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凡尘已了了
突有一日,在我打坐诵经时,一只小老鼠躲在我的身后,这只小老鼠对我有些许怯意,久久不敢靠近我。为了不吓跑它,我继续敲着木鱼、诵禅经。那小老鼠见我只知诵经,便松了警惕,大胆的靠了过来,见我闭着眼,便爬上灯台,欲吃灯中桐油。可灯还燃着火,那小老鼠度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接近灯芯,它在灯台上来回焦急。这时,我睁开眼,小老鼠便迅速的逃开了。我将灯火吹灭后继续诵经。果然,那小老鼠又返了回来,这次他吃到了灯油,他一边吃一边盯着我,鼠我相映成趣。
就此,这只小老鼠每日都按时来吃灯油,它晚上把油吃光,白日里我就去山上采油桐续上。更有趣的是,这小东西还喜欢听我诵经,常常神往于禅诵之中,久久不肯离去!它不走我也不舍得起身,直到它看到我在打瞌睡了,便自行离开了。
它带给了我苦行中的一丝慰藉,每日它都会依偎在我的僧袍上,听我诵经。等我诵完后,便起身离开,带走些油去。我见这小老鼠如此灵性,我便每日抽空,与它讲禅。缘巧的是,这小老鼠很喜欢听,每每听到欢喜雀跃,忘我翻滚。
我也曾起趣问它:“小鼠,你的家人呢?”它隐约传达我,似乎它也没有家人,如此我们便成了朝夕相处的好友。
正所谓,我生已是无家客。如此日复一日,小鼠一天天长大。
冬天快到了。我对它说:“若你不介意,冬天就到我这里住下,等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再搬回。”
小鼠果真听懂我的话,我和它一起度过了第一个冬天。
一年过去了,正是一年春好之时。这日,我诵完经问小鼠道:“小鼠,你每日都来听我诵经讲禅,见你对这佛学也有些兴趣,不知你是否有意入我佛门呢?这样我也赐你一个法号,可好?”
小鼠听了似乎犹豫了一下,向我对立着,似乎想说什么,我屈身伏耳去听。他爬上我的头琢磨了一会,我便懂了。
我笑着说:“你入佛门,就不给你剃度了。”
小鼠似是舒心,点头同意了。一开始或许它是担心自己如果当了光头老鼠,会很难看吧。
我又对它说:“你入我寺,时间最晚,又最小。师傅传我字辈: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小滑头是觉字辈,那你就取‘了’字辈吧!”
我想了一会,心说,“了”什么好呢?了字无臂,明也;了了乾坤,心清心明……我突然顿悟道:“你看,今后我就叫你‘了了’,可好?”
它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围着我转了好几圈。
就这样,每天我们一同吃饭,一起打坐,了了也成了我第一个听众,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了。
时间一晃又快三年,了了已经长成了大老鼠了,它的毛发褪变成棕色,很光泽。不知是听了我三年佛经的影响还是它自己的觉悟,了了每日都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
还有一个多月便是我的出关之期了。这日,和往常一样,我和了了在天台峰静坐。峰下突然闯上来一人,那人便是觉明。
他只微笑着,那笑里风云复杂变幻,包含这些年的五味陈杂。自从那次达摩棍被我内力震碎后,小滑头更加刻苦的练功,三年了也初见锋芒。
我也微笑着,虽同在一座山上,却时隔三年不曾闻面,此次相见犹如重逢失散的故友一样亲切。
小滑头话不多说,迫不及待的提棍掠身而来。
他的棍法长进了很多。步伐轻功也了得,深得子无师兄的真传。
我倾身惊险躲过,小滑头毫不停滞,借势便又是一招,长棍极速使来,我定神,使出“柔指”轻松将小滑头的猛棍拦下。师傅虽从来没有专门刻意的传授我柔指,其实每次诵经时敲木鱼便练就了非凡的指力,而佛经里的道义中便暗藏着柔指的心诀。
我指力一转,小滑头便随棍在空中翻滚。他强拔不能,于是见势又使出“达摩棍法”,木棍得力挣脱柔指,木棍出击十分迅速,小滑头的轻功很好,我竟然应付得有些吃力。达摩棍法咄咄逼人,我看准小滑头的棍头直冲向我。我右手凝掌与棍相接,而就在此时,我犹豫的停下了。我被小滑头击退到了七米之外。我没有使出“幽冥佛掌”,我只好败给了小滑头。
“长安,你的柔指很厉害!”小滑头收棍对我说道。
“觉明的达摩棍法也了得。”我回道。
突然这个时候一个弟子急忙跑过来禀报道:“不好了觉明师兄,子虚师傅,山脚下来的人马,就要杀上山来了!”
