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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牲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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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过了两日,坤华竟是水米未进,似个人偶般僵躺在床上。

    他深知自己孤立无援,不会有人愿意给他个痛快,奈何赫连邪罗命人将他严加看管,如若在谁的任上,他自行寻了短见,那么定会连累此人受罚。

    想来想去,便只剩下了这个招数,不论是谁在他近旁侍候,他都一视同仁地不吃不喝,虽对自己残忍,却不会牵连无辜。

    外面百姓请愿之声仍不绝于耳,他这个妖郎当真的讨嫌,侍从们竟私下里达成一致,由着他自生自灭,竟无一人跑到邪罗面前知会。

    而前朝大臣也有的是伎俩,以国事为大,牢牢牵制住王上,待邪罗终于得闲来看望,已是坤华断食断药的第二天晚上。

    胸前的伤口因未能按时换药,隔着绷带都已洇出黑红的脓水,坤华的脸如死人般苍白,虚弱得似是连眼皮都没力气支撑,凤眼半阖半睁,目光涣散地看着一片虚空。

    邪罗大骇,紧紧抓住坤华露在锦被外面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嘴唇,一声接一声地唤他的名字。

    那只手竟没有一丝温度,绝美的脸也不见丝毫波澜,只是一味地凄美,嘴角微微翘起,那是一缕超然于世的微笑。

    等死,于坤华而言,竟是件解脱的事。

    邪罗不禁心生怨恨,可他无从发泄。

    侍从们定会有千百个理由搪塞,更何况他一旦因坤华动怒,前朝那些文臣便会以死谏造势,与那些民愿相合,帝王,便在此时成了真真儿的孤家寡人,连心尖上的人都护不得了。

    没奈何,他只得徒劳地规劝:“坤华,活下去,好吗?为了朕……为了我,你若是不在了,我会难过……痛不欲生。”

    一声轻笑,似是轻风拂过绝美的容颜。

    “白朗……白朗……”

    邪罗怔住,盯着坤华的嘴唇,似是不相信适才那声沙哑的呼唤是出自坤华之口。

    “白朗……我……想你……”

    惊疑的神情很快便转作愠怒,邪罗放开那只冰冷的手,决然起身离开。

    他知道坤华是故意的,为的是断了他的念想。

    胡夏帝王,西域霸主,竟降服不得一个坤华!竟战胜不过一个白朗!

    他当真是动怒了,有那么一时半刻,他狠心欲下道旨令,赐坤华极刑,可这念头也不过就那么一瞬,他舍不得,也气不过,他要留住坤华,哪怕留住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邪罗在寝宫里踱了几步,忽而想到了什么,唤来侍从,哄声令道:“朕明日午时要斩杀三百战俘,以震国威,以儆异族!”

    翌日,三百个楼月战俘,被押至离王宫不远的一处山坳,刽子手将大刀片磨得精光,山坳四处围满了胡夏百姓,民情亢奋,士气高涨。

    “王上神武,王上英明,王上终于不再受那妖郎迷惑”,此种议论声不绝于耳。

    而山坳里的战俘却哀嚎连连,人之将死,他们口吐楼月语呼天抢地,声音经空谷悠传,直传到王宫深处。

    意识恍惚的坤华猛然惊醒,起初以为是在做梦,可那众生哭嚎的声音却如此真切,他骇然,更是惊恐,挣扎着起身,双脚才一落地便瘫倒了下去。

    坤华大喊:“来人……快、快来人!”

    门外在这时也传来一阵嘈杂:“让我进去!求你们快让我去见我家殿下!”

    “萱姐姐!”坤华深知定是出事了,于是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向门口爬去。

    他用尽全力推开门,萱儿和阻拦她的护卫都吃了一惊,萱儿情急,先于护卫回过神来,忙跑到坤华近旁跪下,抱住趴伏在地的坤华恸哭。

    “殿下!您快救救阿坦吧!救救我们的族人吧!邪罗王要斩杀他们啊!”

    山坳上坐北朝南搭起一座高台,邪罗的王座高高在上。

    离午时尚早,克申率人打点,看着台下众生,又举目望了望王宫,他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邪罗王瞒得过胡夏百姓,却瞒不过他这个睿智的谋臣。

    斩杀战俘,如此损德之事,哪里是什么“以震国威,以儆异族”?分明是为了逼那楼月出的妖郎屈服!

    离午时还差三刻,观刑的胡夏百姓都亢奋起来,自发地山呼万岁,只见邪罗王由禁军扈从,稳步泰然地走向王座。

    却在此时,山坳里响起一个声音,是个粗犷的大汉,用胡夏语铿锵喊出话来:

    “都说胡夏王上乃不世出的帝王,却做出如此损阴德的事来,就不怕被后世耻笑么?”

