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戳脊梁骨
李元转醒之际,已是日暮掌灯时候。
少年刚一醒来,就听到一阵哭声,灯火摇曳,睁眼看了一下熟悉的房屋,这才稍稍放心。
想来应该是牛二拦下了吕白瑛一众人等,不得不说,那家伙打起架来确实勇猛,这才使得小小没有被掳走。
少年胸口挨了一记重踢,肺腑疼痛难忍,不便起身,只能出声安慰道:“小小,别怕,都过去了,牛二没事吧?”
哭声仍旧断断续续的传来,没有止住的势头。
少年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艰难转过头来,却看到一个异常高大身影坐在灯火前,不时地抬袖抹眼泪。
这显然不是薛小小。
“牛二?”
李元心头蓦然一紧,惊慌问道:“小小呢?”
坐在灯火前的人影正是牛二。
那家伙见到李元醒了过来,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急忙跑到床头,抱着李元放声大哭。
牛二力大,这没轻没重的一抱,本就有伤在身的李元差点又疼的晕厥过去。
“牛二,别激动,你勒死我了,先放手,小小呢?快告诉我!”
李元疼的龇牙咧嘴,但仍旧是忍住肺腑剧痛急切问道。
牛二这才乖乖放手,却是答非所问的说道:“我奶奶死了!我不敢回家!”
说罢,仍是嚎啕大哭,毫无主见可言。
李元眉头一拧,狐疑问道:“你奶奶怎么了?”
牛二真是一根筋的厉害,“死了。”
李元略感无奈,只能换个说法,“你奶奶怎么死的,吕白瑛杀的?”
牛二又哭着说道:“不是。自己死的。”
李元艰难靠墙坐起身子,稍稍平稳一下气息,“心疼病又犯了?”
牛二点头,终于说到点子上去了,“她把自己的心都抓开了。”
那草鬼婆子有心疼病李元是知道的。
既然死因已经找到,李元只能安慰牛二说道:“别伤心,人都会有一死,老夫子说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节哀顺变。”
牛二哭着摇头说道:“听不懂。”
李元轻声说道:“就是不要太伤心。”
牛二一听这话,更加伤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李元见到牛二如此悲恸,只能将这家伙搂在怀里,轻拍着牛二的头,说道:“人死为大,明日我陪你将你奶奶入殓下葬,你扶我起来,今晚我先陪着你替老人家守灵。”
牛二直摇头,“我不敢回家。”
李元安慰说道:“你奶奶已经走了,家里没人守着可不行,不用害怕,今晚我陪着你。”
牛二傻乎乎的说道:“家里有人。”
李元一愣,牛二与那草鬼婆子相依为命,怎么可能有人?
少年犹豫了一下,问道:“家里的人是谁?”
“一个道士。”牛二喘着哭腔说道:“他还在那里又蹦又跳,就跟奶奶以前替我叫魂一样。”
李元慌忙问道:“是石经观的道士,还是白日里在街市上见到的那个?”
牛二说道:“街上那个。”
李元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还是一起过去看看吧。”
牛二怯生生的说道:“我怕。”
李元劝慰道:“别怕,你奶奶不会伤害你的。”
最终,在李元的劝说下,牛二终于答应返回家中。
掌灯时候,天色尚未全黑,李元在牛二的搀扶下,向着牛二家所在的方向走去,只是没走多远,便碰到几个妇人端着饭碗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些闲言碎语。
有个长着一张泼妇相的女子说道:“听说那老寡婆子死了?”
另有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吗?我下午还过去看了一眼,别提有多吓人,把自己的心肝都给挠了出来。估摸着是这老寡婆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这才遭此报应。”
又有一人加入话局,尖酸刻薄的说道:“这婆子做的坏事多了去,早该死了,你们知道牛二的老子是怎么死的吗?”
那泼妇相女子似乎来了兴趣,好奇问道:“呦,王寡妇,难不成你知道牛二的老子是怎么死的?莫不是跟你有关系?咋啦,想男人想的都把主意打到那病秧子身上了?”
王寡妇扒了一口饭,回呛一句,气哼哼说道:“信不信我跟你男人有一腿?”
那泼妇相女子对此嗤之以鼻,不屑说道:“我家男人吃惯了细糠,可看不上你这干巴巴的黄脸婆,倒是你这老寡妇,一直都在打我家那口子的主意,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王寡妇,李婆子,快别说这有的没的,再说下去,你俩又要掐架。”有个人赶紧打住二人的话头,问道:“难道牛家那病痨不是染上瘟疫死的?”
王寡妇似乎消息极为灵通,反驳说道:“狗屁!我听镇上的人说,十来年前之所以会有一场瘟疫,全是那老婆子一手造成的。是那心狠手辣的老寡婆在自家不争气的崽儿身上下了蛊,入殓的时候,蛊毒随着尸气溢了出来,这才导致整个村子都跟着遭了灾。”
李婆子开始分析局势,盖棺论定说道:“应该差不离,怪不得咱们村死了这么多男人,估摸着是这毒蛊只吃男人身上的阳气,还好我榨干了我家牲口身上的阳气,不然可不得跟着遭殃?只是可惜,那老寡婆害得王寡妇苦了这许多年,一肚子辛酸苦水没处吐,你说是吧,赵花?”
那名为赵花的女子端着碗筷,蹲在地上,笑着说道:“李婆子,你是不知道,王寡妇在镇上有七八个姘头呢,荤素无忌,换着口味儿吃,咱们可羡慕不来。”
王寡妇又扒了一大口白饭,佯怒说道:“瞎说什么,哪有七八个,就仨。”
约摸着是白饭不对味儿,王寡妇又抻头往祖祠的方向看了看,那边一片黑灯瞎火。
王寡妇抱怨说道:“这死老太婆,往年领着个傻孙子,可蹭了不少的酒席,红白喜事一场不落。如今倒好,等到她死,大家连口水都喝不上,真晦气。”
几个村妇议论纷纷,也都埋怨说道:“谁说不是呢,这老寡婆子占了咱们村这么大便宜,要不是咱们好心收留她,早就不知道该死在哪个荒郊野岭,被野狗吃了去。到最后,咱们却是连顿饭都吃不上,怪不得会惨死家中,一点都不亏,该!”
