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活该
柳嫣站在甬道的一头,看着眼前的甬道伸长到远方,面目惆怅,念柏站在身后,瞧着柳嫣望着容薇离开的地方久久未动,有些好奇地问道:
“阏氏,刚刚大阏氏说你了?”
“没有。”
柳嫣醒过神来,转身随着念柏离开。
“大阏氏瘦了好多,与前一阵子见到的像是两个人。听说秋兰宫好多侍女担心大阏氏肚子里的孩子折煞自己,但凡有些门路的都调了出去,母阏氏也不给补人,前阵子她在病榻时,竟无近侍的人喂药喂饭,还是单于去了发现大阏氏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大发雷霆才强调拨几个人过去的。”
想起容薇刚怀孕时的气派和排场,念柏忍不住唏嘘道。
“念柏,我不喜欢这里,想离开这儿了。”
柳嫣走在路上,轻声说道。
“离开?去哪?”
念柏诧异地一问,竟将柳嫣问住了,是啊,她能去哪?回不了宋国,没有爹娘,除了留在这儿,好像真的不知道能去哪?
想到这儿,柳嫣摇摇头,苦笑道:
“没事,瞎说的。”
柳嫣深吸一口气,回道。
“小姐,您想去哪儿?奴婢都跟您去,若不喜欢这里,我们便寻一处静谧之地,隐姓埋名,这天下之大,总有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念柏没有问她为什么想离开,也没有强调她身上的责任,只是坦诚地说只要她想走,她就与她一起,在她心里,柳嫣不是宋国的公主,更不是胡奴的阏氏,只是成王府里的小姐。
柳嫣停住脚步,歪头看向念柏,就这么静静看着,念柏也直视她,眼神清明,鼓励地点点头,竟将柳嫣逗笑了,只是红润的眼眶泄露了情绪,她说:
“谢谢你。”
只是这一句,包含千言万语,是她们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也是面对变故,躲过生死的默契。
柳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可是她真的越来越不喜欢这里,原来皇族之下都是虚伪和算计,整个皇朝的女人就像是木偶,站在权力之巅的那个人手里拿着线,看着这群木偶跳来跳去,好不惬意,他从未在意木偶的心情,也从不关心木偶的情绪,更不会在乎木偶的生死。
而她,也是这样一个木偶,由不得她不做,也不允许她不参与,看到今天的容薇,就能想到今后的自己,柳嫣第一次觉得害怕了。
若是没有容薇口中的另一个世界,也许对她来说不过是在王庭之中熬死便罢了,可容薇说的那个世界竟让她的思想也活泛起来,她也想要真正意义的自由,想简简单单的生活,想每日醒来以后最多的烦恼便是今日该吃些什么,做些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试图躲过参与所有的事情,就悄悄地活在雁栖宫,却事事都能牵扯到她,她能看到容薇的挣扎,权桃的悲惨,还有母阏氏的冷漠,每一个女人好似在这儿过得都不快乐,她不想成为其中一个,这样太累了。
第一次,她想逃离这儿。
福德宫里,权渠急匆匆地跑进来,母阏氏赶紧迎上前去说道:
“桃桃已经好几日没有吃饭了,怎么办?”
“医师可来过?”
“来过了,只是说急火攻心,开了方子,可喂不进去啊。”
母阏氏说得眼泪又跟着流下来,权渠也急了:
“怎么会喂不进去?”
“单于,公主本就神志不清,这药苦口得很,她根本不吃,后来没法子找了几个力大的嬷嬷,按着硬是灌进去,谁想竟全吐出来,现在索性连饭都不吃了,吃什么吐什么,母阏氏这是没法子了,才想找你来看看。”
齐嬷嬷赶紧接话道,眼里也全是焦急之色。
“渠儿,这可怎么办,桃桃若是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都是容薇,桃桃若不是看到她也不会反应这么大,她都已经害得桃桃变成这样,还嫌不够,难不成还非要将桃桃害死才甘心吗?”
母阏氏哭着埋怨道,最后竟恶狠狠地说道:
“若是桃桃真有三长两短,我定不会饶了她。”
权渠无奈叹息,事已至此,埋怨谁又有何用?
“我去看看她吧。”
他对母阏氏说。
走进权桃的寝室,屋里昏暗得紧,正是傍晚,日头已经开始西落,可屋内却并没有掌灯。
“来人,掌灯。”
权渠吩咐道,却被齐嬷嬷阻止:
“单于,千万不可,公主不允掌灯,只要烛光一起,她的情绪就很激动,好几次都差点将这点着了。”
权渠想多问,却知道现在问什么都是枉然,他径直往床榻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枯瘦的几乎不成样子的人躺在床上,他的心里一阵心疼,妹妹自小最是活泼,对于所有的事情都充满兴致,每天都不闲着,有时闹的母亲头疼,只怪生错了性别,她合该是个男孩子。可权渠却自小喜欢这个妹妹,他从小性子就静,着实羡慕妹妹活泛劲。
只是如今,记忆里那样活泼的女孩,竟变成这副模样,每日黏在他身边,不让他做功课,要他陪她玩的小女孩好像死在了那个失踪的夜里,再也寻不到了。
“桃儿。”
权渠轻轻唤着妹妹的乳名,像儿时那样。
过了许久,权桃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慢慢聚焦看清眼前的人,她无力地笑了笑,却在一瞬间,又迸发出仇视的目光。
“桃儿,是我,哥……”
权渠的话还没说完,权桃却倏然起身掐住他的脖子,她紧咬牙关,瞪圆双眼,枯瘦的脸庞在诡异的表情下显得那样狰狞、恐怖。
“桃桃,你干什么?”
母阏氏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去拦。
“你快放手,他是你哥哥啊,你忘记他了吗?”
齐嬷嬷和一众侍女一同上前,将禁锢在权渠脖子上的手掰开,权渠退了出来,大口喘息,猛烈地咳嗽。
“渠儿,你没事吧,啊,没事吧。”
母阏氏帮着权渠捋着后背顺气,关切问道。
“没事,没事。”
权渠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他看着权桃,而权桃也在众人的掣肘下看着他。
“你恨我?”
权渠问。
“你心疼过我吗?”
权桃不答反问。
没等权渠回答,她又喊道:
“若是你真的心疼我,怎么会让那个女人怀孕,是她害了我啊,她害了你妹妹,你竟然……我凭什么不能恨你,若是父亲在,他定会打你,会往死里打你。”
此时的权桃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根本就不像是得了疯病的人。
“桃桃,住嘴!你哥哥有他的考量。”
母阏氏替权渠辩解道:
“考量?什么考量,考量即便我受到再多伤害都是应得的,是活该的,对吗?”
权桃委屈地说。
“难道不是吗?”
权渠冷声问道。
屋子里寂静一片,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权渠,母阏氏摇着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可权渠似乎并没有看见,继续说道:
“难道不是你自己活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