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下签
吕白瑛败走之后,街市一片哗然,过不多时,人群便又散去。
有几个乡野村妇见到薛小小遭受欺辱,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同情,反而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地对少女指手画脚,话里话外尽是些粗言秽语。
老道士见到这群蛇蝎心肠的妇人,眉头微皱,冷不丁说道:“蚊虫遭扇打,只因嘴伤人,举头三尺有神明,要当心祸从口出。”
那几个扎堆评头论足的悍妇见到是一副陌生面孔,顿时生出欺软怕硬之心,明知那老道人是在拿话揶揄自己,却是不敢还嘴,只能愤愤的朝地上啐了一口痰,一脸嫌弃的转身离去。
牛二自然不会去理会这种闲言碎语,仔细拍掉身上的灰尘,又去将少女扶起,最后才去捡回那个桃木树桩,拎到薛小小身前,一脸傻里傻气的说道:“小小妹妹,你坐。”
薛小小俏脸泪痕未干,眼中仍旧噙着明亮泪花,也就牛二这种心智未开的家伙才能视若无睹,将木桩放下之后,便蹲下身子,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脚边乱写乱画。
这家伙着实蠢笨,根本不知道击退吕白瑛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无知无畏的性子。
薛小小坐在木桩上,抬手抹去眼泪,忧心忡忡,从刚才那浪荡子的情态来看,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少女虽然心有余悸,但仍旧是没有表露太多,转头看向在脚边不知写画着什么的牛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声叮嘱道:“牛二哥,今天的事别告诉我哥,好么?”
牛二并不认为这是一件什么值得说道的大事,毕竟干仗对于这名身量魁梧的少年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他点点头,咧嘴一笑,说道:“小小妹妹,我给你画一道符,有仙符护身,以后就没人敢来找你麻烦了。”
少女艰难挤出一丝笑意,并未当真,她知道牛二的奶奶是一位巫婆,据说以往还替人跳大神请仙降真,驱邪除病,后来不知怎地就不再忙活这份营生。
据村里人所传,那老婆子以前是南滇国某个大户人家的婢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偷吃禁果,被家主发现之后吊在房梁上打,后来实在不堪酷刑折磨,耗费一番心血后终于成功逃离出南滇国,又不知一路如何颠沛流离,辗转来到了这牛家村,最终在这处穷乡僻壤扎了根。
当初还是如花少女的老婆子来到牛家村时,挺着个大肚子,不受村里人待见,倒是牛二的爷爷那个闷葫芦好心将其收留下来,最终那老婆子才能在牛家村立住脚跟。
薛小小只知那老婆子性情冷僻,不喜与人言语,说话也总是阴阳怪气,画的一手好符,尤其是驱赶蛇虫鼠蚁的符箓,极为灵验。
老道士听到牛二在画符,低头细看一阵,一脸讶异,这家伙确实是在画一道符箓,只不过品秩低微,根本无法驱赶牛鬼神蛇,倒是对于在山林中横行无忌的蛇虫毒物具有震慑作用。
大致看过一眼,老道士便瞧出了符箓根源出处,应该是一种盛行于南滇国的傩符。
老道士找话问道:“这位姑娘,这小家伙画符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薛小小摇了摇头。
老道士愁眉苦脸,说道:“老道只是随口一问,姑娘若是不愿多说,老道自是不会强求。”
薛小小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老道士见到有些冷场,伸手挠了挠头皮,找话题儿闲聊,懒散说道:“姑娘,你说这世道上真有鬼神么?”
由于方才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缘故,导致薛小小兴致不高,却又不愿失了礼数,毕竟这老道长刚才也曾仗义执言,只能随口应付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老道士抬头望了一眼石经观,兀自摇头,说道:“不管有没有鬼神,反正这座小观子倒是捞了不少香火钱,倒是老道,这一路走来,非但没捞到半点香火钱,反而还被一群地痞流氓追着打,过街老鼠一样。”
他又叹息一声,说道:“家贫不是贫,路贫愁煞人,想当初老道也是一身香火气神仙气,根本不稀罕世俗金银玉石,只是时运不济,老道如今沦落到连果腹都难的地步。”
老道士伸手指了指石经观,接着说道:“老道当初所在的道院,比这个气派的多,像这种开在穷乡僻壤的小观子,可容不下我这般大神。”
他扭过头来,看向薛小小,笑眯眯问道:“你信不信?”
