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温冬逸沉吟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一家还不错……那就先吃饭,再把行李搬到酒店?”
与她想象的雪景相去甚远,便离去。
还没来得及出声,他先说,“……看到你了。”
“怎么?”他很快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摸着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梁霜影一直把脸对着窗外,声音平静,“大三了。”
贫瘠的对话之后,没人想要抓耳挠腮地缓解干巴巴的氛围,或许,生冷而微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相处方式。
她说放寒假了要来京川看场演唱会,和朋友一起,顺便玩几天再回去,问他方不方便来机场接人,问的十分客气,留了那么多拒绝的余地。
男人说话咬字清晰,带着一点点不重的儿化音,声音有种特殊的磁性,尤其在他平静的叙述一件事、解答问题的时候。
“没关系……”梁霜影停顿了一下,“我已经不喜欢了。”
故作随意的抱怨着京川有多堵,却使两人之间的氛围更显别扭,对处理人际关系向来无往不利的温冬逸,也难逃与这般境遇狭路相逢的一天。
他仍然没回头瞧她,只是被她那声喊定了下,接着步伐就老实的慢了许多。
温冬逸是她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也曾经是她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人。
此时,发现自己可能是上了她的当,温冬逸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一句话没说,把手揣进大衣口袋,迈开长腿就往前走,不忘拉着她的行李箱。
这样的场景,仿佛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旁边的男人单手拎着棉服搭肩,操着一口流利的地方普通话,对手机那边骂骂咧咧,应该是要等的人航班晚点。坐在一起的两人心境对比鲜明。
她说话的语速从来不快,显得情绪很淡,为这份“不喜欢”平添了许多可信度。所以,温冬逸脸上略微讽意的笑了笑,“心思倒还变得挺快。”
当然,还有一种人,甚至几代以来都是京城里的头面人物,他们的子孙含着金汤匙出生,烈焰不烧身,反而更使其望远。温冬逸赫然在列。
他下意识地接过,神情却是一怔。
几分钟前的话题就那样无疾而终,梁霜影的心绪好一会儿没跳脱出来,雨刷器划了两下、后头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喇叭、她调整了坐姿,羽绒服光滑的表面摩擦了几声……什么声音都有些,就是没人说话。
温冬逸缄默了一会儿,又问,“家里都好吗?”
下过一场雪,来不及清理的路面被汽车轮胎碾压成泥色,残留的积雪粗糙,不漂亮,且不干净,落地窗前有人驻足了一会儿。
先钻进车里的梁霜影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扯过安全带,同时目光环视了一圈,虽然她对车没有什么研究,也知道不是上次见面时他开的那辆了。温冬逸关上后备箱,上前开门跨坐进来,缓缓倒车离开。
梁霜影身子向前探着,左右张望,那边的喧杂似乎与她距离很近,可是人来人往间,却没有捕捉到那人的面孔。
驶离机场没多久就结实的堵在半道上,什么种类带轱辘的车都有,塞在一起,就以蚂蚁搬家的速度前进。京川的交通拥堵,远超这座国际化大都市在其它领域的名气。
马上,他想起一事儿,“你朋友呢?”
梁霜影拿上自己的羽绒服,伸出手把广告纸折的热带鱼递给他,装作不懂的反问,“什么朋友?”
音乐突然消失,伴随着机场的提示音变成来电铃声,她折纸的动作随之停顿,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昵称,微微挑了下眉,划过接通。
“我没说不好,拿得起放得下,是好事儿。”
她回答,“都好。”
前面的男人大步流星,梁霜影必须小跑才能跟上,快要走出航站楼,她忽然顿住脚步,气恼的皱眉,“走慢点!”
又是一个黄昏将至的时间,温冬逸不自觉撇过头来看看她。那是张没有一点多余婴儿肥的鹅蛋脸,也就巴掌大,她把脑袋靠着车窗,微敛着眼睑,不知道视线落在了哪儿,白色的羽绒服里,也是白色的高领毛衣。
装好人。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边胳膊抵着窗沿,盯着前面的车尾灯,不知道堵车和她,哪样更惹人头疼,于是似有若无的叹了声,问她,“大三了?”
京川机场外,零下六度。
梁霜影坐在麦当劳门口,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轻轻哼着歌,低垂着脑袋,把铺在餐盘里的纸均匀地撕成几片,叠着什么。
理所当然地拉过她身边行李箱的杆,他说着,“等久了吧,路上堵车。”
温冬逸是她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年纪大她一轮有余,但男人总是不显老,即使打扮再年轻点,也不会觉得别扭。好比他们初见时,他那副盛气不羁,活脱脱的富家公子哥模样。
他第一句就问,“在哪儿?”
其实不用征求意见,这已经是最妥善的安排,梁霜影却想说什么的直起了腰,又慢慢像朵萎掉花般靠回了座椅里,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男人最会假装友善,其实早把人看低到尘埃里,傲慢不得了。但同时,她很清楚,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迷恋。
他不喜欢留着刘海遮住额头,露出的五官,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立体,眼眉到鼻梁,薄唇到下巴,愈渐收敛的骄横脾性,叛逆的男孩长大,就变成了危险的男人。
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来到面前,穿着绀蓝色的呢料长大衣,里面是黑色的折领毛衣,宽松随性又有西装感的长裤。这大冬天里,还露着棱骨分明的脚踝,底下一双浅口黑皮鞋,仗着北方室内有暖气,很是任性。
他忍不住张了口,她抢着出声,“火锅。”
陡然间,温冬逸想到她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时候,真像那么回事儿,所以他恪守着,至少不会出现在,她视线能及的地方。而她轻轻松松的忘掉了自己那番豪言壮语,他却没有理由指责她,只能说,好。
前两天的早上九点,温冬逸将时间记得很清楚。那一通电话,是个许久不曾联络的人打来的,而她声音该是清澈的,磕着玻璃的玉,那时竟掺和一些温软的鼻音。
车流往前移动了一大段路,有畅通的趋势。温冬逸看了看时间,估摸着车开进三环,就该吃晚饭了,“晚上想吃什么?”
自动门敞开的刹那,冷风拂面而来,刺疼得人睁不开眼睛,用尖锐来形容它给人的感受,比凛冽更合适,头顶一片灰蒙的天,叫人分不清时间,压抑而空洞。她躲在温冬逸身后,快步走向机场前的临时停车场。
她不回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倾向车门。
尽管如此,每天仍有密密麻麻的人,前赴后继的扎进这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对他们来说,生活是一场不得不面对的战争,熬不过的人马革裹尸,那是一个个会行走的,颓然的幽灵;熬得过的人,都成了英雄。
他的表情没有缓和,周身散发着阴沉沉的气息,就站在那儿等着她把羽绒服穿好,才抬脚继续往前走。男人释放着低气压,梁霜影却显得满不在乎。
机场出口两道门,差几步靠近第一道,温冬逸特意停下,叮嘱道,“衣服穿上外头冷。”
偶然瞥见扫到路两边的积雪,浅浅一线,很快就会融去,他便说,“你来得早了,再等个几天,这儿会下场大雪。”
梁霜影眼里藴着薄怒,转过头看着他,质问,“不然呢,我能怎么办?见不到我就天天哭吗?我哭了就能见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