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则选集（六）
移家南旋是日報罷[1]
朝來送母上河梁，榜底驚傳一字康[2]。咫尺身家分去住，霎時心迹判行藏[3]。豈宜便絶風雲路，但悔不爲田舍郎[4]。最是難酬親苦節，欲箋幽恨叩蒼蒼[5]。
【注释】
[1]得到鄉試落選的消息。
[2]河梁：見《别老母》注[1]。榜：指考試録取的名單。康：康了，科舉落第的隱語。
[3]心迹：心中的想法。行藏：見《圈虎行》注[20]。
[4]豈宜：不宜，不應當。風雲路：前進發展的道路。明浚川《新水令·送康對山太史歸田》套曲：“只争那正人不得正人扶，却做了多才反被多才誤。成間阻，平白地剷斷了風雲路。”田舍郎：田家子，農夫。
[5]苦節：堅守節操。多指婦女守寡。箋：表明。宋唐琬《釵頭鳳》詞：“欲箋心事，獨語斜闌。”叩：探問，詢問。蒼蒼：指天。漢蔡琰《胡笳十八拍》：“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爲生兮獨罹此殃。”
直沽舟次寄懷都下諸友人[1]
其一
幾年橐筆走神京[2]，剩有扁舟載月明[3]。掉首已拌游萬里[4]，懷人猶是坐三更。座中許郭勞聲價[5]，市上荆高識姓名[6]。消得向來塵土夢，被他柔櫓一聲聲[7]。
【注释】
[1]直沽：在今天津市南獅子林橋西端三汊口一帶，爲南北漕運和海運的咽喉。
[2]橐（tuó）筆：橐，盛物的袋子。古代書史小吏，手持囊橐，簪筆於頭頸，侍立帝王大臣左右，以備隨時記事。走神京：在京都奔走。句謂幾年來在京都作書吏的工作。
[3]謂現在只剩下一隻小船，指幾年橐筆一無所得。
[4]掉首：轉過頭，不顧而去。拌（pān）：拚，豁出去，表示甘願。見《啼烏行》注[3]。
[5]許郭：許邵，郭太。《後漢書·郭太許邵列傳》：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性明知人，好奬訓士類。許邵，字子將，汝南平輿人。少峻名節，好人倫，多所賞識。故天下言拔士者，咸稱許郭。聲價：名譽身價，聲望。句謂多蒙都中友人像許邵、郭太那樣給予我很高的評價。
[6]荆高：荆軻，高漸離。指市上荆高之類的俠義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7]謂過去的一切塵俗之念，都在柔和的櫓聲中煙消雲散。
其二
讀書擊劍兩無成[8]，辭賦中年誤馬卿[9]。欲入山愁無石髓[10]，便歸舟已後蒓羮[11]。諳成野性文焉用[12]，淡到名心氣始平[13]。長謝一沽丁字水[14]，送人猶有故人情。
【注释】
[8]《史記·項羽本紀》：“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
[9]馬卿：漢司馬相如，字長卿，後人稱之爲馬卿。唐劉知幾《史通·載言》：“若韋孟諷諫之詩，楊雄出師之頌，馬卿之書《封禪》，賈誼之論《過秦》，讀如此文，皆施記傳。”
[10]石髓：石鍾乳，古人用於服食，也可入藥。《晉書·嵇康傳》：“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嘗得石髓如飴，即自服半，餘半與康。皆凝爲石。”句謂不可能成仙。
[11]蒓羮：用蒓菜烹製的羮。《晉書·文苑傳·張翰》：“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吴中菰菜、蒓羮、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
[12]諳成野性：養成不馴服的性格。陸游《野性》詩：“野性從來與世疏，俗塵自不到吾廬。”文焉用：何必加以文飾。《左傳·閔公二十四年》：介子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
[13]氣：心中的不平之氣，氣憤。
[14]長謝：長辭。南朝梁江淹《與交友論隱書》：“請從此隱，長謝故人。”丁字水：丁字沽的水。丁字沽在天津市。
舟過楊柳青感舊[1]
此地尚餘楊柳青，昔年獻賦記曾經[2]。龍舟鳳艒雲中見[3]，廣樂鈞天水上聽[4]。篋裏宫袍猶自艷[5]，夢中綵筆竟無靈[6]。阻風中酒情何限[7]，目斷孤鴻下晚汀。
【注释】
[1]楊柳青：地名，在天津市西部，以出版木版年畫著名。
[2]昔年獻賦：乾隆四十一年（1776）春，乾隆帝平定兩金川，回鑾駐蹕津門，各省士子進獻詩賦，仲則獲二等奬。現重經舊地，見柳色尚青。
[3]龍舟鳳艒：艒，小船。指皇帝及侍從所乘的大大小小的舟船。《隋書·焬帝紀上》：“造龍舟、鳳艒、黄龍、赤艦、樓船等數萬艘。”
