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鬼登场
老稳婆章淑沿着石阶缓缓走入罗汉洞,视线轻举,随意瞥了李元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子,你是牛家村的那个外来户?”
李元不明所以,眉头微微皱起,反唇讥讽,说道:“怎么?你要刨我家祖坟?”
打架就打架,废话这么多干嘛?
章淑没有立即动手,反而微微一笑,散漫说道:“那这次应该能算是我们之间的第二次见面,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能成为一名修者,倒是老婆子看走眼了。”
此言一出,众人方才明白过来这老稳婆的先前之意。
章淑是关宁古镇唯一一位稳婆,因此附近人家但凡新添子嗣都会请她过来接生,同时也负责为新生儿勘验根骨天赋。
她仿佛陷入沉思,片刻过后,才开口说道:“记得十几年前,应该是某个风雨交加的夜里,约莫子夜时分,老婆子冒着风雨前往牛家村,为一个李姓外来户接生,新生儿是一名男婴,当时老婆子为那名男婴勘验过根骨,平平无奇,肉体凡胎而已。”
“倘若牛家村再无第二家李姓外来户,那么这个男婴应该就是你了!”章淑眼神逐渐变得阴鸷,缓缓说道:“老婆子作为一名稳婆,讲究因果轮回,因此既然是老婆子迎接你来到这个世上,那么这份因果理应也该有我一份,今日老婆子便亲手了解这段因果,将你这孽畜打回阴曹地府,不过分吧?”
李元怒气横生,说了半天,原来是在换着法子骂自己,一握手中斩将刀,直指老稳婆,嘲弄一般说道:“别以为自己功大莫焉,不过是一个下九流的野婆子,没有你老子依然能够安稳落地,再者,既然是你接老子落地,礼尚往来,就该轮到老子送你走!”
章淑轻轻摇头,说道:“当时那女子难产,几乎辗转一夜,疼的死去活来,鲜血打湿被褥,才在日出破晓时分勉强将你从鬼门关给带了回来,当然,若是没有老婆子前后忙活一夜,你们母子早就命丧黄泉,哪里还能轮到你在这里耍弄威风?”
李元眼神闪动,不知此话真假,毕竟从未有人跟他提过此事。
“这么急着动手,着急投胎么?”老稳婆眼眸虚眯,仔细观察着李元的一举一动,一旦此獠出现片刻神情恍惚,下一刻,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发动一场雷厉风行的狂烈攻势。
不是只有你会玩心理战,跟老婆子相比,你小子还嫩的很。
“后来我娘怎么样了?”
李元按捺住心头那份杀意,主动开口问道。
老稳婆心底冷笑一声,终究还是上钩了,于是打算继续诱敌深入,叹了口气,似有感伤,接着说道:“虽然你安稳坠地,但是你娘却是从此落下病根,自此以后元气大伤,体弱多病。”
少年心思百转千回,仔细回想往事,手中那柄斩将刀不觉落下几分。
老稳婆见到招数奏效,继续唇枪齿剑,加大攻势,幽幽说道:“那一夜风雨交加,水汽弥漫,湿气极重,想来是风寒侵入骨髓,难以祛除,后来老婆子又查看了第二日的黄历,你知道查到了什么嘛?”
李元心神一颤,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慌忙问道:“难道我娘的死和我有关?”
章淑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轻轻点头,说道:“当然和你有关!第二日是天地火发之日,至烈至阳,而你是在天将发晓时候诞生,因此你是那火属性命格,而你娘在诞下你的那一夜又遭湿气风寒入侵身骨,与此同时,家中又突然多出一个火属性命格的婴儿,水火相激,宛如烈火油烹,不但体魄遭受煎熬,就连神魂都是如遭蒸煮,这般情况之下,你娘尚能苟延残喘几年,已是上天的眷顾。”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当时若能及时将你扼杀于襁褓之中,将你这簇火苗掐灭,你娘兴许能够逐渐恢复,最终也不至于葬命于那场瘟神过境!”
李元顿时神情悲恸,怪不得父亲总是喜欢在日出破晓时分,站在门前,看向东方天际,想来当时父亲心头应该是五味杂陈,难以抉择?
杀或不杀?
“但是最终你却活了下来,那么你娘只能如灯枯油尽一般,慢慢心血耗尽,熬干性命而死!”
听到这里,李元已是情难自禁,一股莫大的酸楚与悲痛涌上心头,潮水一般,迅速将他吞没。
“是你害死了你娘,而非那场瘟神过境!”
“若非你娘不顾生死,执意要留下你,她根本不可能会死!”
“是你杀了她!你这个该死的索命鬼,连自己的娘亲都不放过!”
