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烽火狼烟11
旱灾已滞留数月,各州粮价一路猛涨,四处怨声载道。
世家趁机屯粮,又低价大肆收购农田,走投无路的百姓只能被迫卖出世代耕耘的良田以求生机。
仅江州粮价便已经番了三番,原本三文钱的肉包子已经飞涨到二十四文钱一个,偷盗抢劫之事屡禁不止,街边小商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少店铺也选择紧闭大门。
人人形色匆匆面色警惕,唯有衙门捕快来回巡视。
城外数名衣衫褴褛的乞丐不动声色地穿梭在难民聚集地内,偶尔和某个眼神灰败的难民搭话又很快离开,谁也没注意到他们搭过话的难民没几日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营地内。
林洋站在卫寒身后,望着一艘艘被接到青峰寨的难民,不禁感叹:“谁能想到江州粮仓之丰盈呢?”
“不止江州。”卫寒负手驻立于青山之上,注视着下方步履踉跄的人群,他们拖家带口,眼中燃烧着一抹微弱的期望,那是对生的渴求,“荣明帝励精图治,年仅四十死于案牍之间,为景帝可攒下了不少家底。”
林洋恭敬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人祸罢了。”卫寒嘴角勾出一个冷笑,但转瞬即逝,快得林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林洋假装没看到,笑道:“但这也是我们的机会,世家要钱,我们要粮,倒是恰逢其会。”
青峰寨不缺粮,威武候给卫寒留下的不只是一批忠心耿耿的士兵,还有卫家多年积攒的大半的家财,足够他下半生继续锦衣玉食的生活,继续做那个光风霁月的卫二公子。
可他注定要让父亲失望了。
卫寒没再看下去,下令道:“派卫五卫六继续与江州府尹交涉,就算是砸钱也给我把江州粮仓的十之三四给我搬到青峰寨来,但若他继续支支吾吾,就把他长子的拇指送去。”
“是!”林洋微笑应道,不过他忽然迟疑道:“就是大当家那边恐怕……”
卫寒摆摆手:“我会与她说明的,你只管去做。另外,陈州和余州那边如何了?”
“诸事顺遂,人已经安排进去,两州嫌隙已生,我们还趁机接了一批孤儿回程,若是培养得当,您也能轻松不少。”林洋答毕,不着痕迹地打量卫寒的脸色,语带叹惋试探道:“就是可惜小鱼儿,她性格坚毅又颇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对大当家忠贞不二。”
他把“大当家”三个字咬得很重,惹得卫寒轻飘飘瞥去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后背一凉,却仍硬着头皮说:“如今得用的人不多,就这么浪费,怕是可惜。”
卫寒没有说话,但无形的压力却弥漫开,林洋低着头冷汗津津,注视着他飘逸的衣摆不禁心生后悔。
半晌,卫寒转身带着侍卫离开,扔下一句话。
“派卫二把于燕霜接回来。”
林洋蓦然抬头,激动道:“是!多谢先生!”
他一路下山冲到家门口,就看到自家兄长林强紧张地啃咬手指,来回踱步,焦虑不安的心情一览无遗。
林强见林洋回来,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问道:“洋儿,怎么样?”
林洋眨眼一笑:“成了!”
林强先一愣,随口狂喜,眼泪差点涌了出来:“好!好!”
“我早说过,燕霜姐和大当家关系那么好,先生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留她一命的。”林洋调侃道:“我未来大嫂很快就能回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求亲?”
林强被他说红了脸:“瞎说什么!我,我找大当家练武去!”
林洋望着自家大哥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个不停,林强听到他的笑声,跑得越发快,没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林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如今大哥天天跟着大当家跑,而他有幸跟着先生做事,做得越多越能察觉到先生的深意。
先生想要换了这天,想要换了这日,想做那掉脑袋的事。
可他们已经上了这条在大海中摇摇晃晃的破船,下不来,那他只有努力把这艘船建造得更大更坚实,让这船翻不了!
更重要的是,林洋的心中也燃烧着一股烈焰,他曾念过书,在当地颇具名气,可那有什么用呢?世家垄断了上升的通道,三公九卿非世家俊杰不可入,任你有天大的才华也抵不过出身的卑微,一句农家子就可以把他打入尘泥。
现在,机会就在他眼前。
“机遇稍纵即逝!”卫寒怒不可遏,厉声斥责道:“若不抓住,谁知道未来还有没有!”
李蔷倔强对上他的目光,语速缓慢却坚定:“灾难也能被称作机遇?那我们和那些世家有什么区别?”
卫寒重重放下茶盏,目光冷漠:“我本就是世家!”
