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堂上阿狸用破烂的袖口擦干泪水，回头忿忿看了眼花家母女，开口说道：
“各位大人，草民诸葛离，原是京郊小溪村人氏…”
东方彦点点头打断，“你的身份之前我们已经听秦大人过，且问你，你来桑辛镇的目的是什么？”
阿狸点点头继续说道：“回禀大人，我和花家小姐花娉婷的婚期将至，半年前我拿着婚书上门提亲。”
“花家老爷拒绝了？”
“没有没有！”阿狸连忙摆手，“花老爷，他是个遵守承诺的人，只不过花家小姐在见过我…”
说到这里，阿狸有些自卑的低下头。
“草民样貌丑陋，又是个胖子，所以花小姐她在看见我第一眼后，就明确拒绝这门婚事。”
“你胡说！”花夫人又跳起来，“你少空口白牙侮辱我家婷儿，我女儿最是善良，她又怎么会因为你的样貌悔婚？”
东方彦冷哼一声，又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发疯，来人，给我掌嘴！”
“是！”
事情到现在，大家心里基本有个判断。
大概就是花家母女两嫌贫爱富，污蔑阿狸罢了。
但花老爷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没解决，这案子还不算破。
“啪啪啪”十个巴掌扇过后，花夫人原本丰腴的脸立刻肿成馒头，只恨恨盯着阿狸，再不敢插嘴。
“阿狸，自古姻缘天注定…”
东方彦说完这句话，目光似有若无的朝水汐月瞥了一眼，心里想着，我和她能再遇见，也是宿命吧？
“既然花家小姐对你无意，何不干脆退了婚回去？”
阿狸脸上一红，胖胖的身躯微微蜷缩起来，“因为…因为…”
“哎呀，因为你对她一见钟情，是不是？”秦贵忍不住插嘴，又说道：
“这位猎师，你有所不知，阿狸在我们这片，是出了名的痴情种，他半年前见过花家小姐后就喜欢上她，即使面对花夫人对他百般的言语奚落，他仍是咬着牙在我们镇上租了个房子住在这儿…”
说到这里，秦贵也反应过来，用手指着花娉婷说道：
“对了，我想起来，花小姐，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何镇上经常传言你和阿狸两人经常私下相会？”
花娉婷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中立刻噙满泪水，“都是我太过心善，一直不忍心拒绝他，一直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你胡说！”阿狸叫了起来，声音颤抖，“你见我是为了…是为了…”
说到这里，阿狸又不说了。
东方彦受不了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两语，挤牙膏似得梳理案情，皱眉说道：
“阿狸，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这次再不说清楚，我可就要按照处理【煞】的方式，戳瞎你的双眼来判断你是不是【煞】了！”
沈秀儿在人群里咂咂嘴，心想这呆子狠起来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煞】？什么…”阿狸呆呆的，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她俩状告你被【煞】寄生的事？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冒这么大雨去抓你，当真的是为了找你画一张画？”东方彦狠狠说道。
“我不是，我没有，你是说，花老爷是被【煞】害了，怎么会…”阿狸痴痴呆呆，说话颠三倒四。
东方彦生平最见不得人犯蠢，尤其是他这样，被人害死还在帮人数钱的。
“阿狸，有本官为你做主，你有什么就直接说吧。”秦贵在一边支持道。
“好，好…”阿狸眼中已经没了光，嗫嚅道：“我去到花府，得知花小姐不喜欢我，原本是想回乡的，花老爷在我要走之时，他说他会再劝劝花小姐，但我心里已经不抱期望，决心回乡孝敬父母，可就在我到客栈退房的时候…”
一段尘封的回忆在众人面前展开…
“小伙子，今天退房？”迎香楼掌柜叹息一声，在柜台里找零退房费。
“嘿嘿，是啊，掌柜的，这几天谢谢你照顾我了！”阿狸拱手对掌柜感谢道。
他一个外地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家中父母又身染重疾，所以他节约惯了。
要不是这掌柜为自己提供柴房居住，只怕他这一趟会更狼狈。
“你是个好孩子，听叔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回去再找个老实善良的女人做媳妇…”
阿狸去花家提亲被花家退婚的事，已经传遍整个桑辛镇，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阿狸憨憨一笑，“不怪他们，我自己长得难堪，配不上花小姐，家中务农，人家看不上我是应该的，这一趟能把婚退了，也算了了桩心事。”
听到这里，掌柜脸上露出不屑表情，忿忿不平道：
“他花家到底在高傲什么啊？之前花家在我们桑辛镇确是富甲一方的存在，但是花家长子嗜赌成性，谁不知道偌大一个花府，现在只剩一个空壳子了吧！”
俗话说，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
