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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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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大的屋子里寂静无声, 越棋钰站在门口看了眼左顾右盼不敢与人对视的穆斐,轻轻挑眉。接着,他自觉往前一步跨进屋内, 还顺带着关上了门

    不大的木板撞击声在此刻犹如闷雷, 将心中波涛翻涌的穆家夫妇吓了一惊,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穆斐。一看儿子那心虚的表现,他们还怎么不明白,穆斐, 全都知道了。

    终于来了。

    多年来一直悬着的不安的心, 在十五年后迎来了属于它的审判,穆良脑袋一懵, 随后而来的就是无与伦比的清醒与镇定。他认真的重新打量越棋钰, 视线在对方身上停了许久许久。

    反之, 江如荷的反应就激动多了。她先是上前一把死死握住穆斐的手腕,下意识地把人往自己的身后藏了藏,然后用警惕的目光盯住越棋钰, 提防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在说, 自己绝对不会把儿子交出去。

    这一系列动作把越棋钰逗笑了。他眼中平静眨眼间退去,带着笑的唇微启, 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江如荷身后拼命摇头的穆斐无声阻止。

    穆斐单手在嘴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目露恳求,希望越棋钰能把嘴闭上不要当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

    刚才越棋钰一个轻笑, 他就条件反射的去看对方手有没有往后腰摸。虽然越棋钰克制住了, 但眼中浮起的冷意他可是看的清楚, 要是真让对方开口, 里面铁定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穆斐可不希望还没开场, 就先往上面浇油把场地烧了,所以顶着快把脑浆摇匀的风险,期望越棋钰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把嘴闭上。

    幸好,他在越棋钰那里还有点分量。松了口气,穆斐转头看向另两位同样心中有自己的人,硬着头皮打破沉默:“爹、娘,我们坐下说吧。”

    越棋钰率先动作,对着穆家夫妇点了点头后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他……”

    “他娘,坐下吧。”

    江如荷还没把手抬起来,就被穆良按住,“要说的,我们过去坐吧,把话说开。”

    咬了咬唇,江如荷看看穆斐又看看越棋钰,最后看了看丈夫,在对方的摇头中,知道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不可能抱有侥幸的她,一身气焰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眼中流露出伤悲与哀戚,不再抗拒,被穆良拉着在桌边坐下。

    吃饭用的小方桌上,一人一条边,穆斐隔在江如荷和越棋钰中间却正好让两人相对而坐。

    越棋钰没什么表情,江如荷垂着眼,时不时地用袖子擦眼泪。

    “这位,越先生……”穆良的手在膝盖上反复张握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出,“你来,是为了飞飞来的吗?”

    越棋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飞飞”是谁,他并没有多说,只简单回了个“嗯”字。刚才穆斐已经警告他不要乱说话,他不说,听穆家人说总行了吧。

    听到这冷淡的回答,穆良尴尬地搓了搓手。

    穆斐扭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越棋钰,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越棋钰憋屈极了,只好道:“越家在十五年前被仇家算计,我的亲弟弟越书斐被人抢走卖掉。十五年来,我们没有一天不在寻找,渴望着有一天能够亲人团聚,让父母了却一桩心事,不再整日以泪洗面把遗憾带进地下。”

    穆斐惊悚地看向越棋钰。

    他是想让越棋钰说点什么不那么冷淡,显得很不待见穆家夫妇似的,但是没让他一上来就直击重点,不给半点缓冲啊。

    “老天还是眷顾我们越家的。”越棋钰不理穆斐的暗示,继续道:“前天晚上,我第一次来昆市,就找回了自己的弟弟。”

    “我愤怒于找回的弟弟伤痕累累昏迷街头,怒罪魁祸首,也怒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昆市,那样就可以护着他。但我更欣喜,我的弟弟这十五年来过的很好。”

    穆家夫妇与穆斐被话中的转折内容吸引,有些发愣地同时看向越棋钰。

    越棋钰没有在意他们的眼神,自顾自道:“被拐子拐走的下场是什么不用我多说,更别提是有目的。这十五年来,我们家把所有坏的结果全都想了个遍,但是从来不敢往好的地方想,因为我们怕等终于找到阿斐的那天,所见所想差距过大,会心痛到窒息。”

    “所以当我知道阿斐是一名大夫,还与家中的关系很好时,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我怎么可能不高兴,怎么可能不庆幸不感谢你们呢。”越棋钰看向穆家夫妇,轻笑一声眼中满是复杂:“谢你们这么多年为阿斐着想,视如己出。可同时,我心中又是有气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从拐子手中买孩子?他们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拐子觉得有利可图,更加嚣张?”

    越棋钰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再出声,而是眼神犀利地看着穆家夫妇,等待一个回答。

    江如荷捂着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穆良嘴巴张了又张,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半晌才沧桑地点头:“我们,怎么能不知道呢……”

    “这村里,多得是一些不喜欢女孩儿的人家。有的见生下来的是个女儿就直接掐死,有的,养到了年龄卖出去……”

    越棋钰眉头皱起。这类乱象他虽听说过也很不喜不赞同,但这和穆斐有什么关系?