    人群骤然肃静,紧接着便是群起抗诤。

    邪罗王被一个楼月奴隶出身的战俘当众诟病也不见愠色,他循声看去,只见说话之人身形健硕,目光炯熠,邪罗颇有识人眼光,一见便知此人绝非等闲。

    说话之人,正是坤华昔日的贴身护卫,萱儿的夫君阿坦。

    塔罕武人脾性,气一上来便欲喊话,邪罗却右手微抬示意他止住,台下众人见状也都静了下来。

    邪罗面露浅笑,看向山坳里的阿坦,分明是待他细说。

    阿坦索性从跪了一地的众人当中站起,虽五花大绑,却矗立巍峨。

    “王上,你屠杀战俘,本就失德,更何况你心知肚明,我们也并非真正的战俘!我们都是些苦难的楼月奴隶,被大宛国蛊惑怂恿才充了这草头军!我们不过是想摆脱奴籍,侥幸苟活于战场,与亲人团聚!”

    一番话令山坳里顿生嘈杂,听得懂胡夏话的都群起响应,听不懂的都被群声煽动,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克申无奈,斜眼偷觑邪罗,却见他们的王上泰然自若,只是略显无趣地摇了摇头。

    克申长叹,哎,王上啊王上,你宁肯被一个楼月奴隶如此冒犯,也要拖延着,等那半死不活的妖郎爬过来吗?

    也罢,就让老臣来助您达成心愿吧。

    纷乱声中,克申站出一步,双手高举示意众人安静,他便高声喊道:“大胆的战俘,身负重罪还敢狡辩!我胡夏王上何等英明,怎会做事不尊古训不讲圣德?

    “你们虽是楼月奴隶,如若安分守己,怎会轻易就被他国之人调遣?这让我胡夏怎不怀疑你们本就是受楼月王室之命?事败后又反过来污蔑大宛,挑拨我胡夏与大宛的邦交?

    “再者,王上说‘以震国威,以儆异族’,那便是杀你三百人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须知你楼月当真不将我胡夏放在眼里,就算你们确是受大宛国怂恿,那么你们楼月人的身份是明摆着的,可我胡夏一场大战损失国力民生,直到今日却未见你楼月王室有人出面,做个交代啊!”

    “本王乃楼月王子,可否代楼月王室做个交代?!”清悦的男声,透着硬撑的哄亮,穿过众人,飘到高台之上。

    众人哗然,纷纷咒骂这妖郎现世。

    坤华由萱儿搀扶着,一路蹒跚,走到高台王座之前。

    邪罗轻吁了口气,遂又以威仪姿态放眼打量。

    虽病体羸弱,又来得匆忙,可坤华顾及家国颜面,在中衣外罩了件绵白如雪的貂绒大氅,散乱青丝已梳成发髻,由一个精致玉冠高高束在脑后。

    邪罗心中暗喜,坤华,就算是迫不得已,你也终将自己捯饬成了人样。

    又摆出王者风范,傲慢又玩味地说道:“虽只是个楼月国里不得宠的王子,终归……哼,聊胜于无吧。”

    坤华无奈苦笑,萱儿却是心疼又怨恨,无计可施,又忧惧异常,她便将目光投向山坳里,求助又诉苦的眼神与挺身而立的阿坦对望。

    阿坦一见旧主,早已激动得全身微颤。

    他在大宛国奴役之时,早就听说邪罗王收留了个绝美郎君,又闻得爱妻萱儿在胡夏宫中侍奉,便将真相猜着了几分,这才会在大宛国前来游说时匆忙应允,为的便是能赶往胡夏一探究竟。

    阿坦怎么忍心坤华当众受人羞辱,他义愤填膺,哄声高呼:“清高慈悲的坤华王子啊,你不顾自身安危,纡尊降贵解救我等贱民,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言罢,便俯身跪地,重重地叩拜。

    那些待弑的奴隶也都深受鼓动,纷纷效仿阿坦,高呼坤华名号,浪涌般跪拜下去。

    此情此景,令周遭胡夏国民对坤华的咒骂都站不住脚,自惭形秽般消逝了下去。

    “快快请起……坤华受不起啊……是、是坤华连累了大家……”

    坤华诚惶诚恐地劝说,见众俘仍自发叩拜,他感动之余更觉惭愧,忙转头向邪罗求道:

    “胡夏王上,山坳里跪着的这三百条人命,都是我楼月国最苦难的百姓,他们如若有逆反之心,又怎会沦落成客走异乡受人奴役?

    “他们不过是想铤而走险,摆脱奴籍与家人团聚!坤华敢以性命担保,他们是一时糊涂,他们都是无辜的!”

