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想家
容薇病了，睡了一夜没有像权渠说的那样好起来，反而发了高烧。
高烧持续了三天三夜，每日都是蜷缩在床榻上，咬紧牙关瑟瑟发抖，谁人叫也没有回应，医师开的药刚喂进去，就吐了出来，折腾几日终于退了烧，可是身子已经大不如前。
这一日，柳嫣与念柏与总管司要一些香料和药种，准备用来实验腌制青菜，回来的路上正巧碰见容薇，只见她身形消瘦，脸色枯黄，原本圆润的模样现在竟瘦了一大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只剩下肚子依旧圆鼓鼓地，在这样瘦弱的身子上显得格外突兀。
“见过大阏氏。”
柳嫣上前请安，低头掩饰脸上的惊讶。
“柳阏氏，别来无恙。你还是这般清丽脱俗，倒是我，我已经不像人样了吧？”
容薇这样说倒是让柳嫣不知如何作答，她只能软声安慰道：
“大阏氏身怀龙胎，自然更为辛苦，臣妾没办法为您分忧，实在惭愧。”
容薇摇摇头，问柳嫣：
“没事的话，陪我去坐坐吧，好久没人陪我说话了。”
自从占卜后，原来热闹的秋兰宫骤然冷清下来，虽然权渠没打掉孩子，但是众人也都害怕容薇肚子里的孩子，往日里天天去她那里的阏氏宫人们，如今也都躲得远远的。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容薇苦笑道。
柳嫣抬头，不解她话中的意思，正瞧见她下巴努了努，向前面凉亭望去，柳嫣会意，随她向前方走去。
两人坐定，容薇直直盯着柳嫣，半晌没有言语，柳嫣也并不着急，只是端庄地坐在对面等着容薇说话。
“柳阏氏知不知道我怀的是凶煞？”
容薇直白地问，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柳嫣低头瞟了一眼隆起的肚子，说道：
“大阏氏，凶煞之事见仁见智，您只要知道这是您的孩子，好好呵护它便是，凶煞不凶煞的，很难说的。”
柳嫣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沈青川说过保住容薇对她没有坏处，所以她想宽慰几句总是好的，何况她对于凶煞之事，真的是不置可否，祈福那日容薇好像也是不相信的，这不过才过了半月有余，她竟当真了。
“不，你不懂。”
容薇摇摇头，脸庞上带着苦笑说道：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小时候我只想相信科学，觉得凡事有章程，有缘由，有规律，拿来玄学一说，这些都是骗人的，直到我来到这里，才不得不信的。”
柳嫣蹙眉，容薇又开始说她听不懂的话了。
“科……血？”
柳嫣照着音重复确认一遍，容薇这才察觉，柳嫣的疑惑，她笑着说：
“这是我们那个地方的词语，是对天地神明的挑战，你不懂的。”
“大阏氏来自哪儿？”
柳嫣终于问出口，她实在好奇这位女子的来历，王庭之中传说容薇来历不明，谁也说不出她到底来自哪儿，只知道是权渠出去巡视时带回来的，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这是一个野蛮部落的女人，可柳嫣觉得不是，虽然她说话办事时有不妥，却不像是没有受过教育的样子，只是她的一言一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至少在她认知的国家里没有，不是宋国、不是小夏，更不是胡奴，所以她很想知道，容薇到底来自哪里？
“呵呵，你也很好奇我来自哪儿？”
容薇蜡黄无色的脸上绽放一抹笑，带着对记忆中的美好惦念，仿佛还有一丝憧憬，说道：
“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奶奶精心种的栀子花，每到夏日里满院子都是栀子花香，我总会趁着奶奶午睡的时候偷摘一颗别在头上，向往自己就是小说里的公主，一定是要配得上皇上那样的人的。所以，我曾经在那里活得浑浑噩噩，以为那不属于我，凭借我的美貌才华，合该有一个将我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哄着我，宠着我一辈子才是。”
“想法幼稚吧？”
容薇笑着看向柳嫣，柳嫣却不知如何应答，只能默默听着。
“可我那个时候就是那样想的。”
柳嫣皱起秀眉，对于容薇的来处还是一知半解，只是她知道那应该是一个遥远而美好的地方。
“你想家吗？”
柳嫣问，容薇听见不答反问：
“那你想家吗？”
柳嫣挑眉，不知道怎么会把话题移到她的身上，不过既然是坐下谈天，她也不拘着性子，坦白答道：
“我没有家，去哪里想？”
容薇不解：
“你不是宋国的公主吗，怎么会没有家？”
“宋国的公主也不是都有家的。”
说完，柳嫣便再不多言了，容薇知道她定是有难言之隐，也不强求，只是真诚邀请道：
“若是有一日，我能回去我的家乡，一定带你去看看，那个地方可比这儿好多了。”
“比这儿好？比这儿哪里好了。”
柳嫣忍不住好奇地问，她实在想不出在这天地间，处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哪里还有净土而言。
“当然好，那里的女人都是自由的，她们可以穿各色各样的衣裳，去找自己喜欢的男人，去过肆意潇洒的人生，去看不一样的风景，当然，前提是你要足够努力，实现精神独立和经济独立，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的。”
“去过自己的人生？”
“嗯。”
“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柳嫣不相信地问，但是语气里却充满希冀。
“当然，我曾经以为自己很讨厌那个地方，只要换个地方，我一定是最好的，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讨厌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地方，是在那个地方从未努力的自己，是每个日日夜夜都想着依靠别人度过美好人生的自己，是看着别人幸福心生嫉妒的自己。”
“若是我能早一点醒悟过来，也许，现在我就不会是这样了。”
容薇的语气带着怀念，也带着感伤和遗憾，柳嫣忍不住问道：
“你有家人吗？”
她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对于她来说哪里都一样，没有家，可容薇呢？
“嗯？”
容薇看向柳嫣，本来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竟顺着眼角的泪一同流了出来。
“我有奶奶，她会做好吃的酥鲫鱼，会蒸暄软的馒头，会在长大后问我钱够不够花，也会在遇到危险时，随时将我护在身后，不管她年纪有多大。”
容薇看向柳嫣，嘴角忍不住下滑，终于哭出声来，大喊道：
“我想她，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