    “我的女儿,就是这样没的。”

    穆斐惊讶,忍不住出声道:“妹妹不是失足落水的吗?”

    他知道穆家夫妇有一个女儿,还会每年和他们一起祭拜。在穆良的口中,村里人的偶尔提到,都众口一致说穆家女儿是当年不慎落水而亡的,江如荷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囡囡出生后,我家里人就一直不喜欢她,想让小荷再生个儿子。我们夫妻俩很喜欢这个女儿,就因为这事,我家里人对小荷的态度一直不好。我们夫妻也怕长辈苛待儿女,就尽量把女儿放在眼皮子底下,自己带。”

    说到这里,穆良咬了咬牙,眼中出现恨意:“但是万万想不到,在囡囡三岁的时候,我家里人竟然和小荷家里人一起,找了拐子打算把囡囡卖掉。”

    妻子生了女儿后身体就有些伤着了,一直没有怀孕,他们还视女儿为珍宝,一直期盼着孙子的老人怎么会看的过去?那几年不仅多次去邻村找江如荷的父母,让他们劝说女儿,到了后来更是认为,是囡囡占了他们家“儿子”的位置。

    “囡囡在被我娘领去卖掉的途中察觉不对跑了出来,但是因为人小,根本跑不了几步,最后只能一头扎进河里。听到消息的妻子比我快了一步赶回,正好撞上了那一幕也跟着跳进了水中。”

    痛苦的回忆让穆良多次声音哽咽,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有刀在割他的喉咙一样,痛且绝望:“囡囡没有救回来,不知道自己有孕的小荷流产,再也无法生育。多重打击之下,小荷一病不起,成日以泪洗面精神也几乎错乱。”

    “我家里人不仅没有悔意,还让我借此休了小荷。我怎么肯?”

    听完这些,穆斐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父母对那些亲戚的态度那么冷淡,明明就相隔不远,却从没有回去看望过一次,也从没有让他喊过一声。

    “我带小荷离开后,她的病一直不好。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是心病,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去找拐子。”

    “越先生,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自己显得很可怜,好能把飞飞留在我们身边,不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穆良抬起头看向越棋钰,诚恳道:“我们失去过孩子,当然能明白你们的感受。你们抱着一个希望,找了十五年都没有放弃,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让飞飞认祖归宗呢?”

    “我只是想说,当年是我走投无路才想了这个主意,这些事都和我妻子无关。我们是有错,你要是想骂就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的妻子。”

    在看到越棋钰的那一刻,他心里是有过那么一丝期待,希望这个人是个坏人,那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把穆斐留下。

    可是在听对方说他们寻找了整整十五年,从没有放弃过,再想想之前穆斐的话后,他就再没有挣扎的念头了。

    江如荷没有说话,只是哭的越发凶。她舍不得,但是越家等候了十五年的苦楚和期望,她不能当做看不见,昧着良心胡搅蛮缠,硬要把这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孩子留下。

    穆斐也搭腔,只是说的话差点让越棋钰气一个跟头。

    “我知道我不是穆家的孩子。”穆斐坦白,“只是当年我一个小孩子而已,就算知道了自己是被人贩子卖掉的也没有什么用。爹娘又对我很好,我也没有什么理由离开他们。所以,是我自己不想寻找亲人的,论责任里面也有我的一份,我才是罪魁祸首,你要骂就骂我。”

    五岁,他虽然记得一些事,但家在哪里,有什么特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了被人贩子带着一路远行的黑暗阴影,其余的他早已经不记得了。

    是为了寻找一个一无所知,还不知道对自己态度的亲生家庭,还是留在待他如亲子的穆家夫妇身边,穆斐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碰到越棋钰是巧合,得知越家人对他的态度更是让他意外与感动,但让他就此放弃穆家夫妇转身回归越家,他做不到。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恶人?”

    越棋钰一听差点没炸。反复告诫自己许多遍“弟弟大了不能打”和“弟弟刚找回来对自己还不信任”后,才勉强稳下情绪,问:“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找他们的事了?”

    还要骂就骂我?

    他什么时候对穆斐说过一次重话,冷过一次脸?

    穆斐懵,无辜地眨眨眼睛反问:“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有气?”

    “有气我就必须要对他们撒是吗。”越棋钰无奈,并趁机卖了一波惨:“我对他们的气,远比不上对他们的感谢。或许下次我的话你可以听清楚之后再来怪我?我可要冤枉死了。”

    穆斐尴尬地低头抠手。

    一旁把两人的对话与动作全都尽收眼底的穆家夫妇,心中的紧张感消失了一些,悬着的心也隐隐落地。

    真是太好了!

