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伦敦时间显示十点,气氛庄重的会议室里,深色长桌的两边各坐着数十名双方公司的代表。
拉扯一周之久,双方在当地商务部工作人员的见证下签订了合同。
许况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文件,最终确定的条款对远洲很有利,低头签字时神色依旧矜冷自持、从容淡定,全然没有大获全胜的喜色与狂妄。
签约仪式完成,许况和对方的负责人起身握手。
公司安排了茶歇,短暂的休息时间,许况拿着手机出了会客厅,沿着长廊到了安静的窗边。
看到李书妤发来的信息,正准备回信,她打了电话过来。
按了接听,只问了一句:“怎么了?”
“离婚。”
声音短促,里带着一些哽咽,像是很生气,又像是在哭。
被这种字眼刺中,心里莫名一紧,“发生什么了。”
“你去和魏濛好好过吧,不是爱她爱的死去活来吗?去娶她啊,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他听到她带着颤抖的呼吸声,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提到魏濛。
“你和谁在一起,在哪里?”
“你当初娶我就是商业联姻,既然你那么爱她,怎么舍不得为她放弃这些利益?当初不是愿意为了她出国吗?现在又放弃不了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财富是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一边和前女友谈深情不移的爱情,一边娶了我放在家里当傀儡。我算什么?为你谋利益的工具,还是你闲来无事的床上玩物?”
伦敦难见的晴天,太阳光穿过淡青色的薄云,许况站在窗前,听着她带着哽咽的愤怒的指责。
心里忽然沉重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猜测,李书妤知道了他的计划。
身体像突然放空又猛地跌落,升腾起难以言说的空洞,他容色倦冷,伸手按住了眉心,“冷静一点。”
“冷静?”对面几乎被他淡定的态度气笑了,“许况,你听清楚,我不陪你玩儿了。离婚。”
又是这样刺耳的字眼。
一向理智的人甚至不能思考她这么说的原因,眼神渐冷,扶着窗户的手青筋凸起,极力的忍耐之中声音更加低沉,“你能离得了吗?”
他微微站直了身体,扯了扯紧紧束缚住脖颈的领带。
因为她说了“离婚”这样的词句,失控感席卷而来,人却莫名的平静,眼底的情绪和心一样冷硬。
“书妤,白纸黑字签订的结婚协议,离不离婚由不得你。”
随即紧抿着唇,有些后悔说了这样的话。
这或许会让她情绪更加失控。
话音落了,却等来了她的沉默。
她的呼吸夹杂着通讯设备的微弱杂音,通过耳膜,穿过他的半边身体,直直抵达心脏。
烦闷、钝痛。
“······我是不是不该打电话给你?白纸黑字的结婚协议,也没规定必须对伴侣忠诚,我哪有什么权利指责你。”李书妤声音很低,“如果你可以,那么我也能。”
“嘟嘟”几声,电话被挂断。
短暂的茶歇已经结束,需要商榷产品推广的具体方案,齐思哲出来找人。
见许况站在床边低头看手机,神情满是冷意,眼底更是疲惫的红血丝。
“老大,会议开始了。”
许况点头,没立即回去,拨通了司机的电话。
听司机讲事情始末,“照顾好她,不要再让乱七八糟的人接近。”
进会议室之前交待齐思哲:“订最近的航班,回京市。”
—
司机接完了许况的电话,急忙跑了回去。
李书妤靠着玻璃门仰着头好一会儿,将眼泪憋了回去。
司机捡起了地上的袋子,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许总不是那种乱来的人。”
李书妤没说话。
司机见安慰不起作用,低声说:“我送您上去。”
李书妤抬步就往外走,绕过了公寓楼底下半椭圆的一个花坛,步子又猛地停住。
她转身回来,进了公寓。
司机听了许况的吩咐,小心翼翼的提着东西跟在她后面。
李书妤进门连鞋子都没换,直接上楼去了卧室,房门刚打开,一条白色的比熊跑了过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又叼住了她的裙摆摇着尾巴示好。
这是条很小的狗,只到李书妤小腿的位置,脑袋和眼睛都很圆,蓬松的白色毛发像是一大团棉花糖。
李书妤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去了衣帽间将自己的衣服一股脑的取下来丢进行李箱里,没拿许况给她买的那些。
几分钟时间快速的收拾,行李箱里乱糟糟的一团,她也不管,“嘭”的一声合上,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让她恶心的地方。
转身时见小狗蹲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很单纯的看着她。
