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药膏
庆帝脸色阴郁地接过胡奴使臣递上来的文书时,柳嫣正躲在皇宫的一处角落,看着远处的柳笙又在做恶事。
“嘶!”
一声隐忍的呻吟声自隐秘的暗黑处传来,拉住准备离宫的柳嫣,她隐在不起眼的角落默不作声,抬手阻止身后想要询问她的丫鬟念松。
“贱东西,本公主好心给你送饭,你竟敢不吃,怎么,还要本公主屈尊降贵,亲自喂你不成?”
稚嫩的童音满是冰冷,混杂着邪恶的语气,竟让人不寒而栗。
倒在地上的身影缓缓起身,藏在暗色里的面色让柳嫣看不真切,只是在月光反射之间瞧见眉间一抹红在这冰冷的夜色里显得那样桀骜不驯。
“不说话是吧?行,今儿我高兴,就亲手将我‘特制’的饭菜喂你,你这个胡奴子可不好不识抬举啊。”
公主向下人使个眼色,三五个太监上前抓住地上的人,柳嫣能看到地上人的挣扎,却拧不过这么多人的力量,硬是将他掰过身,仰起头,还有一个太监趁机掰开这人的嘴,献媚地说:
“公主,小的助您,您快来喂吧。”
只见公主得意洋洋地走过去,手中端着不知是什么吃食,嘴边发出‘呵呵’的阴寒笑意,不顾面前被压制的人极力扭动的反抗,径直将手中的东西喂进那人的嘴里。
“唔……”
那人在东西掉入嘴中,猛然颤动,竟震开了桎梏住他嘴的太监,反口咬向公主的手腕处。
“啊!”
惨厉的尖叫声瞬时响起,众人手忙脚乱地想将公主的手腕从这人的口中夺回来,却万般不能,太监宫女对着这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好似也无济于事,倒是公主身边的一位嬷嬷冷静了些,遣开众人,抬手挥下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
公主抽回手腕已是血肉模糊,毕竟只是不足八岁的孩童,金枝玉叶养着,何时受过这等伤害,疼得她号啕大哭,众人哄着劝着,还有的忙去寻太医,在疼痛之中,公主还不忘下令:
“打他,给我狠狠地打。”
说罢,在一群人簇拥中匆匆离开,几个太监抽出身后预备的鞭子,面目狰狞地狠狠地抽打地上的人。
柳嫣就站在暗处,看到那个人蜷缩在那儿,自始至终,他都未发一声,好似这些鞭子抽打的不是他一般。
几个太监将他抽打得奄奄一息之时,便收了手,其中一人说:
“若不是皇上有令,不让你死,就今儿你伤我们公主之事,死八百回都不足惜,哼,胡奴子,呸。”
说完,几人便散散离去,徒留那人蜷缩在原处,还是那个姿势,久久未动。
“他不会死了吧?”
念松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柳嫣。
柳嫣蹙眉看着前面那人的动静,心底也不免有些担心。
“公公,劳烦您去看看吧。”
沉默一会儿,终是抵不住心底的担心,向送她出宫的公公求助。
王公公是祖母的人,柳嫣很放心,今日若不是祖母邀她进宫聚聚,与祖母和姑姑聊天久了,怕是她还碰不到这事。
“是。”
王公公抬步走上前,看着满地狼藉和一动不动的人,伸手探他的鼻息,又走回来,恭敬回禀道:
“郡主,胡奴质子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重了些。”
“公主喂他吃的何物,他竟违抗不吃?”
念松不顾念柏的警告,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一些猫狗吃食和污物。”
“什么?公主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给人吃畜生的污物?”
“念松!”
念柏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念松闭嘴。
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自小服侍柳嫣,本就说话没有提防,加上念松性子活泼直性子,总是口无遮拦,让身为姐姐的念柏甚是头疼。
“不可妄议公主。”
柳嫣也轻声提醒,念松马上闭上嘴。
回府的马车上,念松嘟着嘴:
“小姐,公主太过分了,习学时先生讲过,宋国乃礼仪之邦,当以厚待虏,何况这是胡奴质子,胡奴单于之子,怎能这样苛待?”