    穆斐对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生出什么嫌隙。越棋钰看起来也对穆斐很好,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气或者指责,不是表面做做样子。

    穆良抹了一把眼睛,起身去屋里翻出藏在衣柜底下的包袱,在桌子上小心打开。

    “这是我带回飞飞那天时,他身上穿的衣服。”

    一件小小的月白色长衫与白色里衣,长衫上面还留一些黑色的污渍。

    “这衣服料子太好,我怕洗坏了就只简单洗了一下。”穆良将长衫的袖子翻开,“我就是看到了这里面的这个字,才会给他起名穆斐。”

    越棋钰抬手轻轻抚上那个用白色丝线绣的“斐”字,怀念道:“小时候,母亲会让人在我和阿斐的所有衣服袖子上,绣上我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我都不记得了……”穆斐喃喃。

    原来名字并不是巧合。

    “那时候你生了病,醒来后不哭不闹,问什么都不肯说话也不提找自己的亲人,我还以为你是吓坏了,失去了记忆。”穆良苦笑,“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现在知道了,他又何尝不庆幸穆斐没有怨恨他们。而且穆斐能出落成现在这幅知礼明事的模样,他们或许重要,可又不那么重要,一切都不过是有迹可循。

    至此,穆斐被拐走之后的来龙去脉全都理清,两方人之间的氛围也逐渐变得友好。穆斐安慰了穆家夫妇,稳定他们的情绪后,将眼下最急迫的事再次提起,越棋钰也在一旁做了承诺。

    “你们到了河省之后,我的人会帮助你们安定下来,遇到什么事都可以给我的人说。我和阿斐不会在这里多留,很快就会回去。”

    越棋钰顿了顿,“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借此对你们不利。让阿斐不喜欢、抗拒回越家的事,我不会做。”

    “你会保护好他不会让他受伤,是吗?”

    江如荷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事情发生反转,肯帮助穆斐的好心人是他的亲哥哥,还很有权势,那么穆斐留在这里的安全性就大大提高,不再是她眼中的送死。穆斐想做什么,她就没有理由阻止了。

    她和丈夫也没有留下来当把柄的必要。而且说不定没了他们,穆斐才不会有那么多的顾忌,束手束脚反倒发生危险。

    “当然。”越棋钰根本没有考虑,认认真真地保证:“就算我有事,我也不会让他有事。”

    见状,江如荷放下心点头同意:“好,我们走。”

    既然已经同意,知道这事越早越好不能等后,江如荷就立刻拉着穆良去收拾东西了。

    穆斐和越棋钰留在客厅里,坐在桌旁大眼瞪小眼。

    “你刚才说的,也太夸张了。”穆斐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是想让我父母放心,但是也不能随便拿这种事情承诺。”

    越棋钰也学着穆斐的样子压低声音:“什么叫随便?我是真的不会让你出事。”

    穆斐斜他:“是生是死,全看老天安排。我这个大夫都不敢说自己能从阎王手里抢人,你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功法,能让自己预知危险替我挡去?”

    “我……”

    “停。我知道你是想说会保护好我,这是来表示你的决心的。我很感激很感动,但是不要随便拿生死做承诺。”穆斐严肃地阻止了越棋钰的辩解:“死生无常,你不可能有百分百的把握。”

    “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意外,超出了你的承诺,你下半辈子岂不是要愧疚死?”

    越棋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要是嫌我把话说的太满不好,可以直接指出来,你不喜欢我就不说,哪有这样诅咒自己的?”

    作为商人,他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留有余地,唯独面对穆斐的安全问题,他用了最大的决心来证明自己的态度。就这样,还被对方训了一顿。

    不过他转念一想,穆斐这是在关心自己啊。

    “我会注意的。我以后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你的安全,这样说行不行?”

    看穆斐点头,越棋钰趁机道:“阿斐,你看,你的事情我们已经全部清楚了,你也没什么异议。那你是不是应该按照辈分,叫我一声‘哥’?”

    他很期待。

    谁知穆斐一听,扭头从凳子上站起说着“我去看看爹娘都收拾了什么东西”,三两步窜进了屋内。

    越棋钰失笑。

    好吧,他不强求。反正不管叫不叫,穆斐是他亲弟弟这事儿绝对不会发生改变。

    简单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和值钱的东西后,穆家夫妇就关门落锁和穆斐越棋钰一起离开。路上遇到村子里的人询问,他们统一口径解释为要去城里和穆斐住上两天。

    上了马车,一行人前往瑶镇。

    因为并不赶时间,所以马车没有跑起来坐着倒还算轻快。不那么颠簸了之后,穆斐也有心情去问他早上见到的白事,他父母有没有听说过什么。遗憾的是,穆家夫妇知道的不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午后到了瑶镇,穆斐和穆家夫妇吃过饭后,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目送他们坐上马车离开瑶镇前往临近的镇子。那里,越棋钰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眨去眼中的水雾,穆斐收回看向马车离去方向的视线。最担忧,最能威胁到他的父母离去,他也可以打开手脚,把精力全部投入进正事中。只要解决了这里的事,就能和他们,以及他的亲生父母,再次团聚。

    不再感伤,穆斐转身和越棋钰一起进入客栈。

    换做别的地方,一个小镇而已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客栈之类的,也就是这里离昆市近,来往的陌生人才会多,才能有客栈供人休息。

    进入房间,阿远自觉站在门口盯梢,穆斐和越棋钰坐在中间,等候着之前留在这里去打听那场白事的手下。

    空闲时间,穆斐将从父母那里知道的一些皮毛,讲给越棋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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