章淑见到火候刚好,突然厉声喝道,以此来扰乱李元心境,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完美的袭杀契机。
果不其然,在这般一连串狠恶言语的攻击下,李元慌乱如麻,六神无主,心如飘絮,似乎无处安放一般,原先那以刀指向老稳婆的凌厉气势都是落下一大截。
章淑见到李元那股子迅速退却的凌厉气势,已知此獠心乱如麻,此时正是难得的袭杀契机,眼眸蓦然一凝,一道寒光闪出,“孽障,还不乖乖受死,以此来报答你娘的生养之恩!”
下一刻,那老稳婆手中蓦然多出一对光芒流转的小巧峨眉刺,这对古铜锥刺套在老稳婆的中指之上,在掌心急速旋转,随之便有一股浓烈杀机缓缓向外扩散。
峨眉刺又被誉为短兵之王,极为适合近身搏杀,而这个老稳婆走的更是极端暴虐的刺杀之路。
李元似乎仍旧沉沦在自己错乱的思绪之中,竟是对此毫无察觉,根本没有嗅到那抹已经近乎塞满整个山洞的浓郁杀机。
“去死!”
老稳婆章淑身形直掠,速度之快,几乎化为一抹黑色影动,一线推进,风驰电掣一般,裹挟着凶悍而又隐秘的气势,向着李元迅猛压进。
一道振聋发聩的音爆声陡然炸响,顺着石壁滚走不绝,震撼人心。
当李元恍如大梦初醒,察觉到这抹惊心动魄的诡秘杀机之时,那老稳婆已是近在咫尺,一支泛着清冷寒光的青铜峨眉刺直指少年眉心,另一支更是极度刁钻,刺向少年心窝,两柄峨眉刺仿佛毒蛇出洞一般,暴刺而下。
李元面色大惊,当下蓦然有一点青色光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几乎下一瞬间就能塞满整个瞳子。与此同时,少年仿佛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一般,竟是连呼吸都就此中断。
一股前所未有却又空前绝后的恐惧当头碾压而来,如大瀑直坠,当头浇落。
这是死亡的气息,极端强大,不可抗拒,唯有屈服!
那边,刘襄文虚眯的眼眸陡然睁开,没想到这恶婆子竟是如此擅长刺杀之举,仅仅只是一个眨眼之间,便要取走那少年的性命!
随即,刘襄文口吐一气,准备捏碎那枚紧攥在手心的温热玉片。
这枚玉片名为子母玉,捏碎母玉,子玉登时碎裂,用以传递信号。
只要这枚玉片爆裂,那位早已屯兵山下的老县令就会立即引兵登山,将这支队伍一网打尽。
关宁古镇从此就会改天换地,彻底成为刘家所有。
那少年死期已到,若是在这般诡秘的刺杀之下都能绝处逢生的话,那真就有点天理难容了。
刘襄文缓缓将手臂绕至身后,掌心微微发力,正欲捏爆玉片之时,手心动作顿时戛然而止…
下一刻,那公子哥仿佛见鬼了一般,面色突变,心惊肉跳。
这公子哥似乎真的见鬼了…
不知何时,一抹诡异的阴森气息悄然侵入整个山洞,这抹让人捉摸不透的诡异气息似乎比那老稳婆的隐秘刺杀还要来的无声无息,当诸人有所察觉之时,这股子诡谲气息已经缓缓渗入诸人心间,挥之不去,极难抹除…
李元站在原地,分明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却是给人带来一股宛如山岳崩塌的恐怖气息,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压力…
下一刹那,一双猩红眼眸陡然自李元眼眶浮现而出,仿佛一双恶鬼之眼,震慑人心,随之便有滚滚黑气如浓烟般自四面八方向着少年身躯疯狂汇聚。
“真是感人肺腑的故事,荒诞中夹杂着一丝真情流露,真情流露中又有一分荒诞…,就连我都听得津津有味,你这老妖婆不去说书可惜了!”
李元嗓音略显空荡,如山谷中呼啸而过的狂风,没有一丝感情,不急不缓地说道。
而后少年又缓缓伸手指向自己,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你敢杀他?不知道他是谁要保的人?!”
老稳婆何曾见识过这种惊世骇俗的场景,顿时惊慌失措,那即将刺入少年眉心的峨眉刺再难推进分毫,仿佛是凝固了一般。
她急促吐出一口粗壮气息,压下心中如猛虎下山般凶猛的恐惧,毫不犹豫的选择暴退而走。
这般恐怖气势,老稳婆岂敢硬撼?
“想走?”少年嘴角戏谑,“虽然我不是人,但你也真不能不把我当人看……”
话音刚落,李元抬起一手,直接抓在老稳婆肩头,手臂一抖,那先前气势汹汹锐不可当的老稳婆顿时摔落在地。
“别耍花招!”少年冷笑一声,“给我趴好!”