[4]廣樂鈞天：《史記·趙世家》：“趙簡子疾，五日不知人……居二日半，簡子寤。語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游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後因以“鈞天廣樂”指天上的音樂。
[5]宫袍：指古代官員的禮服。
[6]夢中綵筆：《南史·江淹傳》：“又嘗宿於冶亭，夢一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吾有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淹乃探懷中得五色筆一以授之。而後爲詩絶無美句，時人謂之才盡。”後稱“五色筆”爲“綵筆”。杜甫《秋興八首》詩其八：“綵筆昔曾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元湯式《賞花時·賀友人新娶》套曲：“翠袖分香隨處有，綵筆生花夢境熟。”
[7]阻風中酒：阻風：因風浪太大而停舟。中酒：醉酒。杜牧《鄭瓘協律》詩：“自説江湖不歸事，阻風中酒過年年。”
德州懷汪劍潭[1]
三兩初明野戍螢[2]，鼓聲催棹向津亭[3]。漸驚齊語煙中出，尚怯燕歌夢裏聽[4]。岸柳漸消愁鬢緑[5]，市燈猶照故衫青[6]。前游記有汪倫在[7]，歲暮相依作客星[8]。
【注释】
[1]德州：在山東省西北部，鄰接河北省。汪劍潭：汪端光，字劍潭，江蘇省江都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舉人。官至鎮安（今廣西德保）知府。
[2]三兩：形容稀少。三三兩兩的螢火蟲。野戍：野外的駐防之處。北周庾信《至老子廟應詔》詩：“野戍孤煙起，春山百鳥啼。”
[3]鼓聲：船鼓聲。見《吴山寫望》注[4]。津亭：古代建於渡口的亭子。宋劉克莊《長相思·餞别》詞：“風蕭蕭，雨蕭蕭。相送津亭折柳條。春愁不自聊。”
[4]齊語：山東話。山東人的説話聲。燕歌：燕地的歌。尚怯：謂怕聽燕歌。由於在京都住久，生怕聽到燕歌而引起離愁。
[5]楊柳的緑色漸減，正如人的緑鬢因愁而減。
[6]故衫青：指自己仍穿着青色的衣衫。青衣爲平民的服裝，表明自己仍是儒生，尚未中舉。
[7]汪倫：李白詩中提到的村民。李白《贈汪倫》詩：“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喻汪劍潭。因同樣姓汪，故借喻。前游：指乾隆四十年仲則於赴京途中在東阿道上與舊友汪劍潭邂逅，二人並轡北上，經德州、河間等地至北京。
[8]客星：明《觀象玩占》：“客星，非常之星。其出也无恒時，其居也无定所，忽見忽没，或行或止，不可推算，寓於星辰之間，如客，故謂之客星。”《後漢書·嚴光傳》：“（光武帝）復引光入，論道舊故……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卧耳。’”指在北京寄寓，作寓公。
望匡山[1]
白也書堂在[2]，雲林似昔時。星辰如可接[3]，猿鶴尚餘悲[4]。去作青山冢[5]，歸虚白首期[6]。憐才意千古，高詠少陵詩[7]。
【注释】
[1]匡山：杜甫《不見》詩：“匡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爲懷念李白而作。匡山，後人以爲指江西省廬山，又經人認證爲四川省江油縣西的大匡山，李白曾讀書於大匡山，有讀書堂尚存。
[2]白也：指李白。見《月下登太白樓和思復壁間見懷韻》注[2]。
[3]星辰：謂歲月。孟郊《感懷》詩之三：“中夜登高樓，憶我舊星辰。”句意謂李白之生平事業，仍可接續。
[4]猿鶴：猿與鶴。名士及隱士喜與猿鶴爲伴。《宋史·石揚休傳》：“揚休善閑放，平居養猿鶴、玩圖書，吟詠自適。”
[5]青山冢：李白墓在安徽省當塗縣青山。
[6]白首期：即“頭白好歸來”之意。虚：空。謂未能如願。
[7]少陵：杜甫自稱“少陵野老”。
濟南病中雜詩（七首選四）
其一
於世一無用，向人何所求。匿名屠販下[1]，伏枕海山秋[2]。遠水通鷗思[3]，長雲落雁愁[4]。微軀等蓬累[5]，隨處足勾留。
【注释】
[1]匿名：隱瞞真實姓名，隱姓埋名。《宋書·後廢帝紀》：“或匿名屠釣，隱身耕牧。”屠販：屠夫小販。指地位低微的人。北齊劉晝《新論·妄瑕》：“樊噲，屠販之豎；蕭曹，斗筲之吏。”
[2]伏枕：伏卧枕上，指卧病。杜甫《病後過王倚飲贈歌》：“王生怪我顔色惡，答云伏枕艱難遍。”
[3]鷗思：退隱之思。謂望遠水而生退隱之思。
[4]對長雲而覺鄉路尚遥。