她和它对视,安静了片刻。
找了牵引绳给它套在脖子,拉着箱子和狗往外走。
司机正站在客厅里坐立不安的措手,见她到这副样子,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要离家出走的节奏啊。
李书妤提着箱子往下走,偏偏小狗又是不争气的,小短腿连台阶都够不到,每走一步就跌一跤。
李书妤将它抱起来,又没办法提东西。
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看起来更生气了,也不管箱子,抱着狗下了楼往外走。
司机追了出去,“太太去哪里,我送你。”
李书妤只说:“不用。”
没理会他的劝阻,站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坐了进去。
说地址时又顿住了。
周玲不在家,去外地谈工作了。
李书妤有些伤心的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车子走了一段路程,她又抱着小狗下了车,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
临近傍晚,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街道上的车流很多,行人也来来往往。手挽手散步的情侣、逛街的朋友、下了班着急回家的人······
李书妤靠在座椅里,伸手拆开了低低绑着的头发,有些出神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路过的小孩儿被她妈妈牵着,见李书妤脚边撒欢的小狗可爱,不走了。
站在那里看了好半晌,她妈妈没有办法,低声协商:“去问问姐姐,可不可以摸一下?”
李书妤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见那小孩儿跑过来,忐忑又期待的看着她。
没等她开口询问,李书妤说:“不可以。”
女孩儿仰头,眼底有些失落。
李书妤微微俯身,低声说:“你要想摸一下的话······”
她眼底带着一些湿红,“也要把你妈妈借给我一会儿。”
女孩儿说:“只有一个妈妈,不可以给别人。”
李书妤说,小狗也是她仅有的,也不可以给别人。
女孩儿转身要走,李书妤叫住了她,让她抱着小狗玩了一会儿。
女孩儿心满意足的被她妈妈牵着走远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李书妤心里泛起浓烈羡慕。
夜里带了凉意,她身上还是面试时候穿的衬衫和长裙,除了好看没什么保暖的作用。
李书妤抱着狗进了一家咖啡店。
胃有些不适,她点了一份东西,可能是饿过头了,刚吃下去一半,又全部吐了出来。
服务员来了问好几次,有没有点餐的需求,李书妤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凌晨,咖啡店可能要关门了。
出了店门,被冷风吹的浑身一颤。
她看到了路口处熄了火的黑色轿车,司机一路都在跟着她。
许况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等她主动回去?还是料定了她再没有退路和倚靠?
她朝着车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手腕突然被拉住。
李书妤顺着拉扯的力道回头,周樾宁眼底带着些担忧。
“小书。”
突然出现的人让李书妤神情微顿。
周樾宁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询问:“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乱逛?”
李书妤抽回了手,淡声道:“我喜欢乱逛。”
周樾宁盯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咖啡店里,他约了人谈事情,看到了坐在窗边出神的李书妤。
好几个月不见了,她好像变得更漂亮了一些,只是心情不怎么好,坐在那里一直发呆。
再次见到李书妤,周樾宁心里还有点责怪她,怪她那么决绝的提分手,分手后又很快速的和别人结婚了。
看见她状态不怎么好,抱着只狗难过又易碎的样子。
周樾宁谈完事情没有立即离开,一直坐在店里,等她起身时才跟了出来。
“怎么了啊?”
李书妤没说话。
周樾宁安静了片刻,忽然有些生气道:“工作不顺利?感情不顺利?”
李书妤抬眸看他。
周樾宁皱眉,猜到几分,“早就和你说过了,许况那人不靠谱,你非要和他结婚,现在吃到苦头了吧?你······”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关心,反正事后看热闹的责备意味很重,李书妤不喜欢他说话,打断他:“要你管?”
