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怀疑
裴景珊闭眼,默念清心咒驱逐内心的杂念。
半分钟后,她再度睁开眼睛,里面已是一派肃然的冷静。
手起,针落。
锋利的针尖一根根循经而下,刺入紧致的肌理,如一列披甲执枪狙杀疼痛的兵锐。
如果申予淮此刻也能够睁开眼睛,那么他就可以看到裴景珊异乎寻常的专注,以及那专注背后蕴藏的志在必得的自信。
但是他全程都紧闭着眼,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紧张,鸦羽长睫发着细微的抖。
裴景珊施完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恢复了一点掀开眼皮的力气。
声音还是有些发虚:“扎完了吗?”
裴景珊应道:“嗯,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申予淮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受着胃部的挖掘机逐渐偃旗息鼓,暗暗觉得惊奇,“嗯,真得没那么疼了。”
裴景珊也长舒了口气,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来,“那就好。”
申予淮的衬衫被剥开,胸腹无遮无拦地暴露在裴景珊眼前,确是好一片春色。裴景珊施针的时候尚能自我克制,放下针再看,便抑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她慌忙避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去收拾桌上的针具。
突然,申予淮问:
“你什么时候学得针灸?”
她的手蓦地一顿,心中顿时警铃大响。她刚才只想给申予淮止痛,全然忘了真正的裴景珊根本没有学过医。
来不及仔细思考,她慌乱应对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学的。”
张嫣同她讲过,申予淮高中毕业就去了美国留学,而真正的裴景珊留在国内读书,有好几年他们的生活是没有交集的。
申予淮微蹙了眉,“你不是学的财务吗?”
裴景珊磕磕巴巴:“呃,我,我业余时间学的。”
申予淮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失忆,却并没有忘记学过针灸?”
裴景珊倒吸一口凉气,这人刚才还疼得半死不活,怎么刚缓解了,脑子就灵醒到这个地步,问出这么致命的问题。
她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也无法回避那人疑惑中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做漏洞百出的解释:“我也觉得奇怪呢,就刚才一着急,突然啪得一下想起来了……好神奇,是不是?”
“是……吗?”
“是……啊。”
“……”
“……”
裴景珊觉得此刻空气中的沉默,像一把足以将她焚烧殆尽的烈火。
突然这个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犹似一场及时的大雨瓢泼。
她忙去抓那棵救命稻草,屏幕都没看清已经划开了接通键,对面嘈杂的背景音里,传来张嫣略显紧张的声音。
“出什么事儿了?打八百个电话吓死我了。”
裴景珊努力平复心绪,说明她只是需要找她拿家门钥匙。
张嫣紧张的心舒展开,马上发过来一个地址,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后,挂了电话。
空气再次陷入凝滞,沉默有时是最极致的折磨。
好在很快,到了拔针的时间,申予淮又紧闭了眼,暂时收起了他怀疑的审视。
“申先生,现在还觉得疼吗?”
申予淮说不疼,但他看上去依然虚弱和疲惫。
裴景珊拢紧他的衬衫,“不疼了就好,你赶快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怕被看穿的心虚迫使她即刻逃离这个人身边,尽管她知道留下来再观察一会儿他的情况是更稳妥的做法。但她实在太害怕那人审视的眼神,只能狠下心来,逼迫自己赶快离开。
他没想到申予淮会从沙发上爬起来,拦住她说:“我送你。”
她当然是拒绝,“你身体这样别逞强了,我坐地铁就可以。”
但申予淮根本不听她的话,又坚持说了一遍“我送你”。
裴景珊也毫不退让,“如果你开着车胃疼又犯了,我们两个会不会有危险?”
申予淮坚定的神情终于现出了一丝裂痕。
裴景珊趁着他这片刻的犹疑,一阵风似地钻进房间换下衣服,然后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申予淮:“……”
这一夜好一番周折,她才终于回到了家。
尽管疲惫已极,躺到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眠,心里乱得像塞进去了一把杂草。
申予淮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吗?他会发现她其实是个冒牌货吗?如果他发现了,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她说了,他会信吗?不信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头疼得像是要炸掉。
这一夜的梦里,她去到了顾家公馆,顾文卿就远远站在那片梧桐树下,向她伸出手,像是要拉她进怀里。
她满心甜蜜与欢欣,亦向他伸出手去,指尖还未相触,再抬眼,却猝然迎上一双如刀锋利的眼睛,耳边是他同样锋利的质问:“你到底是谁?”
她骤然惊醒,在满室的黑暗里,用被子裹紧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再也无法入睡。
而另一边的申予淮,同样辗转难眠。
他的脑海里,全是裴景珊的身影。
今晚她的表现太不寻常,但其实,如果仔细去想,真正的不寻常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
申予淮拧着眉头,一点点向前追索,蓦地,她在医院里睁开眼的瞬间炸亮在他的脑海,明亮异常的眼睛,嵌着天上的星星。
一个人的眼神不会说谎,那一刻的她就像是换了一副灵魂。
她是裴景珊,但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又好像不是。
为什么?
申予淮得不出答案,疲惫地陷入睡梦之中。
梦里,他好像去到了一处老上海的公馆,梧桐掩映间,款款走过来一个身着淡蓝色学生旗袍的女生。
有薄雾缓缓浮起,朦胧间他依稀看到了裴景珊的脸,他想牵她的手,将她拉近一些,却兀地发现,那女生的皓腕上,戴着一只极精美的珐琅掐丝翡翠手镯。
光影霎时飞旋,转眼他又到了那家中古店的橱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