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烽火狼烟12
“我没事。”卫寒咳嗽着从灰尘中站起,语速极快:“立刻派人清点寨内的情况。”
他望向昏沉的天空,肃然道:“地动了。”
青峰寨的情况不算糟,但也不算好,数十人受伤,一人被掉落的碎石砸中当场死亡。
卫寒行走在一片哭喊声与□□声中,头疼的症状愈发严重。
他冷静地指挥道:“所有人待在空旷地带,暂时不要回到屋内,地动还没有结束。”
“林洋,你带人去药房和库房把伤药带出来。”
“是!”
一条条命令下去,慌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卫寒忙得一口饭没吃,昏沉沉地坐在地上,忽然他听到有人叫嚷起来。
“快来几个人去制香坊!大当家和十几个孩子都困在地底下!”
卫寒骤然清醒,猛得站起来,身形不受控地晃了晃,死死盯着说话那人。
“你刚才说什么?”
“去……去制香坊,大当家他们……”
大庭广众之下,卫寒发了疯似得往制香坊跑去,白衣沾满泥泞与叶草,发髻在狂奔中散乱开,完全不顾什么体面与优雅,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胸口的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急促的喘气声夹杂着不可察觉的哀鸣。
通往后山制香坊的路不长,卫寒却仿佛跑了一生一世,他脑海里转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卫家、景帝、荣国、江州、灾民、青峰寨……但所有一切都化作空白,只剩下一句话。
他不能失去她。
不是卫寒不能失去李蔷,是子瞻不能失去阿花。
林强和另外几人正往外刨碎裂的木板和土石,就被远处那个狼狈不堪的人吓了一跳。
他满身是汗,发髻散乱,鞋都跑掉了一只,大口大口地喘气:“她……她呢?”
这这这……这是平日里那位淡然自若,衣冠胜雪的卫先生吗?
林强啧啧称叹,这就是情爱的力量呀。
卫寒见没人说话,哪怕知道应当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往最可怕的可能猜测。
他的眼神凶得吓人,声色俱厉:“她人呢!”
林强被吼得一哆嗦,立刻反应过来说:“大当家在地下!”
卫寒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形一晃差点倒地,幸好林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卫寒稳了稳心神,冲到倒塌的房屋旁,跪在地上拼命往外刨,不停呼唤李蔷的名字:“阿花!阿花!你在吗?!你应我一声!”
房屋下无人回应。
他说话时带着哽咽,明明没有落泪,却叫林强他们听得心酸不已。
“二当家,我们也来!”
天灾面前,人力何其渺小,后面赶来的人带来工具,但制香坊建了三层,又被后山落下的几块大石砸中,如今牢牢压在上方,直到天色渐暗,人群才把巨石费劲推开。
“先生,您喝点水吧。”林洋把水囊递到卫寒面前劝道,“这么多人,大当家他们很快就能出来。”
他看着卫寒凄惨的双手,十指满是鲜血,此刻微微颤抖。
卫寒摇头,重新站起来走入人群,林洋欲叫他多歇息一会儿却被林强拦下。
“叫二当家去吧,你是没见他初时的模样。”
浑身发颤,眼眶都红了。
一个时辰过去,雨水淅淅沥沥落下。
有经验的老人皱紧眉头:“加快速度,雨要是下大了,这土怕是会塌。”
他话音未落,突然又是一阵熟悉的地动山摇!
“离开山那边!”
“你们快跑!”
人群纷纷往外奔蹿,卫寒跪在地上却不肯挪动半步,他状似冷静,其实早已焦虑万分。
新一轮地动来了,再加上下雨,他们不能再随便靠近山体,可是……可是阿花她……
林强站在外面拼命挥手,示意他们回去,卫寒身旁的人试图去拉他。
“别碰我!”
怒吼声把人们吓住,连因地动而发出的尖叫都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卫寒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失控了,他缓缓开口道歉:“抱歉,我不是……”
“……子,瞻?”
如同天籁,瞬间把卫寒从地狱拉入天堂。
“我在,我在!”