周樾宁被她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
冷风吹的她的头发凌乱,莹白的脸色带了几分病弱和倔强。
周樾宁突然想到,他当初在英国见到她,那时候她刚病愈出院,也是像现在这种样子。
他介绍自己是她妈妈旧友的孩子,小心承诺以后会好好照顾她,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那时候的她刚刚经历了重大变故,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异国他乡没一个依靠的人,脆弱的不堪一击。
周樾宁以为,自己的出现会给她莫大的安慰,一无所有的可怜女生会不假思索的依靠他。
可是并没有。
李书妤对他态度疏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时候周樾宁就觉得,这个女生很难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因为她对谁都不那么信任。
两年?甚至更久,他们的关系才亲近了一些。
对待李书妤要有耐心。这是周樾宁和她相处中最为深刻的体会,她需要的爱意和关切是一个望不到尽头的无底洞,需要一直付出和投入。
谁也没有那么充沛的精力和爱意。
他们走到分手的那一步,周樾宁并不意外。
因为真的喜欢过,所以看到她这副样子,做不到无动于衷。
“回去吧,大晚上也不安全。”周樾宁说。
他开始正常说话,李书妤的态度也就没有那么排斥,点头答应,“知道了。”
转身离开。
周樾宁又上前几步,叫住了她。
“要是不想回家,就先去酒店住一晚?”
星北就在不远的地方。
李书妤犹豫了一下。
抬头时又看到了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轿车,司机站在车边正看向这边。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李书妤说:“我自己去。”
周樾宁对她这种防备的态度感到好笑,又有些苦涩,“我现在也要回星北处理事情,同路。”
李书妤点头,先他一步向酒店走。
登记好入住信息,李书妤牵着狗上楼,凌晨的酒店格外安静。
刷卡进门,打开了全部的灯光。
洗了热水澡驱散一身的寒意,半湿着头发跌坐在沙发里,才觉得身体逐渐回温了。
不清楚是不是被许况气过头了,小腹总有些钝疼。
她缓了一会儿,躺进了床里,没什么安全感的抱了一只枕头。
·
接到司机的电话时,许况下飞机没多久,正开车去往李书妤所在的咖啡店。
“走了?”
“是的,我原本想带太太回家的,但她朋友来了,带走了她。”
“什么朋友?”
司机安静了一会儿,“······好像是星北的周总。”
前段时间,远洲有许多活动是在星北举办的,司机见过周樾宁好几次,认识他。
许况挂断了电话。
车子在路口停住,等交通灯由红转绿。
昼夜不停的工作交涉和长途飞行,许况淡漠的神色之中露出疲惫。
重新启动车子时,他想起李书妤挂断电话前的那句:“既然你可以,那么我也可以。”
她可以什么?
想到这里,他的侧脸沉默又冷峻。
加快了车速,车子停在星北酒店楼下时,司机已经等了很久。
许况让他先回去,自己进了酒店。
躺在床铺间,身体像微微蜷缩着,李书妤觉得难过。
婚后这段时间,她以为自己和许况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的那种样子,不用把感情说得那么明白,保持微妙的、糊涂的平衡。
她用逃避和幻想筑牢了一个厚厚的壳,将那些她不想考虑的事情、疑问全部隔绝在外。
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打破了这层脆弱的外壳。她和许况之间的那些问题,又一次被直白而残酷的揭露。
她避无可避。
听到房卡打开门时“嘀”的一声,忽梦忽醒之间睁开眼睛。
她手撑在床上,坐了起来,黑暗中看到了走向床边的熟悉身影。
房间的灯轰然打开,她下意识伸手遮住了眼睛,整个人被拥带着抱进怀里,身体接触到了西装的凉意。
她反应过来要挣脱。
他没放开。
挣扎间,两人跌进温热的床铺。
他拿掉了她遮住眼睛的手,视线相对时,李书妤看到了他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压抑的疯狂。
她突然就冷静下来了,躺在他身下,看着这张总显得漠然的脸。
一如她年少时看过无数次的那样。
李书妤语调很轻,问出了那个疑惑了很多年的问题:“既然你那么喜欢魏濛,为什么当初还要答应和我上床?是不是觉得,反正是主动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短暂停顿,几乎在冷静分析。
“不是。”他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