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位数
“怎么样?”问话的人坐在檀木椅上,穿着一身月白的便服,袖口腰襟都绣着云锦暗纹,看起来像是世家出来的清贵公子。
“回统领,”被派去监探傅衍的禁军抹了把下巴滴下来的雨水,“依属下看,那孩子绝非先太子殿下。”
“哦?”宋铻放下茶盏,目光淡淡的投过来,“你就这么肯定?”
堂下站着的人头垂的更低:“属下曾隶属重华宫,和先太子曾有数面之缘,他清高自傲最厌恶人接近,断不会……”
“不会什么?”宋铻不太耐烦的皱起眉。
回想了下借着隐约电光看到的场景,那名禁军踌躇了下,直言道:“不会和人共塌而眠,更不会任由人压在身下。特别这人还是,男子。”
宋铻垂下眸,浓密眼睫思绪翻涌,那个眉心有一线朱砂的人吗?
他向来对燕霜寒以及他手下的神策军多有忌惮,虽说这些年被排挤在权力之外日渐养成了闲适的残废,但毕竟是三万龙精虎猛的将士,又对帝京十分熟悉,谁也不能保证若这帮人对新朝起了异心会闹出怎样的动荡。
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像渗入禁军般安插人进入神策军,可燕霜寒这个人,看着是个只知道玩乐的混账,实则极擅识人又御下有方,神策军犹如铁板一块难以撬开。没办法,只得差手下暗中盯着燕霜寒的一举一动。
令神策军彻查帝京人口也不是真的觉得他们能查出什么,而是知道燕霜寒曾与先太子交好,若先太子不死,必会借着搜查偷偷联系他。盯梢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眼看着就到了国号更改的大日子,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发现,那个人就带着两个少年出现了。
盯梢的禁军立马上禀,不出一炷香,宋铻便坐在了万香楼对面的金玉阁。隔着窗子看不太清里面的动静,直耐心等到夜半,才看见他们一行出来。
中间的青年容色极清又极浓丽,眉心一线朱砂张扬晃眼,他身侧的两个少年倒是普通些,年龄也不大对的上。宋铻下意识觉得他们找错了人,但回去仔细思量了下。若真是先太子,既然能从亲卫中死里逃生,就必有人能帮他易容伪装,年龄微差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即便派人再去他们住所查探一番。
得到如此结果,宋铻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滋味。一边庆幸那人完全洗清了与先太子勾结的嫌疑,一边又似乎有细小的针戳在心窝,那样神仙姿容的人,竟会如此对待自己年纪尚幼的表弟。
有些惋惜地叹了叹,宋铻挥手让人下去。
次日清早,雨雪完全歇了,如洗的碧空上一轮灿灿暖阳,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傅衍坐在床上微眯着眼一脸满足的听着系统提示音,现在他的亲密度可是有10了!
两位数!
可以不用拉着男主睡觉了!
虽说两人都很瘦,但一个人霸占整张床当然比两个人挤一起更舒服。说不定以后还可以距离拉更远点,他得亲自去原身父亲成立的商会看看,要是没有刀剑军械相关的,那还得再扩出来一条线。
正美滋滋的盘算着,顾卿华沉着脸走了进来。
瞧见他的模样,傅衍吓了一跳:“殿……”
“以后叫我阿然。”
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顾卿华冷声打断,傅衍呆呆点点头:“阿然,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看着这么疲倦,眼下青这么大一块儿。”
顾卿华凉凉勾了勾唇角:“表哥倒是睡的挺好,拿我当肉垫舒服吗?”
傅衍还没回话,拎着食盒进来的宴寒白恰巧听到这句,当即表情变了变,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根本不敢多瞧他俩。
东西放桌上就揣着手低下头老实赔罪:“昨夜有人趁着雨雪来探听了,我一时不查,起来准备追时,人已经跑了。守卫不利,请公子责罚。”
傅衍踩着鞋子坐到桌边,掀开食盒瞧了眼,都是他爱吃的,热腾腾的野菌肉粥,精巧的小点心,色泽上佳的糖醋鱼,还有些爽口的小菜。
他深吸了一口饭香,伸手将宴寒白拉坐下:“没事儿,我知道,他们只能探到我想给他们知道的。你还是个小孩儿,天天保护我都够辛苦的了,请什么罪,来吃饭!”
宴寒白鼻子一皱就要哭出来,从前他就知道公子是好人,救殿下发火那次着实是吓到他了,导致他后来一直不太敢跟公子亲近。现在好了,公子应该是再也不会发火打人了,还变得更温柔了!
傅衍喝了口粥,奇怪的看着他:“你干嘛?”