因为赌博，花家百年基业毁于长子之手后，那混小子不堪债主追债半年前投河自尽。
而花老爷为人耿直，又好面子，白发人送走黑发人后，认下不孝子的赌账，当即散去家中奴仆，又变卖田产，总算堵上了窟窿。
但花家也元气大伤，前两天他们还看到花夫人拿着首饰去变卖，只为换点米吃。
这样的人家怎么有脸退婚的？
阿狸也垂下头，虽说他家家道中落，但他还有一手神乎其神的画技，这些年父母重病，家中田地荒了下来，但凭着他的手艺，在小溪村还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惜，花家小姐和夫人在见到他，又听说他家是种田的之后，母女俩甚至没去打听打听，只听说他在迎香楼住柴房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赶走了他。
“掌柜的，相逢是缘，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我也没什么好回报你的，这样，我给你画个扇面吧！”
那时的阿狸没出过远门，身上的银子走到半路被人骗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这酒楼掌柜心善，他连落脚之地都找不到。
“害，别客气，你这几天住店里还帮我干了不少活，算了算了…”
长相精明的掌柜很少对打尖住店的客人如此慷慨，他是打心里喜欢阿狸这个憨憨的孩子。
“不行不行。”
阿狸也很坚决，他在店里找了个角落桌椅坐下，摊开随手携带的画具，凝神想了想，开始在一扇空白扇面上描画起来。
“这小子。”掌柜眼见拗不过他，也就由着他去，心里是不在意的。
一个乡野村夫能画出什么东西？
就当这孩子有心了吧。
“好了。”不消片刻，阿狸捧起扇面满意笑笑，又小心翼翼捧过来，对掌柜说道：
“当心，她还没干…”
掌柜笑着朝那扇面看了眼，正想随意感谢两句，却震惊了。
“这，这这这这…是你画的？”
小小的扇面上，颜料还未干。
但一个栩栩如生的仕女图已经展现在他面前。
细腻的笔触将她的发丝画得灵动飘逸，每一丝都飘动着，仿佛被微风吹拂。
女子的衣衫轻拂，抬头凝望着远方，那目光痴痴的，充满了深情。
掌柜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却被这女子的眼光感染到眼眶一红。
回想到他年少时的青梅…
那年杏花微雨，他还不是个奸商…
少年的感情是如此深刻又懵懂…
他还记得青梅成亲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家里喝了整整三壶酒…
那种惆怅和忧伤，不就是这画上女子带给他的吗？
不知不觉，他整个人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
甚至连阿狸离开都没发现…
“掌柜的，掌柜的！”直到有人叫他才回神。
“哎哎哎…”拭去眼角纵横的老泪，他抬头迎客，原来是花家小姐花娉婷。
“那个阿狸呢？走了？”花娉婷没好气的说道，“我爹让我给他结个房费，切，臭小子，我看他就是来蹭吃蹭住不成…”
“咦？”她的目光也被柜面上那扇面吸引。
花家虽败落了，但花娉婷自幼学习琴棋书画，眼前这扇面笔法之老道，画风之细腻，一看就是大师之作！
她好奇心上来了，玉指指着扇面问道：“这是谁画的？颜料还没干…”
“你管呢！”掌柜没好气的收起画扇，他视若珍宝的动作吸引了在场所有食客的注意。
“掌柜的，我看看…呀！这是当朝圣手叶恺之画师的《洛神赋》吧？”
“洛神你个头啊！没看到颜料还没干吗？这是一张仿画！”
“能仿到如此境界，那也是个神人了！”
“谁说的，我觉得这画的比原作都好，掌柜的，你卖给我吧，我出一元石！”
“你欺负人掌柜不懂行呢？这手艺至少两元石起步，掌柜的你卖给我…”
……
众人围着小小的柜台，你一言我一语，花娉婷都听呆了。
这时，那掌柜有意想替阿狸出口气，特意大声道：“不卖不卖！都给我走开，这是我家住店客人送我的！”
“哦对了，就是那住柴房被花家退婚的阿狸，他还和我说，他在小溪村靠着仿画，家里都盖上四合院了，也不知道有些人在高贵什么？”
阿狸？！
花娉婷整个人都惊呆了。
脸刷一下红透，低下头看见自己一身劣质桑蚕丝制成的旧衣衫…
就因为她那杀千刀的赌鬼哥哥，家里能卖的早就卖光了…
现在甚至连入宫选秀的衣服都没有…
可恶，这可是自己和娘亲唯一能逆天改命的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计上心头，她急急向外跑去…
再说阿狸，了却了心事，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他向来吃得饱就想得开，正无忧无虑的走在回程小道上。
“嘿嘿，身上的银子还够吃碗面条再坐个牛车~赶快回去找爹娘吧~”
抬头看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在花家遭受的屈辱这一瞬间全部忘光！
胖乎乎的身体左右摇晃，还哼起小曲：“我解开自己的小黄牛 把清水给羊儿喝个足~”
“阿狸！”
回头，花娉婷鼻尖微红站在小路那头，甜甜叫着他的名字。
少女明媚一笑，阿狸口中衔的稻草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