[5]蓬累：蓬草隨風飄行，喻人的行蹤無定。《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
其二
肺病秋翻劇[6]，心忡夜未寧[7]。聰明消患苦[8]，書劍易參苓[9]。此子久傷氣[10]，何方解鑄形[11]。輔車猶可識[12]，决目向繁星[13]。
【注释】
[6]翻：反而。清納蘭性德《如夢令》詞：“纖月黄昏庭院，語密翻教醉淺。”句謂秋天氣候適宜而病反而加重。
[7]心忡：心憂。《詩·邶風·擊鼓》：“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8]患苦：憂患與愁苦。謂自己的智慧因愁苦而消減。
[9]參苓：人參與茯苓。指藥物。書劍：見《客夜憶城東舊游寄懷左二》注[9]。謂因卧病服藥而抛却文書筆墨等讀書人的事業。
[10]此子：仲則指自己。傷氣：損傷元氣。
[11]鑄：鑄造。喻培育造就人才。漢揚雄《法言·學行》：“或曰：‘人可鑄與？’曰：‘孔子鑄顔淵矣。’”鑄形：鑄造出原形，指使病體復元。
[12]輔車：輔，頰輔；車，牙牀。通常用輔車相依來表示朋友之間互相幫助。此句意謂尚能得到友人的幫助。
[13]决目：張大眼睛。
其六
李杜清游在，風流杳莫希[14]。斯人如未死，吾道詎應非[15]？北渚沈寒潦[16]，南山冷翠微[17]。空餘昔時月，永夜滿征衣[18]。
【注释】
[14]李杜：李白、杜甫。清游：瀟灑地游賞。清游在：謂曾在此地游賞。杳莫：杳漠，悠遠渺茫。希：稀少。指其風流事迹。
[15]斯人：指李白、杜甫。吾道：見《贈楊荔裳即寄酬令兄蓉裳》注[7]。詎應非：謂不會衰落。
[16]北渚：北面的水涯。《楚辭·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陸游《北渚》詩：“北渚露濃蘋葉老，南塘雨過藕花稀。”寒潦：寒冷的水。
[17]南山：泛指南面的山。陶潛《飲酒》詩之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翠微：見《游九華山放歌》注[16]。二句暗喻南北兩地友人音信沉寂。
[18]征衣：旅人的衣服。謂由於斯人已逝而感到孤單冷落。
其七
小住猶爲客[19]，吾生亦已勞。補窗驅野馬[20]，洗壁畫《離騷》[21]。澹日寒逾瘦，孤雲懶不高。何因挾枚叟[22]，同話廣陵濤。
【注释】
[19]小住：暫住。陸游《留題雲門草堂》詩：“小住初爲旬月期，二年留滯未應非。”
[20]野馬：指野外蒸騰浮游的水氣。《莊子·逍遥游》：“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21]畫《離騷》：以《離騷》之詞意作圖，畫於壁上。
[22]何因：何由。挾：依持，挾同。枚叟：西漢辭賦家枚乘，著有《七發》。廣陵濤：見《觀潮行》注[1]。
偕石緣游歷下亭[1]
城外青山城裏湖，七橋風月一亭孤[2]。秋雲拂鏡荒蒲芡[3]，水氣銷煙冷畫圖。邕甫名游誰可繼[4]，潁杭勝迹未全輸[5]。酒船只傍鷗邊艤[6]，携被重來興有無？
【注释】
[1]石緣：程石緣，仲則在濟南新交的朋友。歷下亭：在山東濟南市大明湖畔，面山環湖，風景殊勝，約建於北魏年間。
[2]城：指濟南城。湖：指大明湖。七橋：指大明湖中的七座橋：鵲華、芙蓉、水西、湖西、北池、百花、秋柳。總稱七橋風月。一亭：指歷下亭。
[3]秋雲拂鏡：指雲影在湖面上飄過。
[4]邕甫：李邕和杜甫。李邕，字太和，廣陵人。天寶初爲北海太守，有《登歷下古城員外孫新亭》詩。杜甫有《陪李北海宴歷下亭》詩。
[5]潁杭勝迹：指潁州西湖和杭州西湖。歐陽修和蘇軾都在潁州和杭州當過太守，並留下不少詠贊二處西湖美景的詩詞。句謂大明湖的名勝未必比以上二處的西湖差。
[6]艤：使船靠岸。
得吴竹橋書趣北行留别程端立[1]
其一
乞食江湖客，傭書館閣身[2]。行藏聊自點[3]，歌哭向誰真[4]。未捧毛生檄[5]，難辭庾亮塵[6]。此行吾豈意，可奈尺書頻[7]。
【注释】
[1]吴竹橋：吴蔚光，字悊甫，號竹橋，昭文（今屬江蘇常熟）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進士。官禮部主事。趣北行：吴來信催促仲則返北京。程端立：程世淳，字澂江，一字端立，歙（安徽歙縣）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進士。當時爲山東學政。
[2]傭書：爲人作書札工作。《後漢書·班超傳》：“家貧，常爲官傭書以供養。”館閣：指四庫館。仲則曾在四庫館任校録。
