人家门前，轻轻的敲门。屋里的人，打开门不耐烦的骂道：“你这臭和尚，怎么不知廉耻！别人不给你，你还打算冲进我的屋里强抢吗！”接着便扔了一个鸡蛋砸在长安头上。
长安只有一声怜惜的叹道：“阿弥陀佛。”
我见此种情形，紧紧握着乾坤棍，一手抓过那个人，想要教训他。
这时长安却把我拦下了。但那人却趁势大喊大叫道：“和尚打人啦！和尚打人了……”
这时，大街上涌来很多手里拿着棍棒农具的人，他们把我和长安紧紧围了起来。
“就是这两个臭和尚！我不给他们米，他们就要冲进屋里抢，还打人。就是他们……”那人躲进了人群堆里大叫道。
此时，所有人都涌过来，打我和长安。
长安这时站出来道：“此事全因小僧而起，不关这位小师傅的事，如果乡亲们要打，就打我一人吧。”长安背向着百姓站着，接受打骂。
我见势，站在长安背后吓唬那些人道：“你们谁要敢过来，就休怪我棍下无眼！”我将乾坤棍杵于地面，震碎了棍下的石砖，把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
可长安却不领我情，他顺势把我的乾坤棍夺了去，道：“觉明，你不要管。站一边去，我受得起。”
那些百姓，见长安制止住了我，便拿大棍试探的走了过来，在长安背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可长安一点都无所谓，口里只顾着念经。
那人试探后，知长安果然不还手，于是一群人拥上来一起打他。最后直到那些人打不动了，才收手。围观的老百姓，都看得心软，更别说我有多么心痛！那群人逐渐散了。
经过这件事后，有好几个好心信佛祖的老奶奶，偷偷的送给长安米和线，还劝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一路上长安一遇见不愿施舍的，他就会留下来，替这人家挑粪锄地，砍柴，最后只为了那一粒米，几根缝补的针线。有时候我们会遇到当地的财主，他们不是没有米没有线，他们就是为难长安，让他过胯，让他受拳，让他生手灭香……我几次想出手教训这些人，可都被长安拦下了。他一个人受尽凌辱，历经磨难……
我一路陪着长安。终于，我们到了长安城下。长安，跪伏在城门下好久好久，头也不抬。我问他，他也不回答。
我们本打算进城，可看守城门的士兵说现在不让和尚入城，我们就在长安城外一处崖边，找了一座被砸得稀巴烂的寺庙——悬崖寺，歇下。长安将化来的百家米煮成粥，连夜用针将化来的线缝进自己的袈裟上。
我在寺庙周围巡视了一圈，寺庙背后是一个百米高的悬崖，崖下是一条河，河水有些急，水很深。
这天晚上我的心里很不平静，我从睡梦中惊醒时，外面已经是灯火通明，马蹄，刀剑声相碰，声声入耳。我半开过门，偷看到外面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就是屠害九华山一百余口人的凶手！我只听到一个市井小民在那里奸狡猾语，却又有些胆怯的说：“白天我看见您画上的那两个和尚往这边走去了，我敢肯定他们一定在这寺庙里！”说完，那人做出一副要领赏的模样，哪知那马上的人一阵不屑，最后笑着不知不觉的快刀下去，让那市民来不及闭上还没眨完的眼，就倒了下去。那马上领头的黑衣人是一个独臂。
“子虚小师傅！”那马上的独臂人居然喊出了长安的法号。我在门内听着，“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只要你交出武林火玉，我便不杀你性命！”
我现在才知道长安身上的那枚玉佩是武林火玉，在小的时候我就听人提起过关于火玉的传说，只要谁拥有了火玉就拥有了半个武林。还在我思索之中，长安居然抢过我的手把门打开了……
长安他认得那个人的眼睛。他徐徐走近那独臂人。平静的说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独臂人狂笑道：“成佛？成佛不是你们这群光头和尚的白日梦吗！我为何要成佛？再说，成了佛，我能痛快的和兄弟们大块吃肉喝酒吗？难道，成了佛我就能称霸武林一统江湖了吗？”那人转向身后的弟兄们戏谑的喊道，然后又转向长安问道：“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你成佛了吗？”
