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望君门
我叫长安,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是爹取的,还是娘取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希望我长大后,去长安求取功名,出身入仕;还是远离纷争,一世长安平凡的活下去。然而,这个答案已经无人能够告诉我了。
那日下午,爹爹第一次亲自带着我和九月出门游玩。我们在城门边的一个说书人台前停了下来。那说书人面前立了很多很多听书的听客。爹爹一手抱着九月一手牵着我在人群中听那人讲野史:“北周末年,权臣杨坚,废静帝自立为隋。八年,命晋王杨广,率水陆大军五十万,南下伐陈。陈亡,天下大统。然野史载,伐陈之战,长安城南征兵三千,小至十三,老至花甲。城南有两户人家,其中一家,四口人,两老一壮一子;另一家,两口人,一老一女。两家儿女青梅竹马,却一夜各分天涯。男子临行前,于门外桃树,赠绣针一枚与南城姑娘,以当征战凯旋嫁娶信物。然此去却音讯全无,姑娘日夜伏窗,东南一隅,望他家归人与否。日复一日,姑娘勤练生春绣技,却不料引皇族意。然皇族其意非绣技,实闻其貌,皇族人马频频临门,欲招入宫。其陈情婉拒,却日夜辗转,忧门外马蹄复响。那年大雪,邻家公婆相继病故,此前公婆每夜皆加续油灯,唯恐子孙二人夜中归来不寻归路。而如今,却再已无人为之续灯。邻间皆非议其家父子。然最惧之事,复至。姑娘家中,院起马蹄,门外铜锣沸耳,贵族携重彩而来。权贵难违,家有孤老,愿乞终养。南城姑娘终以泪入墨,款款落笔,作《望君门》长联野词。”
遂即,说书人响案唱来:
“墨入水染红尘深,字落纸压相思沉。笔转锋回犹在等,最后一笔是爱是恨?雁向南停哪座城?信随风伴云生根。寻莺问鹊认此人,天涯海角是死是生?
复望君门,青石道草木生,有故人曾赠绣花针。折桃花枝做发簪,桃花诗故意惹羞赧,摇桃花树漫天飞舞惹春风。
复望君门,桃花树春风生,有故人曾赠绣花针。赴天涯戎马一生,寄家书言乱恐再无,老翁日夜倚栏终待未归人。
复望君门,桃花树秋风生,有故人曾赠绣花针。却因绣技闻皇城,御马多踏门栏裂分,陈情不肯辗转难眠忧蹄声。
复望君门,青石道又多坟,茅屋夜漫再无续灯。遍传游子无人等,锦绣华彩钦临门,满城飞花金钟玉筝锣鼓声。
复望君门,桃花树下雨纷纷,已无人……”
唱罢,台下众人高声喊问到:“那参军男子之后如何了?”
那说书人笑笑,又继续讲来:“那伐陈之战,历四月止。然野史载,离家父子相依为命。一日,军旅中,有一小子突生怪病,倒于父子跟前。其父略懂医,救之。此后三人相熟,军旅相安。辗转一月,军至陈境,烽火起,两军战。将军悬令,取敌首以换功,隋军势振,遂破城。然隋军杀欲难收,嗜血如魔,狂取城中百姓耳以充敌首。父子心仁不忍,逆波截浪,更劝所救小子,未遂,反杀其父。子心裂,怒而斩之。然未巧旁人睹,竟以此相挟,欲取其囊中耳。此旁人空三人囊,却又生邪心,四顾无人,欲杀之取其耳。两人相交数剑,两败俱伤。旁人死心,携囊而逃,却反撰谣以告将军。将军怒,令活擒示斩,却因父子行军之中行善无数,遇好人偷漏风声,其逃无踪……”
故事讲罢,台下众皆哗然,无不议论纷纷。有人叹惋那城南姑娘和参军男子的乱世姻缘;有人痛恨那对父子行军途中救下的那个忘恩负义之徒;有人切齿那贪得无厌取利不成反栽赃陷害之人;亦有人悲叹那家父母待子孙不得,孤老无依而终;也有人感慨最后幸有好人偷漏风声解救小子善恶有报;还有好奇之人寻思那参军男子逃向何处,又能否平安归家寻亲探坟,重逢南城姑娘……
爹爹听后,只轻轻摇头,泯然一笑,便转身带我和九月往城里走去。
九月看见那桥上老头手里举着花花绿绿的葫芦串,便使劲拉着爹爹的衣袖。爹爹总是疼九月比我多些,对九月也是有求必应。而不像我,我常跟他说想出去玩,却都被拒绝,还被罚在屋中背书。爹爹给我和九月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九月可高兴了。
爹爹在街上看见一摊位在卖绣花手绢,爹爹便让我和九月挑选最好看的送给娘亲。我和九月不约而同,合谋要将每一种有着不同花纹的手绢都拿一条。那店家老太见之欢喜不已,爹爹也笑着和店家付了钱,只用手捏了捏我和九月的鼻子,笑着说:“你们娘亲这次可捡着了个大便宜,她呀,肯定要高兴坏了。”爹爹笑,我们也跟着笑。
突然一个身着青布的陌生的大胡子出现在街头,招手喊着爹爹的名字。爹爹热情,一手拉着那人一手拉着我,而我也一手拉着九月。爹爹带我们一起进了一家酒馆。爹爹让店小二大哥上了一大坛子酒,他们喝了快两个时辰,爹爹和那陌生人喝红了脸。我闻了闻碗里的酒,很香很香,于是我拉着爹爹的手,想要喝一口。那陌生人见我如此,便送来一碗,示意让我尝尝。这时,爹爹笑着替我推拒了。还说:“小孩子喝酒会变成怪物。”之后便一口把我碗里的酒都喝完了。我一想定是爹爹贪吃。