按照牛家村的规矩,村子里死了人,祖祠那边都会升起灯火,以此来表示对逝者的怀念与祝福。
只是今日祖祠那边并未有半点火光。
当年李元与薛小小的父母亡故之时,祖祠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在这种教化不行的偏僻村落,最是排外,祖祠又是信仰重地,自然不会轻易对外人开放,生怕外人抢了后辈们孝敬的香火,坏了祖宗的风水。
当李元与牛二路过时,几名村妇非但视若无睹,甚至连话头都没停下,仍旧你一言我一语的咒骂着那草鬼婆子。
牛二心性未开,听不出好话歹话,倒是李元听到这种恶毒言语心有不平。
记得当时自家父母亡故时,为了能让那座宗祠接纳父母的灵位,他就挨家挨户的去磕头乞求,最终仍旧没有哪怕一户人家愿意松这个口,只是相互推辞,当时还是孩童时期的李元,又跑到村长门前跪了整整一夜,最终那村长实在拗不过孩子,拿出一个崭新的草席,一脸无奈的说道:“宗祠是整个村子的,不是我的私人物件,可怜的孩子,村里人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当时年幼无知的李元问了一句,“别人家都能进,为什么偏偏不让我父母进?”
村长看这孩子怪可怜的,真诚说道:“你们是外来户,贸然请入宗祠,会坏了风水的。你也别怪我心狠,更别怪村民,咱们村的风俗是老祖宗定下来的,一直都是如此,无论在哪里,只要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都不会轻易为了一个外人而更改的,又不单只是咱们牛家村这样。”
最后还是村长帮着李元趁着天未发晓将父母埋在村外的一片空地上。
只是那位好心肠的老村长也在前几年溘然长逝了,整个牛家村随之也就变得愈发乌烟瘴气。
李元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几位村妇。
“走开走开,晦气玩意儿。”倚着门槛的李婆子见到李元突然停步,炸毛一般,赶紧使劲敲打着碗筷,仿佛驱赶邪神一般,厉声尖叫道:“别站在我家门前,也别过来磕头,收起你当初的那一套,我家可受不起。那老妖婆死有余辜,我们可不愿意收拾烂摊子!”
按照习俗,家里有人亡故,要有子孙来门前磕头,家主受下这一拜,就要去帮忙准备入殓下葬事宜。
显然这李家婆子不想掺和这档子破事,非亲非故的,谁乐意?
李元不为所动,眼神明亮,即便是在夜色中仍是清晰可见,只是淡淡说道:“我们不是来请你帮忙的。”
“不是最好。”李婆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怒骂道:“我家门前是有神灵保佑的,不喜你这种鬼憎神厌的玩意儿,赶紧走开,别污了我家的风气。”
李元不为所动,轻声说道:“人死账销,前尘往事俱是一笔勾销,死者为大,还望各位能够积点口德。说出去的话长不到别人身上,可说不定随之而来的报应就会落在自己身上,这叫口业。”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众怒,几个村妇开始七嘴八舌口诛李元。
“孤命鬼,管好你的狗嘴,说这种狠话,当心口舌生疮!”
“小野种,你爹娘当初死的时候,身上长满毒疮,舌头上就没长?”
“真是晦气,自家养的狗反过来咬自己一口,白眼狼!”
李元面色平静,呼吸沉稳,对于这般恶毒言语,早已习以为常,又接着说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当心你们口中的老妖婆,半夜化作鬼魂回来抽烂你们的嘴。”
突然,李元面色一变,惊慌失措的后退两步,指向李姓婆子,惊叫道:“快看,老妖婆就在你身后,披头散发的,手里还拿着一颗汩汩冒着血水的心,她要咬你!”
李婆子顿时被吓得三魂出窍,大叫一声,拔开腿就跑,身子一动刚好被门槛给绊住,摔了一跤,饶是摔在地上,那腿脚仍是止不住的乱蹬一气,活脱脱一个老王八,看来真是被吓的不轻。
另外几名村妇虽然没有看到李元口中的恶鬼,也知道这是那小子的出言恐吓之词,但一想到一个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颗汩汩冒血的恶鬼时,仍旧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更何况这个恶鬼还是那草鬼婆子,更觉骇人。
“走走走。不要跟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坏种一般见识。”
几人全然顾不得那李婆子,匆匆离去。
那几人走出老远,这才放下心来,又开始指桑骂槐的咒骂道:“咱们村可没有孤魂野鬼,只有宗祠不收的外来户才是孤魂野鬼!”
李元心头一阵刺痛,终于是收不住火气,放声大骂道:“老子早晚要拆了你们的宗祠,让你们祖宗十八代都沦为孤魂野鬼!”
“拆了也不让你那死鬼父母进宗祠!”
又有一人针锋相对。
李元故技重施,又大声叫道:“啊?老妖婆一口就吃了李臭婆娘,满嘴的鲜血,又嚷着说饿,一下子变成了好几个,每一个都拿着一颗冒血的心!老妖婆的脚离地三尺,飘乎乎的追过去了,手上的血嘴里的血洒了一路,她就在你们身后,马上就要追到了!”
“啊啊啊!”
“救命啊!”
“别追我!”
那几个村妇被吓的惊叫不已,碗筷都摔出去老远,头都不敢回一下,只顾仓皇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