“可我以为你不一样。”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云香焚烧的微弱动静。
如今青峰寨的摊子越来越大,卫寒事务繁忙又人手不够,时时熬夜到天明还不歇下,染上了失眠的毛病,常常头疼欲裂,无法入睡。
寨内大夫说云香有缓解助眠的功效,云香是云梦花的根茎所制,但一直被江州附近最大的一个土匪团伙霸占,仗着山林易守难攻,连江州州牧都拿他们没办法。
李蔷点上百人,里面既有卫家兵又有新培训出来的寨兵,连战两天两夜,仅两人重伤而歼灭匪徒,从此青峰寨又多了一条财路,而卫寒头疼的毛病也得以缓和。
寨子里的人都玩笑说大当家这是冲冠一怒为蓝颜,算那些土匪倒霉,而李蔷的小臂在这场战斗中被划出一个细小伤口,也被誉为深情的象征。
卫寒怔怔注视着她的手臂,其实她身上不只这一处伤口。
自从他们来到青峰寨,李蔷四处征战,附近大大小小的水寨匪寨都被他们拔除干净,一批批物资与人口涌入青峰寨,别人不眼红是不可能。
但李蔷就如罗嫘曾给她所评的定言一般,天生将才,战无不胜,且越打越强。
江州诸多势力与李蔷交手了个遍,被她打得鼻青脸肿,总算知道不要随意招惹青峰寨,而卫寒与各州的生意也才慢慢有了起色,远得不说只说那江州府尹凭什么敢在州牧眼皮子底下私卖粮食与卫寒,除了因为长子在他们手里,还不是因为他眼见州牧都没派兵攻打青峰寨嘛!
州牧闭门不出,对青峰寨的发展视而不见,他区区一个府尹能干嘛?
外出被李蔷绑了丢在密室的江州州牧:我有苦说不出啊!
没有李蔷,卫寒不过是一个手脚俱废的阶下囚而已。
念及此,卫寒轻轻叹了一口气,叹自己可笑可悲。
他眼中写满自嘲,举起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像一瓢冷水把他泼了个清醒:“我没什么不同,我也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蠹虫,卫家豪奢也是剥削万民之粟而来。”
他像是要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尽一般,惨笑道:“我本以为自己不同,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学于名士大儒门下,才华名气家世,我自诩一样不缺,可结果如何?”
世家公子像条死狗一样瘫软在阉党脚下,眼睁睁看着亲人一点点断绝生息,连尸骨都不知埋于何处。
禹州的雨和北疆的雪一样冰冷。
世家讲究颜面,若无尊严脸面,宁愿自缢保存清名,卫寒作为世家教育下的佼佼者,再如何潇洒也不可避免深受这种思想的影响。
他于青山上凝视着那些来到青峰寨的蝼蚁时,心里在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蝼蚁呢?
可他是一只没有求生欲的蝼蚁。
只有恨,只有绵延不断的恨意支撑着他活下去。
卫寒喃喃道:“阿花,你那么强大,我有时感激庆幸,有时却惶恐不安……”
青峰寨内看似一切执掌于卫寒,可李蔷才是那根定海神针。
谁都能成为卫寒,可没有人能成为李蔷。
李蔷喉咙紧缩,指尖深深扎入手掌,闭上眼许久才睁开。
她的目光还是那么坚定:“可你不该故意引朝廷的兵将与难民发生冲突,陈余两州门前已经尸横遍野。既然人人都无不同,你也能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
她注视着卫寒的双眼,仿佛能看到他的内心:“我明白你想做什么,我依然是那句话……我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
卫寒没有去看她离开的背影,只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陈余两州的难民营暴动停了下来,已经被染成黑红色的城墙终于有人出来清洗。
江州府尹不情不愿地开仓放出一批粮食,而新一批失去父母的孤儿登上青峰寨的土地,人们展开的笑颜与平和的氛围安抚了他们紧张的心情。
一路从受灾地而来,他们已经见识过太多不堪,人被逼入绝境时有时比野兽还要丑陋。
青峰寨依然良好运转着,但林洋发现卫寒之前铺出的多条暗线暂缓了行动,而且更要紧的是,他发现青峰寨的两位掌权人似乎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冲突。
主要表现为,从某一日开始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即便撞见也只是点点头很快分别。
林洋的警报器乌拉乌拉地响,强敌在前,怎么内部先闹分化了?这可不行!
“先生,男人嘛,大度点。要不……”林洋对卫寒苦口婆心道:“您对大当家低个头,对自家人低头不算怂!”
卫寒端坐在桌案前处理寨内的大小事务,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对喜欢的人低头那能算低头吗?啊?那是尊重,是爱!”
林洋的声音骤然变大,总算把卫寒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他微微张口:“滚出去。”
说罢,又埋入案牍之中。
林洋无奈地把手里的文书放下:男人啊,就会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他往外走去,打算去武场找自家兄弟。
突然,大地开始震动,从轻微地摇晃道激烈的震颤,接着山岳怒吼,江水狂嚎,仿佛天崩地裂。
满室狼藉间,剧烈的摇晃使得房梁间一根支柱承受不住得猛然倒塌,激起一地灰尘。
摔倒在地的林洋瞳孔紧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