长安平静的回答：“小僧没有。”
那独臂人听了更是嚣张大笑道：“没有！？你连自己都没有成佛，还敢在此一本正经的叫我去成佛！你这不是在戏弄我吗！？”
长安又解释道：“小僧尚没有拿起一切，故更无谈放下。而施主拿起得太多，现如今只差放下了。若施主愿意放下，便胜造七级浮屠，立心成佛。”
独臂人又笑道：“拿起什么！？你把火玉拿出来让我拿起来看看！？”
长安听了那人的话，竟取下颈上的火玉，伸手拿了出来。
我在后边大声阻止道：“长安！那是你和九月的信物，你把它给了他，你怎么找九月啊！？”
“哟呵！信物？小小和尚尘缘还未断干净，还口口声声念着佛。早知道当和尚这么风流，我也去当当。”
长安没理他，只回答我道：“缘起则落，缘生则灭。”
紧接着，独臂人一见到火玉便性起疯狂，他掠身而来，直将火玉抢了去，落回了马上。
独臂人玩弄这火玉，接着就说：“小和尚我倒要看看我拿起了它，又放下了，能不能成佛！”独臂人跳下马背，走到长安面前说：“现在我已经拿起了武林。”然后他再将火玉丢在地上，又道：“你看，我现在将整个武林放下了。”然后他展开一臂，转身与身后的人一阵狂笑问道：“你们看，我成佛了吗？”
那独臂人似乎不把火玉当作宝物，一点也不爱惜，到后面听他再出言语才知道其中缘由。那独臂人道：“今日你把这火玉的秘密告诉我，我便放了你们两个。”
“什么秘密？小僧不曾知这玉佩还有何秘密。”
“真不知？”
“出家人不打诳语。”
“难道你不知那四部神……”独臂人突然止住，斜视身后，似乎是怕把秘密说出来让身后之人听到了。随即转念，低身捡起火玉，走到长安身前捉弄他说：“我看你年纪轻轻就出家当了和尚，依我看，你的佛法懂得也还不少。我看，你爹娘的觉悟与你比起来差了不知好远呢！七年前，我杀尽李府上下二十六人，可你爹娘还是不肯觉悟，硬把火玉藏着不交出来！非要逼我把你们家弄得那么难堪，想想也替你不值，千万家财都付之一炬了。早知道现在，以你的觉悟，当年你就该来当爹，他就该当儿子，你们家现在或许还是苏州城的贵富，你说是不是？”独臂人狂妄的笑着。
长安不做言语，看他面色仿佛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后撤了半步，给那独臂人跪了下来，双手合在一起对那独臂人道：“做父亲生死都是父亲，做孩子生死都是孩子，施主不可理乱伦理，若生父在时对施主造成了伤害，种下恶因，若施主所结之果还不满意，我今日便愿替父赎罪，给施主一个善果。”
“赎罪！？你知道我的左手为谁所断！？是拜你父亲李林风所赐！”那独臂人旧恨再起，“哼，好啊！既然你要替父赎罪，那我今天便把那左手砍回来！”说完，他狂怒着举刀欲下。
我已经无法容忍长安那破佛理了。我拿着师傅传给我的乾坤棍，急步冲上去，用棍将独臂人顶开，抢过火玉。长安常年俭朴，体重并不重，加上我多年习武，一提就把他带进了寺庙，我反手将门紧锁了起来。
我知今晚，我和长安注定是逃不出去了。其实我内心里一直是认同佛理的，虽然它看上去很迂腐，或许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不能理解的。反正不管如何我都相信长安！长安是第一个让我知道和体会明白这世间冷暖的人。那年他为了我，不顾一切的跳下山崖救我性命。他把我的命看得很重，曾经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对过我。那些人都骂我是条烂命，如草芥，说我死了狗都不会吃我的肉。是长安让我有了尊严和自信，他让我遇见了师傅，给了我属于我自己的名字，还传我武艺……这一辈子，从遇到长安后，我才算真正的活着。
独臂人带人撞开了门，就在前一刻，我将火玉挂在长安身上，然后把他推下了寺庙后的悬崖。我今生还有一个夙愿，那就是五年来我反复琢磨不断修改的那封信，我相信佛法能够渡鬼超人。我和长安约定好，等他学会了佛法，我就把信给他。最后我将信藏进了师傅的乾坤棍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