“就你话多,小姐不是已经让王公公送去玉凝膏和吃食,倒是你,这里是皇宫,不是咱们府上,行事说话都要万分小心才是,若真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受牵连的还不是咱家小姐?”
念柏忍不住念叨她,相对于念松直来直去的性子,念柏更加沉稳内敛,凡事已能考虑周全。
念松伸伸舌头,知晓姐姐说得在理,可是还是有疑问:
“小姐,您既已送去吃食和药,应让人家记得您的好才是,为何还要叮嘱公公千万莫要提您姓名?”
念柏忍不住翻个白眼,伸手就是一个脑瓜嘣。
“哎哟,你打我做什么,我就是好奇问问嘛?”
柳嫣撩开车帘,看到马车已经离开皇宫,高大的城墙正随着马车的疾驰,渐行渐远。
她放下帘子,轻抚念松有些红色的额头,耐心解释道:
“这宫门之内,是皇上的家,公然去帮一个与皇家对立的人,岂不是在挑衅皇威?这是会给父亲带来麻烦的。”
“可公主又不是皇上?”
“她的父亲是。”
柳嫣轻声回道,何况这个公主柳笙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向来有求必应,从未有人敢惹她半分。
“您父亲还是皇上的弟弟呢。”
念松不服气地说。
“傻念松,在宫里只有君臣之别,哪来兄弟之情,皇上既已是皇上,便是这儿的王,作为臣子只有遵从之礼,何来以亲情讨皇恩的道理。”
何况,这皇恩从来未曾给过他们成王府,柳嫣暗忖,心底也满是无奈。
念松似懂非懂,这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小姐自小便理智恬静的性子,小小年纪却处处周全,事事有礼,很是得太后喜欢,若不是今日在太后处待得太久,恐怕她家小姐看不到宫里的这些个腌臜事。
念松看着柳嫣稚嫩的脸庞上配着深思的眼神不由得对她更是敬佩和崇拜。
柳嫣在与丫鬟讨论为何救而不宣的话题时,王公公已将手中的药和几张好储存的饼子交到胡奴质子的手里。
“这是……”
少年看到宫人递过来的东西,有些诧异地问道。
“公子,这是一位贵人托奴才送过来的,你伤了公主,皇上必然会略施惩戒,这几张饼子你藏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王公公将少年搀扶进屋,看着屋里破败不堪的家具和脏兮兮的棉被,还有放在角落里,已经有些馊的窝头,眉头也不自觉皱起来。
他知道胡奴质子不受待见,却没想到宫里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这般不拿他当人看,若是胡奴单于看到他的亲儿子受如此苦难,不知作何想?
“公子,那位贵人让我给您带句话。公子即为民族大义而来,是保两国百姓安稳度日而受的委屈,此举实为令人敬佩,也请公子好好养伤,来日方长,终会有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时候。”
少年冷笑,他为民族大义而来?一个五岁的稚童,懂得什么民族大义,懂得什么百姓安康,不过是被父亲强行送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被折磨了七年,整整七年,哪来的月明之日啊。
若是能选,谁又会来?
“斗胆询问公公,这位贵人是谁?”
少年忍着疼,坐在椅子上,却不忘问上一句。
“恕奴才不能说,贵人即为贵人,她能助你的也只有这些而已,再多的也无能为力。”
少年没再追问,在宋国的皇宫之中,谁都知晓他一个质子可以任人欺辱,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里有人愿意帮他。
王公公说完这些,悄然退下。
夜色里,徒留少年一人在这空无的屋子里,把玩着手里的药瓶,药瓶上贴着张标签,工整的楷书字“玉凝膏”。
少年喃喃自语道。
在这个地方七年,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忍耐,总会守到云开雾散之时。他打开药瓶,一股清凉的味道沁入鼻腔,将药膏剜出抹在伤口上。
“嘶……吖”
一丝温润的凉意降低了伤口灼热的温度,浸进皮肤深处,舒缓了撕扯的疼痛,竟让他舒服地不自主地发出声响。
一个月后,庆帝下旨,为表宋国维护宋胡两国安定的诚意,特将胡奴质子送归胡奴,并令长公主与胡奴单于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