[3]行藏：見《圈虎行》注[20]。自點：點污自己。《漢書·司馬遷傳》：“若僕大質已虧缺，雖材懷隋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爲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指自己不能作清高的隱士而甘爲庸俗的書吏。
[4]真：誠心實意。宋王讜《唐語林·補遺一》：“禄山豐肥大腹。上嘗問：‘此腹中何物而大？’禄山尋聲而對：‘腹中但無他物，唯赤心而已。’上以其真而益親之。”向誰真：向誰坦露真心。
[5]毛生檄：毛生，毛義。見《將之京師雜别其二》注[9]。
[6]庾亮塵：《世説新語·輕詆》：“庾公（庾亮，字元規）權重，足傾王公（王導）。庾在石頭，王在冶城，坐，大風揚塵，王以扇拂塵，曰：‘元規塵汙人。’”王導惡庾亮權勢逼人，故發此語。後以“庾公塵”或“元規塵”喻權貴的氣焰。
[7]指此行返京非出於自己本意，無奈友人來信頻頻催促。
其二
暫作平原客，頻傾北海樽[8]。半氈分謝朓[9]，一榻下陳蕃[10]。遯迹才齊右，衝寒又薊門[11]。將心託鴻爪，到處一留痕[12]。
【注释】
[8]平原客：戰國時趙國的平原君趙勝，以好客聞名。喻山東學政程端立。北海樽：東漢孔融曾任北海相。《後漢書·孔融傳》：“性寬容，少忌好士，喜誘益後進。及退閑職，賓客日盈其門。常嘆曰：‘坐上客常滿，尊中酒不空，吾無憂矣。’”唐蕭穎士《山莊月夜作》詩：“未奏東山妓，先傾北海尊。”
[9]半氈：《南史·江革傳》載：江革少孤貧，以孝聞。讀書精力不倦。齊禮部郎謝朓敬重之，曾去拜訪。“時大寒雪，見革蔽絮單席而耽學不倦，嗟嘆久之。乃脱其所著襦，並手割半氈與革充卧具而去。”後用爲顧惜寒士之典。
[10]陳蕃榻：見《次韋進士書城見贈移居四首原韻奉酬其四》注[18]。
[11]遯迹：猶隱迹，隱居。南朝宋鮑照《秋夜》詩之二：“遁迹避紛喧，貨農栖寂寞。”齊右：山東省西部。指濟南。薊門：指北京。
[12]鴻爪留痕：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渡運河
唤渡高城下，斜陽澹一川[1]。舊游仍北上，親舍已南遷[2]。雁笑衝寒客[3]，雲迷望遠天。離波逐思淚，流得到門前[4]？
【注释】
[1]川：河流。此處指運河。
[2]親舍：親人所居之處。《舊唐書·狄仁杰傳》：“其親在河陽别業。仁杰赴并州，登太行山，南望見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所居，在此之下。’”後因以“白雲親舍”爲思念親人之典故。句指母親及妻兒舉家南遷。
[3]雁笑：秋天鴻雁因畏寒而南飛，自己反衝寒北上，當爲鴻雁所笑。
[4]上句倒裝，應爲“思淚逐離波”，下句疑問：不知思親之淚逐離波南下，能流到老家之門前否？
車中雜詩（二首選一）
其一
天寒行旅稀，語聞浣花老[1]。我見殊不然，勞人多草草[2]。前車接後車，魚貫争古道。行色或輝煌，形容半枯槁。是各有室家，亦豈無翁媪。置酒亦足娱，塞墐詎不早[3]。而必衝寒行，風霰犯昏曉[4]。我亦厠其間，軀比一粟渺。何意號寒蟲，轉作流離鳥[5]。一貧能驅人，環顧憂心悄。
【注释】
[1]杜甫《寫懷二首》其二：“天寒行旅稀，歲暮日月疾。”浣花老：即浣花翁。杜甫晚年居於成都浣花溪畔，故稱。
[2]勞人：憂傷之人。草草：憂慮勞神的樣子。《詩·小雅·巷伯》：“驕人好好，勞人草草。蒼天蒼天！視彼驕人，矜此勞人。”
[3]塞墐（jìn）：用泥土塗塞門窗孔隙。《詩·豳風·七月》：“穹窒熏鼠，塞向墐户。”
[4]風霰：猶風雪。
[5]號寒蟲：應作寒號蟲。明陶宗儀《輟耕録·寒號蟲》：“五臺山有鳥，名寒號蟲，四足，有肉翅，不能飛。當盛暑時，文采絢爛，乃自鳴曰：‘鳳凰不如我。’比至深冬嚴寒之際，毛羽脱落，索然如鷇雛，遂自鳴曰：‘得過且過。’”流離鳥：梟的别名。《詩·邶風·旄丘》：“瑣兮尾兮，流離之子。”陸璣疏：“流離，梟也。自關而西謂梟爲流離。”按：號寒蟲、流離鳥，皆用其詞面意義，喻飢寒交迫的貧民與無家可歸的流民。
題明人畫蕉陰宫女即次徐文長題詩韻[1]
記調絃索侍深宫[2]，手種芭蕉緑幾叢。行過蕉陰却回顧，美人心事怕秋風[3]。
【注释】
[1]徐文長：徐渭（1521——1593），初字文清，改字文長，號天池山人、青藤道士。明文學家、書畫家。山陰（今浙江紹興）人。著有《徐文長全集》、《南詞叙録》、《四聲猿》。
[2]調：演奏。弦索：樂器上的弦。泛指樂器。元稹《連昌宫詞》：“夜半月高弦索鳴，賀老琵琶定場屋。”
