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关宁古镇
今日是七月十五，按理说正是月圆之夜，但事出反常，当下夜色浓稠如水，漆黑如墨。
月黑风高，牛家村之外有一抹杀机悄然浮现而出，仿佛一只鬼魅穿梭于旷野之中，毫无疑问，这抹杀机的来源正是李元手中的斩将刀。
夜色如一滩化不开的浓墨，并非天公作美，而是此时天际上边正悬浮着一面几近铺天盖地的巨伞，遮蔽一切光毫渗入此间。
天机伞张开，并非为了遮蔽天机，而是为李元营造出一个完美的袭杀机会。
牛家村距离吕白瑛所在的镇子约有十里，以李元常年奔走于大岭山的脚力来算，无需耗费多少光阴，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能赶到。
不过那抹杀机却并未极速推进，反而是不紧不慢的前行缓慢推移。
秋日里，昼短夜长，天色虽晚，夜却未深。
午夜时分，人心松弛，酣然入梦，是杀人取命的最佳时机，因此李元这才刻意放缓速度，想要选择在午夜时分再动手。
少年行走于荒野之中，秋气冷冽，夜凉如水，虫鸣啁啾，裤管摩擦野草，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声响，如影随形。
不远处，有萤火数点，飘忽不定，宛如幽灵之眼。
在民间传说中，萤火虫又被称作鬼虫，见之不祥。
若是放在平时，李元见到这几只萤火虫，心头定然忐忑不安。不过少年早已抱着硬闯鬼门关的决心，并未将这几粒萤火放在心上。
李元心头阴霾，经此一去，无论成败与否，日后牛家村都再无自身任何立锥之地。
虽说牛家村是一处乌烟瘴气之地，可毕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狗不嫌家贫。更何况父母双亲的神位与坟冢还在这里，少年自然不忍离去。
若非迫不得已，谁愿远走他乡？
此次夜袭，轻装简行，哪怕少年已经知道再无返回牛家村的可能，仍旧没有将父母的神位携带出来。
无论如何，薛小小都必须要救。
两人相依为命近十年，早已难以割舍，即便付出天大的代价，就算是搭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丈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
啾啾…啾啾…
一道惊心动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仿佛利箭一般激射入耳，这突如其来的凄厉声响，惊得李元背脊生寒，冷汗直流。
牛家村之人信奉鬼神之说，因此少有人走夜路，李元虽然常年奔走于大岭山，但却并未走过多少夜路。
扑棱棱…扑棱棱…
不远处一阵乱腾，有一只夜枭推开草丛向远处飞去。
李元轻轻吐出一口气息，紧绷的心弦随之放下，转念一想，不如先赶到镇上，寻一酒家，饱饮一顿，攒够气力，再去找吕白瑛寻仇。
一念至此，少年不再耽搁，拔脚飞奔。他之所以打算先赶到镇子里，并非因为先前之事引起心头恐惧，既然是带着一颗杀人之心而去的，又怎会被恐惧缠身？
酒足饭饱之后才有力气杀人，再者，就是李元没由来的想要在动手之前喝口酒。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座灯火辉煌的镇子出现在眼前。
正前方是一座历经百年风霜，依旧雄姿不减的牌楼。
这座牌楼是镇子的门面，挺拔庄严，左右叠涩向外挑出，形成牙砖翘檐，两翘角又各悬有一个风铎，微风一吹，清脆作响。
牌楼高约三丈，宽约两丈，由四根椽柱隔成三道大门，中门宽阔，两旁侧门略显狭小，远看过去，极为雄浑壮美。
牌楼正上方，悬着一面蓝底金字竖额，上书四个遒劲大字：关宁古镇。
关宁镇处在帝国版图最西北，再往北推进百余里，便是敌国疆土。此镇曾是一座边陲重地，后遭废弃，镇名寓意极好，取自边关安宁之意。