天色渐暗,西边的云绯红如血。大胡子和爹爹告别。爹爹便带着我和九月往家里走。爹爹醉醺醺的样子特别好玩,我和九月在回家的路上,捉弄满脸通红的爹爹,乐此不疲。还没到家,娘亲就和厨房的阿莲姐姐打着灯笼来找我们了,娘亲又把爹爹臭骂了一顿。最后我们一家人全部都平安回到了家。
那是一个格外反常的夜晚,往日这个时候,外面都特别热闹,今天却只有狗在外面狂叫。
突然,挑水的阿才哥一声尖叫:“老爷”后,便没了动静。娘亲将爹收拾好,开门查看。顿时,李府大院一片惨叫。阿莲姐姐满脸是血踉踉跄跄跑到娘亲面前哭述道:“夫人不好了,外面来了三个黑衣人,手里拿着刀,把福一、全七他们都杀死了……”阿莲姐姐说完便躺了下去。娘亲急忙的把我和九月从屋里拉了出来,她慌张的一手抱着九月一手牵着我,把我们带到后院祠堂,并将我们藏在祠堂下面的暗阁之中,不让我们出声。
“长安你保护好妹妹,千万不要出声,在这里等娘回来。”
我听娘亲的话,紧紧的捂住九月的嘴,我也清晰的铭记着,九月无声的抽泣,一阵阵敲打着我的心。九月的眼泪滚烫的在我手上肆意的流,而我的眼泪却只能往心里面流。外面是一片火海,家丁伯伯们的惨叫声被完全吞没。
“李林风,没想到也会遭了这酒中毒,你已拿不起剑了。你将武林火玉和凌虚剑法藏在何处!明白于我,便放了你的夫人和你这万贯家财。”一独臂黑衣人在后院与父亲对峙。
“火玉不在李府。我将剑法给你,你放了我家夫人。”
另一个年轻的黑衣人近爹身来,取走了爹爹怀里的的凌虚剑法,那人用的是左手,他以左手持剑,是个左撇子。那人取走了凌虚剑法却还不满足。
“江湖东海风山李何时也学会哄人了?我今日早晨还见火玉戴在你女儿身上,怎么现在就不在李府了呢!?”声音年轻些的黑衣人左手举剑而来,直指爹爹。
“我已派人将儿女送出了苏州城,那玉佩是她生父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但求各位网开一面,不要伤害孩儿。江湖之中,我李林风有何对不起各位的地方,冤有头,债有主,还求放了我的家人。一切的江湖恩怨,我一人承担。”
“风山,你把女儿送去了何处,告诉我,我放过你女儿。”一个听上去十分苍老的声音从一个黑衣人嘴里传出,那人不待耐烦,只关心火玉去向,目的十分明确。
爹爹听到那老者的声音后,似乎如逢故人般,他眼神里充满质疑和不可置信。
“凡松春几度,青天天几许?”爹爹突然念出这句诗来。
“告诉我火玉下落,我保你女儿一生平安。告诉我,你将火玉送去了哪里?”那老黑衣人连忙追问来。
爹爹已知今日难逃一劫,更是失望于那黑衣老者,与娘亲心领神会,一句“茫茫江湖”后,便相视而笑不再言语。
娘亲亦紧抱着爹爹。
“呵!茫茫江湖!在下面数着,一个月后,全部送下来与你们团聚!”此时一旁的那年轻的黑衣人按耐不住,挥剑而下,爹爹和娘都走了。
此时,我感觉我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我的眼泪直淌。
“岩……”那黑衣老者猝不及防,差些便念出那年轻黑衣的姓名来。却不知他是怕爹爹死了,再没人告诉他火玉的下落了,还是他真是爹爹的故人,对爹爹心有惋惜,“杀他们做甚!?”
“怎么,贾老心有不舍吗?”那年轻黑衣将剑横在肘内,用袖拭着血迹。
突然,那独臂黑衣人似乎察觉了祠堂里面我没止住的九月的声响。他持刀慢慢移来,我很害怕,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黑衣人越来越近……
这时,阿黄突然从帆布下跑出了祠堂。
我本以为那人会放松警惕,但那黑衣人仍然步步逼近,恐惧潮涌而来,那种感觉和氛围便能杀人。
黑衣人刀尖缓缓伸进帘缝,突然,外面一阵混乱声起。
“官兵来了。”那年轻黑衣不慌不忙平静说道,“追吧,贾老、邓将军。”
他们都走了,爹爹和娘亲就安静躺在祠堂外。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忍住不出声响的,妹妹极力挣扎,我却拼命遏制,我痛恨自己当时的懦弱和胆怯。那刻的夜很静很黑,但整个苏州城里李府却是那样的明,那个黑衣人只有一只手,而那只手拿着一把正滴着爹娘血的刀,大火通明让我永远的记住了那三个人的眼睛,那一刻仿佛是我和他对视着,在阁缝中。但他就像没看见我一样,转身走了,或许他是真的没有发现我们,就那个杀人如麻的他而言。
之后,我和九月也在浓烟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