我异常惊愕,忙问觉明道:“发生什么事了?”
觉明满脸愁苦的说来:“如今天下风云剧变,朝廷左道干政,藩镇跋扈,朋党之争;江湖武林门派势力群起,道教兴然,闻道派雄起呈号令江湖独步武林之势。今会昌五年,武宗李瀍执政。那皇帝听信道士赵归真之言,行灭佛之策,天下各处官府大肆拆佛毁寺,剑指僧尼归尘还俗,如今九华山恐也不能幸免。”
我听完觉明的话,便跟他出了峰。
这一天,一队人马假借朝廷“弑佛令”,并无劝诫僧众还俗闭寺之词,直杀入九华山。这些年来,佛教受朝廷庇护,江湖势力被打压,他们无法大胆肆意进犯少林,而今非昔日。
这路人几乎全是武林高手,但其中并无江湖七大门派的身影。而在这路人中,我又看到了那个独臂之人!这时,我才想起其中因果来,几年前,那独臂人带女儿来我九华拜佛烧香,其意不在礼佛,而是听闻了火玉消息,意在来山上打探火玉的下落。然而却受制于朝廷崇佛之意。久久不敢攻上山来,如今世道大变,再加上师父离世,他便等到了时机,可肆意胡作非为。我知此行人并非灭佛之目的,其实是为了我身上的那枚玉佩!
经过一场生死殊杀,九华山上下血流成河。子无师兄最后为掩护我与觉明,以身殉佛。除了我和觉明逃下了山,其余所有人皆未能幸免于难。
我深知这场九华的浩劫全是因我而起。我长跪于地,我不能忍受这成百上千的无辜生命因我一个人,而没有得到所谓好的因果报应。我一心谨遵师傅教诲,一心想普度众生,感化他人。到现在,我连我自己都不能普渡,不能解救!我曾不断警诫自己忘记仇恨,放下仇恨。而今日,我却无法开口去劝导那些因为我而死去的人,能去放下恩怨!放下这世道的不公!
我感觉,我的佛心,已经支离破碎,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长安的心里,从此背负上了成千上万种罪孽。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到尘世间,赎罪。
我已经感觉到长安这六年来,对佛理佛心的领悟已经快要赶上智空法师了。我还记得我和长安在寺里的第一个夜晚所说的话:
“长安?长安?”我那天也没睡着。
长安听见我的喊声,就轻“嗯”了一声。
我当时兴奋激动的说:“要不然我去做武僧,你去跟方丈学佛理悟佛心,等我们学成了,你佛法无边,我武功无双,然后我们两个就天下无敌了!我们一起去报仇!”
他又问我:“不过,你找谁报仇呀?”
我挠挠头想了一会,突然很豪迈的说道:“既然我没有仇人,那从今以后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了!”
现如今,长安似乎领悟到了佛心,但这佛心对于世人和我看来,是那么的迂腐,让人无法理解。它并没有我当初所想的那么佛法无边,或许是我太俗,不能真正的理解到其中的真谛吧。
我和长安逃离了九华山。师傅走了,他把他的乾坤棍传给了我,我和长安离开了宣州。在离开之前,我有想过去和婉儿道一个别,但是我害怕我会牵连她,但是我……实在是放不下。趁着半阳,我背着长安偷偷的跑去了婉儿家。我跳上了她家房顶,在院子里,我看到了婉儿,婉儿正趴在她娘的腿上。我回想起这些年婉儿和我的往事,就万般不舍。第一次见到婉儿的时候,是她跟着他爹娘来九华山烧香。她梳着好看的头发,穿着美丽的裙子。她看着我笑,后来她告诉我,她是在笑我穿的鞋有个洞。我们第二次相遇的时候是在我下山化缘的时候,她背着爹爹给了我一个鸡蛋。后来我每次偷偷下山,都会去看她,她爹爹管得严,不准她出门,我就常常带着她偷偷溜出门去玩。
我恍了神,踩掉了她家的一片瓦,瓦落到了院子里,惊到了正在给婉儿掏耳朵的娘亲。我慌忙的离开了。婉儿的娘骂道:“这该死的野猫!”,我却听到了婉儿在叫我的名字。我在她家瓦上流下了几滴眼泪。我回到了长安藏身的破庙,躲在外面哭了一个晚上。长安一直在念经,我已经意识不到我自己的抽泣声了。或许长安听见了,或许他没有听见。
第二日,我们起身离开了。
在路上时,我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他只说:“心到哪里,身便到哪里。”
我知道他的心在长安,从一开始我们还没有去九华山我就已经知道了,因为在少室山,普陀山和九华山三者间,他选择了离长安近的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