那老稳婆不明所以,莫不成这少年想拿自己开荤,这大庭广众之下…
不过此时这老稳婆岂敢违拗,只能缓缓扭了几下身子,背对少年,老老实实趴好…
少年一步踏出,踩在老稳婆的腰间,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膝盖微弯,将手臂支在大腿上,又将下巴搁放在掌心,一副老神在在神情散漫的样子,而后这才视线轻移,缓缓扫视洞前诸人,淡漠说道:“在老子的地盘,杀老子的人,哪里借来的狗胆…”
突然间,诸人心头又是一惊,只见这少年话音未落,紧接着就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继而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一般,口中念念有词,“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狗胆”这个词岂是自己这种卑贱的货色能说的,犯太岁。
诸人见到这略显滑稽却又极度虔诚的一幕,一头雾水的同时又有点头皮发麻,莫不成此间地域真有什么神明?
吕蒿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猝不及防,吐出一口气息,遏制住心头那股早已弥漫开来的恐惧,强自镇定,朗声说道:“何方宵小鬼物,竟敢插手阳间之事,还不速速退去?!”
一只邪祟鬼魅之流而已,寻常凡夫俗子或许唯恐避之不及,但当下己方修者众多,自有斩杀鬼物的手段。
沈崒见此情景,亦是无惧分毫,他常年与腐尸烂肉打交道,又怎会畏惧邪祟?
同样,那几位修者面色也逐渐缓和,先前之所以震惊,一是这小鬼的出现太过突兀,实属意料之外,二来从先前打压那老稳婆的凶残手段来看,这只小鬼似乎实力不俗。
既然当下已经知晓来者是为何物,再加上己方人多势众,倒也不必过于惊慌。
再者,大岭山不是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么?
邪祟鬼物之流,不得擅自插手阳间之事,不得侵扰依附大岭山而生的百姓居民。
虽然不知道这个规矩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又是谁定的,不过只要能够受用在自己身上就是天大好事,何必再去刨根问底?
沈崒向前迈出一步,微微一笑,抱拳说道:“不知这位…前辈,应该能算前辈吧?听说大岭山有条规矩,鬼仙一脉不得插手阳间之事,更是不得惊扰大岭山之内的俗子百姓,不知是否属实?”
这名官家仵作这次倒是没有像之前那般口无遮拦,当下还是给予了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的小鬼足够的尊重。
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是有这么一条雷打不动的规矩…,并且堪比雷池重地,不可僭越!”少年抬起头来,以一双震慑人心的猩红眼眸看向仵作沈崒,哂笑一声,继续说道:“不过今天比较特殊,老天爷打盹,因此这条规矩暂时不适用。”
“一派胡言乱语,你是要违反那条规定?”沈崒自然不信这番狗屁说辞,吓唬谁呢,既然你亲口承认了这条规定,那我便以势压人,不对,是压鬼,这名官家仵作顿时气势大涨,朗声说道:“你若坏了规矩,不怕老天爷追究下来?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去冒这个天大风险?”
“莫不成你是这小子的哪一门远房亲戚?不对,这么一个外来户哪来的什么远房亲戚?”沈崒突发奇想,怪笑着说道:“又或者是他那死鬼老爹?”
“我是你祖宗。”少年听过之后,咧嘴一笑,说道:”还有,我若是不坏了规矩,老天爷才会过来追究我!”
沈崒倒也不恼,又好奇问道:“既然你与这小子没有任何瓜葛,为何要执意阻拦我等?”
“你在教我做人?”少年如突施冷箭一般,笑眯眯说道:“刚好,我也想教你怎么做鬼,要不咱们相互比划比划?”
沈崒面色阴沉了下来,没想到这小鬼一言不合就要跟自己来上一场捉对厮杀?
吕蒿景突然见到沈崒有要引火烧身的趋势,急忙跳出来和稀泥,愤恨说道:“沈老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能容忍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孤魂野鬼在此嚣张跋扈?”
仵作沈崒经过先前对方的几次言语挑衅,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气,在经过吕蒿景一通搅稀泥,火气又是旺盛了几分,在心头暗自思忖片刻,突然笑着说道:“先前一番打斗,看的我心痒难耐,不如前辈给个机会,与在下切磋切磋?”
沈崒此时之所以选择以身犯险,是生怕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这家伙唬住,毕竟从这厮冒头到现在,仅是露了一手,并且还是一次出其不意的出手,表面上看是占据了上风,实则不过是一记占据太多优势的后发制人,因此谁也不知道此人实力到底如何,因此沈崒这才想要借着切磋的名义,先去试探一下。
若这鬼物真有力压群雄的手段,也不会一直隐忍不发,反而是跟自己胡乱一通扯皮。
因此沈崒心中大致猜想,这鬼物的实力,可能并非有多蛮横。
黑狸黄狸,得鼠者雄,一试便知。
“你且过来试试?”少年那一双猩红眼眸之中有凶光闪动,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手下刚好缺少一个摇旗呐喊的小喽啰,我看你身上尸气浓郁,估摸着是常年跟尸体打交道的,如此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