他不顾擦掉眼泪,跪在地上弓着身子试图扒开层层阻碍看入地下:“阿花,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我马上救你出来,你别害怕……”
他说着说着,却不住哽咽起来,到害怕两个字时倏然落泪。
李蔷听到他的哭腔,忙安慰他:“我没事,你放心,我没有害怕。”
卫寒泪水不止,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痛哭流涕。
害怕的不是李蔷,是他卫子瞻啊。
“下面还有十几个孩子,我撑着梁柱开辟出了一个安全空间,暂时不会有事。”李蔷大声说着话,以免外面的人听不见:“但你们要快,这里空气不流通,有几个孩子已经晕过去了。”
人群立刻行动起来,卫寒擦干泪水又恢复成那个冷静的世家公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事务,到上半夜时,小孩子们全部救出,只剩李蔷还在里面。
她必须最后走,否则一旦她离开,各种梁柱碎瓦就会马上倾泻到孩子们的身上,而如果她在,还能借力把孩子们送上去,省了外面人不少功夫。
卫寒沉默片刻,最终选择尊重她的决定。
及至凌晨,李蔷终于出来,还没站稳就被卫寒抱了个满怀。
疲惫的人群见到这一幕露出善意的微笑和调侃的嘘声,单身狗们浑身上下仿佛又充满了力气,高声抗议他们的虐狗行为。
李蔷脸微红,正欲推开卫寒,就感受到颈间一片清凉。
她怔愣在原地,耳边传来卫寒低哑的嗓音:“……既然要保护我到最后一刻,就千万别食言。”
蓦然,李蔷眼眶有些发热,推开的手紧紧抓住眼前人的衣衫,把头埋到他胸口里,瓮声瓮气道:“哦。”
天庆十一年,亘州大地动,各地死伤百万,失踪者不计其数,太子降下罪己诏,自请前往亘州救治灾民,途经陈州,为难民所害,陈州州牧惊惧不已,弃官而逃。
景帝震怒,下令株其九族,有官员站出来表示不赞同,当场被景帝砍杀,又行车裂,下令三代不许为官。
然而那官员是某世家大族的庶出子弟,景帝气昏了头没想到,事后又下旨仅庶出那系三代不许为官,可这一点已经戳到了世家的痛处,一时间朝堂之上风云诡谲。
与此同时,各地土地兼并、拥兵自重的情况越发严重,景帝还沉醉在京城的锦绣花丛中,命各地再加一倍赋税为他新册封的丽妃娘娘在京城修一座望江台。
“要乱了。”卫寒拧眉道:“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但一切比他以为的还要乱。
蝗灾接连而至,漫天飞蝗把刚种下的粮食啃个精光,老农面对空空如也的田地呆若木鸡,不知该怎么熬过灾年,这个冬日不知冻死、饿死多少人,服徭役的百姓却源源不断地被押往京城。
各地州牧不敢把死亡人数上报,随意写了个数字糊弄景帝,唯一写了实话的岭州州牧被革职换成了丽妃的弟弟。
惨淡的冬日后,化去的雪水一路奔涌到下游,但原本救命的水却成了夺命的水,大量的江水冲垮了河堤,泛滥的洪灾再一次剥夺了灾后人民的希望。
至于赈灾粮?景帝表示宫里也没钱,各地自己再支撑一下,而且上次太子不是刚带了一批赈灾粮去么!
实际上,太子死了,他带着的赈灾粮与药品却没能走到亘州,被沿途难民们哄抢而空,此时多灾多难的亘州已是尸殍遍野,开始出现以人为食的现象,而其余各州难民激增,江州城外堆积的难民比城内的人还多。
如今青峰寨内的人已经够多了,卫寒不再派人到难民营中拉拢人口,而是派他们到各地寻摸适合的人才加入青峰寨。
三年内多次天灾,民心涣散,甚至有传言说是景帝引得上苍震怒,才降下天罚。
一个名为“匡天教”的教派在民间横空出世,以“匡正社稷、代天行走”为口号,吸引了大量流民,并迅速占领了亘州、鹭洲。
景帝在朝堂上发了好大一通火,命离亘州、鹭洲最近的陈余两州州牧出兵镇压,谁料到陈州新上任的州牧是此前景帝下令“三代不许出仕”的那名官员,有名的侗州豪强世家何家的嫡出一脉。
何家大概是积怨已久,且抱有某种渴望,毫不犹豫宣布陈州、侗州独立,从此为何家的地盘。
隔壁的余州州牧犹犹豫豫,有点想学又有点怕,结果没料到隔隔壁的江州突然宣布被一群自称青峰寨的人占领接管。
余州州牧一看,好家伙我附近几个州全独立了,反正天高皇帝远,爷也免费了!
啪叽一声,也跟着表示以后余州就是我个人的地盘了,和朝廷没什么关系,赋税徭役啥的今后都不交了。
如同星星之火,荣国的土地上接二连三,多个州府纷纷宣布脱离朝廷的管控,气得景帝踹翻了三个几案,他本想迅速召来大臣商量对策,谁料朝堂直接空了一半,这些人与各地世家关系紧密,自家人既然都不归朝廷管了,还待在这里等景帝砍自己脑袋吗?
于是连夜马不停蹄离开京城。
剩余一半虽然也都是世家子弟,但要么是没本事占领地盘的中小型世家,要么是死忠于荣国的保皇派,然而果然被景帝砍了脑袋。
朝廷空了一大半,正常运转都成问题,景帝哪怕再恨也只能先处理好京城的事,之后再处决各地叛党。
林洋对此感慨道:“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没想到竟会发展得这么快。”
卫寒低头仔细给李蔷的手腕抹药,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切早有征兆,龙椅上那位不在意罢了。”
林洋细想也是,但还是忍不住道:“大厦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