    邪罗嗤笑一声,冷冷道:“以性命担保?坤华君的性命值得几钱呢?”

    “啊……”坤华的脸霎时惨白,萱儿气得哆嗦,山坳里顿时响起嗡声哗然。

    克申无奈,但也深知王上的心意还需要他来点明。

    遂上前一步,言道:

    “坤华君想必是听多了近日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杀妖郎,祭国祚’。我胡夏王朝国祚昌盛,就算你当真是千年祸国妖郎,又怎能撼动我国祚半分?难不成,你当真以为自己的命,能抵得过天命授予的我胡夏国祚么?胡夏的百姓,你们答应么?”

    克申此番言语堪称狡辩,竟是将连日来看似顺理成章的民众请愿给扭转了过来,还辩驳得不温不火,委婉受听。

    于是胡夏百姓纷纷山呼,只是咒骂声变了调,“妖郎一命,贱如蝼蚁,国祚昌盛,何惧妖邪?”

    山呼海啸中,克申推波助浪,愤然道:“你既是妖郎,人人喊杀,本该当死,还攀什么我胡夏国祚?还说什么为谁担保?”

    坤华被当众羞辱,神情凄然而绝望,邪罗看着他,心中悲愤又疼惜。

    坤华,你都听见了吧?我胡夏兴衰,岂是你一人能撼动?你的生死,与天下何干?与苍生何故?可你的生死,却是我的依挂啊!

    坤华无力地等待民众静下,哀怨地看着邪罗,颤着声音乞求:“王上,到底要我怎么做,您才肯放过我无辜子民?”

    终于肯听话了么?!

    邪罗情急,却又故意装作思忖掂量。

    沉吟片刻,似是即兴谋划出了什么似的:“既然你命理卑贱,名誉不齿,好在身份还算高贵,嗯,这样吧,你便以楼月王子之衔,入我胡夏奴籍——哦,就入牲奴籍吧。”

    言语一出,坤华通身颤栗,腿脚一软,亏了萱儿搀扶才未摔倒。

    牲奴,顾名思义,把人当作牲口,受奴隶差使的奴隶,胡夏国内最低级的户籍。

    周遭再次哗然,克申会意一笑,高声喊道:“王上英明!楼月国犯我胡夏,那便折损他个王子终身在胡夏为奴!让他们的耻辱记入史册!四海八荒,千秋万代,都将以此为戒!震我国威,儆效异族!”

    克申将邪罗的“意图”冠冕堂皇地渲染开去,胡夏民众登时欢腾雀跃,楼月战俘则无不低头垂泪。

    而坤华,惊骇的神情骤转成悲怨,可无奈又无助,绝望到无以复加,却又不得不任人摆布。

    于是悲怨也渐渐消逝,却又平静得过了头,绝美的脸虽有种超脱于世的坦然,那一抹凄楚绝望,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只要……我做了胡夏的牲奴……你就……放了他们么?”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声如蚊蚋,却是以命相询。

    “殿下,不、不要……”萱儿抽噎相劝,可她深知说什么都是徒劳。

    邪罗禁不住地“啊”了一声,他哪里忍心见坤华受辱,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令坤华断了自戕的念头,就算是做牲奴,就算是活成猪狗,他也要他活着,在自己的身边,真切地活着!

    邪罗失言良久,克申见状又搭过话来:“我胡夏王上一言九鼎!不过坤华君,你既已应允,可就终生不得反悔呦!”

    坤华苦笑,轻轻推开搀扶自己的萱儿,怔怔地走到邪罗王座下方,那一刻起,他便似将三魂七魄遣出了腔子,成了一具不知廉耻的行尸走肉。

    他当众将头上玉冠取下,浓密青丝便似瀑布般倾泻到脚踝,又将雪貂大氅脱了下来。

    寒风凛冽中,他身上只罩了一层单薄的衫子,衣袂翻飞,青丝飞扬,他的眼神不安地转动了片刻,似是为人的自尊最后的一丝挣扎。

    邪罗屏着一口气,四下里也早已静寂无声。

    片刻后,那双美目再次黯淡了下去,为人的自尊也已死决,坤华抬起手,解开身上唯一的衫衣。

    “不!”邪罗惊呼一声,坤华打了个激灵,停下了脱衣的动作。

    牲奴,都是不穿衣服的。

    邪罗见坤华抬眼看来,分明是等着吩咐。

    邪罗忽而疲累至极,失去了做戏的耐心,扶额沉吟片刻,最终烦躁地令道:“怎么说也是个王子,朕就给你楼月留些颜面,准你……”

    他分明看到,坤华那双幽潭一般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唉,”长长地叹了口气,继而说道,“朕就准你,留件衣服遮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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