[3]怕秋風：漢班婕妤《怨歌行》：“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爲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摇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絶。”秋日涼風一起，團扇即被棄置，後人常用以比喻婦女因年老色衰而被抛棄。芭蕉葉舊時亦用以製扇，故宫女回顧蕉陰而起秋扇見捐的悲感。
題洪稚存機聲燈影圖
君家雲溪南[1]，我家雲溪北。唤渡時過從[2]，兩小便相識。白楊頭望何妥居[3]，辛夷樹訪迂辛宅[4]。君言弱歲遭孤露，却伴孀親外家住[5]。塵封蛛網三間樓，阿母凄涼課兒處。讀勤母顔喜，讀倦母心悲。不惜寒機杼千帀[6]，易得夜燈膏一瓻[7]。燈滅尚可挑，機斷不可續[8]。樓風刮燈燈一粟，書聲機聲互相逐。屋角時聞鄰嫗愁，煙中每撼林烏宿。老漁隔溪住十年，君家舊事渠能言。打魚夜夜五更起，蔣家樓上燈猶然[9]。即今此景空追溯，《蓼莪》已廢《白華》補[10]。寫聲寫影工則能，難貌孤兒此心苦[11]。如君獨行世無匹[12]，謂我知君一言乞。君名已達薦賢書，母傳應歸赤心筆[13]。我慚腕弱何能任，忽復思淚沾盈衿。畫中咫尺逼親舍[14]，南望白雲千里深[15]。未能一笑酬苦節，空此春暉寸草心[16]。剪燭題詩意無已[17]，急付横圖卷秋水[18]。
【注释】
[1]雲溪：白雲溪，在江蘇常州市，爲荆溪上游。今爲常州市區馬山埠。
[2]唤渡：白雲溪上有渡口。洪亮吉《十五夜獨至雲溪步月》詩“王家艇在誰邊”注：“舊雲溪有渡舟，篙師名王太平。”
[3]白楊頭：常州的一處地名。《隋書·儒林傳·何妥》：“何妥，字栖鳳，西城人……十七歲，以技巧事湘東王。後知其聰明，召爲誦書左右。時蘭陵蕭昚亦有才，住青楊巷。妥住白楊頭。時人爲之語曰：‘世有兩：白楊何妥，青楊蕭昚。’其見美如此。”
[4]辛夷：落葉喬木，高數丈，有香氣。迂辛：唐辛立度，性迂，時人稱他爲迂辛。白居易《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笑勸迂辛酒，閑吟短李詩。”自注：“辛大立度性迂嗜酒，李十二紳形短能詩，故當時有迂辛短李之號。”又：“北村尋古柏，南宅訪辛夷。”
[5]弱歲：指幼年。孤露：孤單無所蔭庇。指喪父，喪母，或父母雙亡。此處指喪父。孀親：守寡的母親。外家：指母親的娘家。
[6]杼：織機的梭子。王安石《促織》詩：“只向貧家促機杼，幾家能得一絇絲。”帀：旋轉一周。
[7]膏：燈油。瓻（chi）：陶製盛酒器。
[8]斷機：相傳孟軻少時，母見其廢學歸家。時方織，因引刀斷其機織，曰：“子之廢學，若吾斷斯織也。”見劉向《列女傳·鄒孟軻母》。句意謂洪母教子有方。
[9]蔣家：洪亮吉的外祖家。然：燃的古字。
[10]《蓼莪》：《詩經》篇名。表達子女追慕父母之情。《南齊書·高逸列傳·顧歡》：“歡少孤，每讀詩至‘哀哀父母’，輒執書慟泣。學者由是廢《蓼莪》篇，不復講。”《白華》：《詩經》篇名，美孝子之潔白。
[11]工：精工，擅長。貌：模寫。句謂一個擅長的畫家能够寫聲寫影，却難以模寫孤兒心中的苦楚。
[12]獨行：見《與稚存話舊其一》注[4]。
[13]薦賢書：地方官向上級舉薦當地賢人的書表。赤心筆：用赤誠之心記事。
[14]咫尺：句謂畫中的景物與自己母親所居之處近在咫尺。
[15]南望白雲：見《渡運河》注[2]。
[16]寸草心：孟郊《游子吟》：“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句謂自己空有此心。
[17]意無已：意不盡。
[18]卷：收，收拾。秋水：指目光。句謂自己不忍再看，急忙把畫圖送還給洪稚存。
【輯評】
近人陳衍《石遺室詩話》：“自洪北江有《機聲燈影圖》，寫其節母課讀，索人題詠。於是讀書稍有成而欲張其節母者，皆有一圖，若寒燈課子之類，遍求題詠。不知依樣葫蘆，率見不鮮，難得佳章也。即北江圖，亦僅黄仲則有數語取徑獨别，云：‘老漁隔溪住十年，君家舊事渠能言。打魚夜夜五更起，蔣家樓上燈猶然。’余欲作一文字洗此臼窠久矣。”
放鶴圖黎二樵爲周肅齋明府作屬題[1]
二樵筆如鐵裹綿[2]，愛畫獨柳秋灘邊。枝枝葉葉帶風色，坐令山水生清妍。一琴一鶴一童子，使君宦況清如此[3]。呼童放鶴拏舟行，淡淡斜陽天拍水。其人與畫皆千秋[4]，令我悄然思舊游。梅花夜舫孤山寺[5]，芳草春江鄂渚樓[6]。
【注释】
[1]黎二樵：黎簡，字簡民，號二樵，順德（在廣東省珠江三角洲中部）人。拔貢生。周肅齋：周士孝，字肅齋，南川（在四川省東南部）人。乾隆二十五年（1760）舉人。官直隸知縣。明府：對縣令的尊稱。
[2]鐵裹綿：亦作綿裹鐵。喻書法柔中有剛。趙孟頫《題東坡書〈醉翁亭記〉》：“公又云：‘余書如綿裹鐵。’余觀此帖瀟灑縱横，雖肥而無墨猪之狀。外柔内剛，真所謂綿裹鐵也。”
