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女之耽兮恨痴情
那日是三月初三,正值京城春和景明,城内华灯溢彩,处处显露的是喜庆的氛围,那场景真真算得上是十里红妆。
马车井然有序,从街头排至巷尾,那枝头上的红纱幔与绿叶交相呼应更显鲜艳,十步一系,风动,满城嫣红轻舞。
秦婉儿衣衫褴褛,手持一根粗木棍勉强支着身体,活像是闹了饥荒逃难而来的难民,路上行人见了她都要故意躲远些。
真如此讽刺,从前人人追捧只为见她一面,如今却不仅无人在意反倒竞相躲避。
她再也走不动,窝在路边啃食着硬饼,馄饨摊的摊主看不下去,递了条木凳,拉她坐下,盛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到她眼前。
秦婉儿用勺子舀着热汤里的馄饨,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硕大的天地间,竟仅有这一位老妇人给了她些许温暖。
“这世间又多了位痴情的女子,可悲可叹啊。”
老妇人鬓边花白,背脊佝偻,垂垂老矣,却捶胸顿足,满面怜惜。
“大娘,您怎知我是来……”
“你灰头土脸,定是赶了远路,包袱里既然还有干粮便不是难民,你望着那树上红绸满面忧伤,如何能不知你是为来京寻夫的痴情人,我于此摆摊数十载,见过太多痴情女子,圆满的寥寥无几,大抵不是病死、失踪便是负了心。”
秦婉儿哑了言,她不相信楚弦月客死他乡或是失了踪迹,更不愿相信他会负心。
“大娘,今日可是有人成婚?”
“是啊,郡主与驸马于今日成婚,皇帝大喜,邀万民同乐,正午时分郡主与驸马的车驾便会游过此街,届时会丢撒铜钱以示皇恩浩荡,所以今日街上的人格外多些。你若不急便在此处多坐会儿,等到正午也好接接喜气,说不定真能寻到自己夫君。”
“驸马?”那便是鸾儿口中当街杖打老鸨的当朝新贵,秦婉儿绝不相信那人会是楚弦月,所以甘愿坐到正午,不图沾福,不图赏赐,只图能远远与那郡主与驸马望上一眼,只要确认那人不是楚弦月,她便可放心了。
已至正午,街上人头涌动,郡主大婚可谓是万人空巷,八匹马拉着的车驾,彰显着皇室威严,马车上红幔飘舞,车顶四周缂着金丝,于骄阳下闪着光。
车驾内郡主与那驸马并肩而坐,身上的嫁衣一看便出自宫廷内巧匠之手,一尾凤凰皆由细如牛毛的金丝缝制,那凤凰尾根根分明,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那裙摆之上活过来似的。
郡主身披凤冠霞帔,尽显雍容华贵,容颜姣好,身量纤纤,那束腰的绢带显得人格外精致,举手投足间显露着皇室礼教,只是那双凤眼上扬微吊,显得有些傲慢,难以相与。
身旁的驸马一身朱红喜服与郡主相配,衣袂间绣着祥云流水,仿佛将天地绣入其中,束发上的王冠镶嵌着翠玉宝石,尊贵又不失文雅,发间插着一支金簪,与喜服上的金丝绣线相映衬,全然称得上是一表人才。
车驾后跟着的随从侍女,向街道两旁丢撒着铜钱,所到之处百姓皆为跪拜,但独独秦婉儿一人站愣在原地,显得格格不入,老妇人紧忙拉着她跪下。
“姑娘怕不是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愣住了,切勿忘了跪谢行礼,莫要惹郡主与驸马动怒。”
秦婉儿哪里是被这场面所震惊,她只一眼便认出那车驾上的驸马绝不是他人,而是两年前与她竹屋成婚的楚弦月。
她嗤笑着,笑自己一片痴心早已被人践踏在脚底,自己纳的粗布鞋怎会比得上那双官鞋舒适耀眼。
满城百姓皆叹郡主与驸马天作之合,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惹人羡煞,但谁又曾得知那驸马原是个负心汉罢了。
车驾已过,如此高不可攀、得意洋洋的驸马,怎会留意到那路边低贱跪拜之人会是自己的发妻,他受万人道贺之时,又怎会想到在那景川竹屋还有一位曾经的花魁痴等他归来。
众人起身,秦婉儿却仍跪在地上,拾了枚铜钱攥在手心,眼泪纵情滑落。
老妇人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痴男怨女,那一刻便明白了她为何哭泣。
“士之耽兮,犹可说矣,女之耽兮,不可说矣。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年少时的山盟海誓又有几个能兑现,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姑娘且当放宽心。”
秦婉儿起身,深鞠一躬,拜谢老者。
“大娘之意我皆明晓,但我不信他会如此狠心,我一定要亲自问他个清楚。”
秦婉儿背起包袱,拄起粗木棍,步履艰难,缓缓前行。
老妇人摇头叹气,感慨万千。
“若是天不遂人愿,姑娘可再来找我,我虽无力帮你但一碗馄饨尚可赠予。”
秦婉儿不曾回头,她不愿让老妇人看清她满眼热泪,默默离开。
郡主与驸马的府邸甚为气派,门前宾客络绎不绝,宴内满座达官显贵,唯有她一人与这喜庆氛围全然不符。
门前小厮推搡着她出去,她始终还是顾全了楚弦月的颜面,未曾言说自己是郡主府驸马的发妻,只言自己与驸马是同乡旧友,想当面拜贺。
于小厮眼中,她不过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落魄之人想要攀龙附凤,他们哪里会愿为了她扰了郡主与驸马的喜宴,急着将她驱赶罢了。
秦婉儿被推倒在地,手里却还紧紧攥着那枚铜钱不肯松开,外出采买归来的嬷嬷见着实在心疼,将她扶起。
秦婉儿万般哀求,将怀里那只金钗递于嬷嬷手上,只愿他能让驸马一见。
嬷嬷终是心软,答应了她的要求。
趁着驸马倒酒,上前偷偷拿出了那根金钗。驸马顿时便慌了神,吓得将金钗塞进衣袖,派人偷偷将秦婉儿从后门带入府内。
楚弦月以更衣为由逃了酒,到柴房与她匆匆一见,生怕叫外人知晓。
“你怎么会来京城,你不该在景川等我回去吗?”
楚弦月拉着秦婉儿手腕,神色慌张。
“我若是还在景川,又如何能得见夫君今日如此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