李元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椽柱上的大红灯笼，四盏灯笼一字排开，上面亦是以黑墨写有“关宁古镇”四个大字，而后抬脚从宽阔正门进入古镇。
由于这里曾有重兵把守的缘故，关宁镇曾是方圆百十里一二等繁华之地，即便已经入夜多时，尚有许多店家仍未打烊，街道上灯火通明，尤其是街道两侧店家门前悬挂的大红灯笼，远远看去，像是一条华美长龙，一直向前延伸出去。
李元沿着街道走出数丈，就近找一家饭馆钻了进去。
坐在柜台后的老掌柜见到有客登门，慌忙起身，捧着灯火前来，见到是一位手拎雪白长刀的陌生面孔，猛然一惊，心虚问道：“这位客官，打尖还是打劫？”
李元找个位置坐下，干脆利落说道：“一盘油香，一盘馓子，再来一碗热切蒸羊肉，半斤酒。”
老掌柜一听李元所报菜名都是本地特色小食，知道不是外人，即便不是镇子里的人，应该也离关宁镇不远，当下也就不再多言，笑着点头示意一下，便去整治酒菜。
不多时，酒菜摆上，老掌柜又转回柜台后边，从腰间摸出一杆古铜烟枪，填满一锅细碎烟丝，凑近灯火嗒吧嗒吧吞云吐雾。
李元先倒满一碗酒，沥酒在地，在心中默默念道：“爹娘在天有灵，保佑我救出小小。”
敬过双亲之后，李元这才小啜一口酒水，顿感辛辣，如吞了一口被烧的通红的刀子。
这是少年第一次喝酒，平时可不敢喝酒，不管饱不管渴的，又那么贵，舍不得。
喝过一口酒水，又掰下几根油酥馓子塞入嘴里，以此来化解烈酒的辛辣劲儿。
馓子是西北塞上的风味小食，下酒必备菜肴，股细条匀，焦酥香脆，色泽鲜黄，口齿留香，老少皆爱。
李元以前进山之时，都会携带馓子和油香充饥。
油香也是一种面食，做成饼状，之后用刀在中间划出几个孔，再用清油炸熟即可，做法简单。
李元又小啜一口酒水，再抓起一片厚实羊肉塞入嘴中，大口咀嚼，酒肉香气立马就被激发出来。
少年吃的不紧不慢，柜台那边老掌柜打起了瞌睡，灯火噗噗跳跃。
西北苦寒之地，风紧霜早，灯火随风而跃。
一顿饭约莫吃了半炷香时间，李元这才起身走到柜台前，丢下一粒银子，轻声问道：“老掌柜，青鹰武馆怎么走？”
老掌柜回魂一般乍醒，见到柜上那粒旧银子，又看了看李元手中的长刀，笑着说道：“少侠要去拜师学艺？咱们青鹰武馆门槛可不低，没点子能耐，不收的，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可不太行。”
李元没有解释什么，问道：“烦请老掌柜为晚辈指下路子。”
老掌柜也不再倚老卖老，人老了熬不动夜，收拾完这一摊子，准备打烊睡觉，伸手往外边指了指，说道：“顺着这条街，再走约莫五十丈，见到一家金石坊子，顺着往里拐入巷子再走几步就是青鹰武馆。其实根本不用刻意寻找，青鹰武馆的门面气派的很，打眼一瞧就能看见。”
李元道谢一声，便告辞离去。
老掌柜见到李元离去，伸头看了一眼少年的消瘦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心里嘀咕道：“他娘的，又多了个为虎作伥的东西！”
整个关宁镇哪个不知道，但凡是傍上了青鹰武馆这棵大树，少不得要做那助纣为虐的腌臜事。
老掌柜自然不知道，他这无心的一指可能就会导致一场血腥的杀戮盛宴，若是第二天听到那青鹰武馆被人杀了个底朝天，估摸着会惊掉下巴。
李元按照老掌柜所说的路线，不多时便来到金石坊子，再一个转折，拐进一个巷弄，复行数十步豁然见到了一座武馆，确实气派。
少年远远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青鹰武馆”几个大字，确定没有寻错仇家，顿时心头杀意涌动，身形一动，像是鬼魅一般，隐没在古巷阴影里，借助阴影的掩护，少年再轻轻一跃便攀上墙头。
一点杀机乍现，尚未弥漫扩散，便被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