[3]宦況：宦情，爲官的情況。
[4]千秋：謂流傳千古，千古不朽。
[5]孤山寺：在杭州西湖。白居易《錢塘湖春行》詩：“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脚低。”孤山有林和靖放鶴亭，亭畔植梅樹。
[6]鄂渚：相傳在今湖北武昌黄鶴山上游三百步長江中。《楚辭·九章·涉江》：“乘鄂渚而反顧兮，欸秋冬之緒風。”鄂渚樓：指黄鶴樓。
題李明府天英借笠看山圖[1]
一江萬山間，雨勢挾舟入。中有看山人，坐借長年笠[2]。錦石丹崖望不分，沙迴樹靡迫何及。十年夢與桐君期[3]，羊裘釣客空所思[4]。七里濤分灘上下，雙臺雲隔路東西[5]。此間我亦推篷慣[6]，恨不相逢借笠時。是物等閑難得戴[7]，著屐何如放船快[8]。君與東坡兩蜀人，披圖似有英靈會[9]。只今插脚軟紅塵[10]，清景都從畫裏親。年年穩坐滄江雨，畢竟輸他笠主人[11]。
【注释】
[1]明府：見《放鶴圖黎二樵爲周肅齋明府作屬題》注[1]。李天英：字蓉塘，四川人，官知縣。
[2]長年：船夫。
[3]桐君：傳説爲黄帝時醫師。曾采藥於浙江桐廬縣的東山，結廬桐樹下。人問其姓名，則指桐樹以示意，遂被稱爲桐君。夢與桐君期：指有隱居的思想。
[4]羊裘釣客：指嚴光。《後漢書·逸民傳·嚴光》：“少有高名，與光武同游學。及光武即位，乃變名隱身不見。帝思其賢，乃令以物色訪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其光，乃備安車玄纁遣使聘之。”
[5]七里：七里灘，在浙江桐廬縣南。兩山夾持，東陽江奔瀉其間，水流湍急，連亘七里，故名。北岸富春山，傳説即嚴光垂釣處。雙臺：富春山上有二高臺。東臺爲嚴光垂釣處。西臺爲南宋謝翱弔祭文天祥之處。南宋亡後，丞相文天祥仍組織民衆抗元，失敗被俘，不屈而被處死。其部下詩人謝翱聞訊，在西臺弔祭文天祥，寫有《西臺慟哭記》。
[6]仲則在安徽學使朱筠署中作幕友時，曾多次經過釣臺。
[7]是物：此物，指笠。
[8]謂陸地行走不如乘船舒適暢快。
[9]君：指李天英。謂看到畫圖上的你，仿佛看到了蘇東坡的英靈。
[10]插脚：處身。軟紅塵：見《將之京師雜别其三》注[17]。謂處身於繁華的都市，只能在畫中接觸到山水雨雪的清景。
[11]笠主人：指船夫。穩坐滄江雨：形容船夫清閑安定的生活。哀嘆自己的生活不及船夫。
【輯評】
清延君壽《老生長談·評黄仲則詩》：“仲則學東坡，亦有神肖處。如《題李明府天英借笠看山圖》云：‘是物等閑難得戴，著屐何如放船快。君與東坡兩蜀人，披圖似有英靈會。’”
惱花篇時寓法源寺[1]
寺南不合花幾樹，鬧春冠蓋屯如蜂[2]。遽令禪窟變塵衖[3]，曉鐘未打車隆隆。我時養疴僦僧舍[4]，避地便擬東牆東[5]。花開十日不曾看，鍵關不與花氣通[6]。漸驚剥啄多過客[7]，始覺門外春光濃。數弓地窄苦揖讓[8]，一面交淺勞過從[9]。翻書奪席苦拉邏[10]，應門煮茗煩奴童[11]。因花致客真被惱，求寂得喧毋乃窮[12]。斫花徑擬借蕭斧[13]，深根鏟斷繁英空。不然飛章乞猛雨[14]，使李褪白桃銷紅。不憂人譏煞風景，焚琴煮鶴寧從同[15]。花如顧我啞然笑，雜以諧謔通微風[16]。爾今窮瘁實天予，豈有生氣回春容[17]。無人之境詎可得，徒使冰炭交心胸[18]。非人誰與聖所訓[19]，有怒不遷德則崇[20]。去留蹤迹孰相强[21]，曷不掉臂空山中。同生覆載各有志[22]，我自開落隨春工。客來客往豈有意，而以罪我徒褊衷[23]。對花嗒然坐自失，何見不廣儕愚惷[24]。明當邀客坐花下[25]，爲花作主傾深鍾。焚香九頓法王座[26]，祝客常滿花常穠。
【注释】
[1]法源寺：在北京宣武區法源寺後街。唐貞觀十九年（645）詔會立寺，武后萬歲通天元年（696）建成，賜名憫忠寺。後多次改名，清雍正十二年（1734）始用今名。
[2]不合：不應。鬧春：游春時喧嘩吵鬧。冠蓋：冠，官員的禮帽；蓋，車蓋。借指官員。杜甫《夢李白二首》其二：“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屯：聚集。曹植《七啓》：“鳥集獸屯，然後合圍。”
[3]遽令：立即使。禪窟：僧人的居處，指寺廟。塵衖（xiàng）：市街，街巷。
[4]僦（jiù）：僦居，借住。
[5]避地：避世隱居。擬：打算。牆東：《後漢書·逸民傳·逢萌》：“（王君公）遭亂，獨不去。儈牛自隱。時人謂之論曰：‘避世牆東王君公。’”後因以牆東指隱居之地。王維《登樓歌》：“執戟疲於下位，老夫好隱兮牆東。”此時仲則因病借住於法源寺休養。
[6]鍵關：猶閉門。
[7]剥啄：敲門聲。蘇軾《次韻趙令鑠惠酒》：“門前聽剥啄，烹魚得尺素。”