宴寒白包着嘴,终于忍不住扑到傅衍身上,抱住他的胳膊鼻涕眼泪一把抓:“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公子!”
顾卿华冷眼看着,不知为何,有点想把挂在傅衍身上的宴寒白扯到一边去。
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可能是昨夜没睡好,今天心绪有些烦躁吧。
喉结动了动,他终是没说什么,走到桌前坐下默默用早膳。
傅衍还在哄宴寒白,顾卿华眉宇不自觉的隆起,在脑子做出反应以先便摔下了勺子。
瓷勺磕在碗底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傅衍吓了一跳,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不合口味?”
顾卿华眸光闪动,有墨色氤氲在眼底,他忽地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宠物。
那是只珈蓝国进贡的灵鸟,通体雪羽,头顶含朱,极美也极聪明。常人喂食它闻都不闻,只有顾卿华喂它才会进食。他以为自己将永远是这只灵鸟唯一的主人,可在几日后,瞧见曾想将他收入膝下的赵贵妃在逗弄它,这鸟还吃了她喂过去的食物。
顾卿华当下就觉得恶心,表面没说什么,等赵贵妃走后便将那灵鸟杀了。也是从那时起,顾卿华才发现自己对有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会格外偏执,别人碰不得,摸不得,更别说抢走。
傅衍见他半晌没说话,又问道:“不喜欢今早的饭菜?”
顾卿华回过神,理智已将那股翻腾叫嚣的冲动压下,不过是同船谋事之人,他可不会也不可能把傅衍当成自己的东西。
摇了摇头,他道:“没有,没睡好有些郁燥罢了。”
宴寒白此时也被宽慰的差不多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猛然想起顾卿华早上说的话,面色变得有些微妙:“怎、怎么会睡不好啊?”
顾卿华斜了他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勾起唇缓声道:“是啊,你家公子压在我身上睡了一夜,我能睡好吗?”
“啊?”比宴寒白更惊讶的是傅衍,“我那是做戏给外面的探子看的,怎么真睡着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太困了,压着殿、表弟真是万分抱歉。”
“原来是这样。”宴寒白松了口气。
顾卿华不悦的盯着傅衍,真不知他是无意的蠢还是有意堵他的话。
见男主脸色半点没有缓和,甚至更难看了,傅衍脑中警铃大作,完了,这怕是要掉亲密值。不对,或许本来是要涨更多的,被他迷迷糊糊这一睡,不知睡没了多少分!
傅衍内心懊悔到捶胸顿足,表面只能小心翼翼的笑着偷瞄男主阴沉的脸色:“我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我这就去偏房给您,啊不,给我收拾床铺。”
主屋都让给您,求求男主消消气吧,千万别一言不合掉亲密值。这一点一滴的血汗分,都是他通往自由的阶梯啊!
顾卿华微微眯起眼眸,忽地弯了弯唇:“那怎么能行,做戏就要做全套,以后我都会同你宿在一起。”
傅衍:???
不给傅衍反应的时间,顾卿华继续道:“有了昨夜之事,表哥问的问题想必已有了答案。”
说起正事儿,傅衍坐直起来,冲吃饱饭的宴寒白使了个眼色,少年立刻出去悄无声息的淹没在树影间隐蔽警惕着。
“阿然是觉得,我们与燕将军的相处会遭来宋昭里的怀疑?”
顾卿华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一早就发现了?”傅衍有些讶异的看着他,现在的男主可是一点武功都没有的小少年,怎么五感这么敏锐。毕竟在原来重文轻武的大宁,哪怕他身为太子,身边的太傅也尽都是文师,唯一的武师还是太医院出身的,专门教他养身健体。
这样环境里出来的男主,居然比他这个混过江湖,原身还有点内功的人还敏锐,着实让他惊了一把。
顾卿华避开他不加遮掩的惊讶的目光,微垂下眸的侧脸显得有些落寞。他如何不警觉呢?
从小便应对着各种窥探的目光,有企图收养他坐上后位的赵贵妃那儿的,有不知哪路藩王暗探的,还有觊觎他这张脸的……
这么几年下来,他早已练就了一身过人五感,对人的目光尤其敏感。这才在出万香楼之际便发现了暗中窥视他们一行的人,连街上照面走过的路人也有不少是刻意观察他们的。
见他这副模样,傅衍猜不到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只知道他这会儿情绪很是低落,便没继续话题。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做得好!”
顾卿华身子僵了僵,有些意外的抬眸看向傅衍。
他眉眼弯起,唇上翘出好看的弧度,温暖又明亮,似乎可以照亮一切晦暗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