[8]弓：丈量地畝的計算單位。一弓合16米。三百六十弓爲一里，二百四十弓爲一畝。揖讓：賓主相見的禮儀。
[9]一面交：僅見過一面的交情。謂交情甚淺。過從：往來。勞過從：有勞前來問候，愧不敢當。
[10]翻書奪席：亂翻書卷，强占席位。苦拉邏：拉雜吵鬧，令人難以忍受。
[11]應門：照應門户；接待賓客。
[12]謂由於賓客前來看花而平添許多煩惱，求安静而反遭喧鬧，真使人困窘。
[13]徑擬：直欲，就想。蕭斧：本爲古代的兵器，喻指一般的斧子。清吴偉業《退谷歌》：“武陵洞口聞野哭，蕭斧斫盡桃花林。”
[14]飛章：迅急上奏章。
[15]煞風景：破壞美好景色。喻在興高采烈的場合使人掃興。李商隱《雜纂》有煞風景一目，列舉花間喝道，看花淚下，苔上鋪席，斫却垂楊，花下曬裩，游春重載，石笋繫馬，月下把火，妓筵説俗事，果園種菜，背山起樓，花架下養鷄鴨等。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西崑體》：“《西清詩話》：‘義山《雜纂》品目數十，蓋以文滑稽者。其一曰殺風景，謂清泉濯足，花下曬褌，背山起樓，燒琴煮鶴，對花啜茶，松下喝道。’”寧從同：竟然同意（焚琴煮鶴）。
[16]花如顧我：花好像看着我。啞（yǎ）然：形容笑聲。諧謔：言語滑稽而略帶戲弄。通微風：風，同“諷”。輕微地進行譏諷。
[17]窮瘁：窮苦困頓。生氣：使萬物生長發育之氣。《禮記·月令》“（季春之月）是月也，生氣方盛，陽氣發泄。”
[18]冰炭：喻性質相反，不能相容，或喻矛盾衝突。意謂徒然使心中充滿矛盾。
[19]非人誰與：《論語·微子》：“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
[20]遷怒：把對某一人的怒氣發泄到另一人的身上。《論語·雍也》：“有顔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句謂不應該遷怒於花。
[21]孰：誰。相强：强迫。
[22]覆載：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指天地。同生覆載：共同生長在天地之間。
[23]褊衷：心胸褊狹。宋梅堯臣《思歸賦》：“切切余懷，欲辭印綬。固非傚淵明之褊衷，耻折腰於五斗。”
[24]嗒然：形容茫然自失的神情。儕：等同。愚惷：猶愚蠢。
[25]明當：明天。王維《宿鄭州》詩：“明當渡京水，昨晚猶金谷。”
[26]九頓：九頓首的省稱，即九叩首。清代最莊重的大禮，連續三次一跪三叩首，用於朝拜君王。法王：即佛。佛教對釋迦牟尼的尊稱。
荆軻故里[1]
一擲全燕失[2]，悲哉壯士行[3]！盗名原不諱[4]，劍術本難精[5]。市筑憐同伴[6]，沙椎付後生[7]。魂兮歸故里，易水尚風聲。
【注释】
[1]荆軻故里：在今河北省易縣，戰國時爲燕國下都。
[2]燕太子丹派荆軻去刺秦王，不中，反爲秦王所殺。秦王怒，發兵攻燕，燕被秦吞滅。
[3]荆軻赴秦，燕太子丹及賓客送行，至易水上。高漸離擊筑，荆軻和而歌，爲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爲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4]盗名：《黄仲則詩》朱建新注：“朱子《通鑒綱目》書軻爲盗。”不諱：直言不忌諱。
[5]劍術難精：《史記·刺客列傳·荆軻》：“魯句踐已聞荆軻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
[6]筑：古代的一種弦樂器。《史記·刺客列傳·荆軻》：“荆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荆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又：“秦皇帝惜其（高漸離）善擊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擊筑，未嘗不稱善。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筑中，復進得近，舉筑朴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誅高漸離。”
[7]後生：後輩的年輕人，指張良。秦始皇滅韓，張良爲韓報仇，趁秦始皇東游，於博浪沙以鐵椎狙擊秦始皇，誤中副車。見《史記·留侯世家》。
真定道中[1]
風色大旗上，雲開見堞樓[2]。亂山來北岳[3]，遠樹出并州[4]。客意欣槐午[5]，農情慰麥秋[6]。滹沱仍唤渡[7]，驅馬思悠悠。
【注释】
[1]真定：舊縣名，治所在今河北省正定縣。
[2]堞樓：城樓。
[3]北岳：指恒山。在今河北省曲陽西北與山西省接壤處。
[4]并州：今山西省太原市。
[5]槐午：唐李公佐《南柯太守傳》載：淳于芬飲酒於古槐樹下，醉後夢入槐安國，被招爲駙馬，任南柯太守三十年，享盡富貴榮華。夢醒時，斜日猶未隱於西垣。見槐樹下有一大蟻穴，悟此即夢中之槐安國。故事喻人生如夢，富貴無常。清陳維崧《南鄉子·夏日午睡》詞：“蝶夢翅冥冥，行向槐安國内經。正拜南柯真太守。還醒。一片松濤沸枕楞。”
[6]麥秋：麥熟的季節，指農曆四五月。
[7]滹沱：滹沱河。爲子牙河北源，在河北省西部。
核桃園夜起
夢回小驛一燈紅，四面腥吹草木風[1]。身似亂山窮塞長[2]，月明揮淚角聲中[3]。
【注释】
[1]腥吹：帶有草木腥味的風吹來。
[2]窮塞長：即窮塞主，荒涼貧苦邊塞的塞主。《東軒筆記》：“范文正守邊日，作《漁家傲》數首，皆以‘塞上秋來風景異’爲起句。歐陽公常呼爲窮塞主之詞。”
[3]范仲淹《漁家傲》詞：“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裏，長煙落日孤城閉。……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夜宿朝陽閣感懷龔梓樹[1]
叔虞祠下垂楊滿[2]，空翠堆中咽絲管[3]。夕陽人散廟門關，惟有鳥聲啼宛轉。回首閑雲步山谷，一燈自上西岩宿[4]。推窗百里望川原[5]，晻靄冥濛辨汾曲。嶺頭月落星光昏，風景可憐思故人[6]。空山唳鶴掠檐過，仿佛似挾平生魂。當日思君此游冶[7]，白袷春衫制都雅[8]。一剪眸横山翠開，數聲歌遏泉流瀉[9]。題句空留碧玉欄，舊游不見青驄馬。我後君來已十年，我來君已歸重泉[10]。水聲似咽鄰家笛[11]，雲影疑分夢裏箋[12]。人去人來空嘆息，待人惟有青山色。留語青山問來客，不知我去誰相憶。
【注释】
[1]朝陽閣：在山西壽陽縣城南，日出即照，故名。初建於明正德十二年（1517）。龔梓樹：見《聞龔愛督從河南歸》注[1]。
[2]叔虞：周武王子，成王弟，名虞。《史記·晉世家》：“成王與叔虞戲，削桐葉爲珪以與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請擇日立叔虞。成王曰：‘吾與之戲耳。’史佚曰：‘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唐。”今山西冀城縣西有古唐城。
[3]空翠：指緑色草木。清陳維崧《齊天樂·暮春風雨》詞：“小樓昨夜東風到，吹落滿園空翠。”
[4]西岩：西邊的山。柳宗元《漁翁》詩：“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5]川原：河流與原野。唐陳子昂《晚次樂鄉縣》詩：“川原迷舊國，道路入邊城。”
[6]晻靄：昏暗的雲氣。宋范成大《立春日陪魏丞相望三江亭》詩：“佳節登臨始此回，聊從晻靄望蓬萊。”冥濛：幽暗不明。元湯式《一枝花·題崇明顧彦昇上居》曲：“近睹着扶桑野陽烏閃爍，遥認着蓬萊山煙靄冥濛。”汾：汾河，黄河第二大支流，在山西省中部。汾曲：汾河的彎曲處。故人：舊交、老友，指龔梓樹。
[7]當日：昔日。李商隱《華清宫》詩：“當日不來高處舞，可能天下有胡塵。”游冶：出游尋樂，或至游樂場所。
[8]白袷：白色夾衣。舊時平民服裝。制：樣式。都雅：美好雅致。
[9]一剪：形容目光一閃。眸横：猶横波。言目斜視，如水之横流。遏：遏止。
[10]重泉：猶九泉。指死者所歸之處。南朝梁江淹《雜體詩·潘黄門述哀》：“美人歸重泉，凄愴無終畢。”
[11]鄰家笛：見《思舊篇》注[20]。
[12]分箋：謂分給箋紙作詩唱和。
徐溝蔡明府予嘉齋頭聞燕歌有感[1]
并州作客意如何[2]，石調重聞掩淚多[3]。回首燕山五年住[4]，一聲如聽故鄉歌。
【注释】
[1]徐溝：舊縣名，在山西省中部。1952年與清源縣合併爲清徐縣。明府：見《放鶴圖黎二樵爲肅齋明府作屬題》注[1]。蔡予嘉：《先友爵里名字考》僅列姓名，無詳細介紹。燕歌：指聲調悲壯的燕地歌謡。北周庾信《哀江南賦》序：“燕歌遠别，悲不自勝。”
[2]并州：今山西省太原市。
[3]石調：即石音。中國古代對樂器統稱八音，指金、石、土、革、絲、木、匏、竹八類，石指磬類。故石調謂擊磬發出的聲音。掩淚：掩面流淚。唐李嘉祐《游徐城河忽見清淮因寄趙八》詩：“長恨相逢即分首，含情掩淚獨回頭。”
[4]燕山：指燕京，即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