薛小小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也不答话。
老道士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扭过头来看向牛二,“小家伙,你信不信?”
牛二头一扭,根本就不搭理他。
老道士并未恼怒,只是嘿嘿笑道:“呵,小家伙牛脾气,对谁都爱答不理,有老道当年几分风范。”
他又试探性问道:“小家伙,要不然你给老道画张符,以后翻山越水也能免去蛇蚁虫鼠的侵扰?”
牛二扭过头来,斜眼瞅向老道,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花钱买!”
老道士抚须而笑,说道:“你小子也不傻啊。不过老道今日尚未发利市,哪来的钱去买你的傩符。”
他又扭过头来,看向薛小小,诡异一笑,问道:“姑娘,你猜老道何时开张?”
薛小小此时心情不佳,这老道又一直在耳边聒噪个不停,多少有些让人感到心烦意乱,遂将视线远举,全然当做没有听到。
老道士依旧老神在在,卖了一个噱头,说道:“若是老道没有算错,今日的第一位香客,名叫李元。”
薛小小听过此话,心里陡然咯噔一下,缓缓转过头来,仔细将其打量一遍,总觉得这老道士有点子邪乎,便不打算多留,起身告辞说道:“晚辈不敢耽误老道长的营生,就此别过。”
老道士笑容和蔼,挥了挥手,并未挽留。
薛小小起身离开,牛二拎着木桩跟在少女屁股后头,孩子一样,乖巧懂事。
尚未走出几步,薛小小越发捉摸不定,心神难安,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老道士,轻声说道:“道长,晚辈改变主意了,想请道长替晚辈求一卦,不知可否?”
如果自己求下这一卦,那么这老道士所说的第一个香客之言,便会不攻自破,若如不然,总是让人心头惴惴。
老道士似乎早有预料,故作一副高人风范,说道:“老道虽然只是一介游方术士,但却笃信天命,起卦更是讲究一个缘法,既然先前已经断言第一个香客是一个名叫李元的少年,便是天意,当下自然不敢忤逆天意,这一卦,老道可不敢算呐。”
经过老道士这么一说,薛小小心中愈发惴惴不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咽喉一样,连呼吸都是变得艰难许多。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薛小小重新回到老道士的摊子前,急促说道:“为什么第一卦会是我哥?你要对他做什么?”
老道士故作惊讶,说道:“什么?李元是你哥?”
然后他又微微低头,眉头拧成一团,指尖掐起诀法,自言自语说道:“难怪难怪,看来真是天意……,只是……这可如何是好?”
薛小小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焦急不已,慌忙问道:“怎么啦?难道我哥出什么事了?”
老道士忽然抬头,安慰说道:“姑娘莫急,此事也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所幸被老道撞上,不然可真就回天乏术喽。”
薛小小已经快要急哭了,一脸泫然欲泣,失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是刚才那个…公子要来寻仇?”
老道士故作神秘,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老道已是找到解决的法子,只是贵兄长怕是要破财免灾才行。”
然后,他又郑重问道:“你真要拿走这一卦?天意面前,老道不敢有所隐瞒,只能与你明说,这是一记大凶之卦,若是姑娘愿意替贵兄长接下这一卦,只怕有死无生呐……”
说到这里,老道士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薛小小没有丝毫犹豫,连忙说道:“若真是天意如此,我愿意替我哥接下这一卦,只求灾难不要降在我哥身上。”
老道士不免唏嘘,眼角微动,艰难挤出一滴眼泪,慷慨激昂说道:“兄妹情深,天可怜见,即便老道忤逆天意,引得人神共愤,也定要管上一管!”
他又抬头看天,低声念叨:“虽说法不容情,又且天命难违,但念在法外开恩的份上,乞求老天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可怜这对命苦至此的兄妹!”
老道士拎起竹篾笼子放出鸟雀,小鸟雀似乎通灵,不待老道士指使,便跳到签筒旁,不停的叼啄,选选捡捡,最终啄出一支竹签子,丢到老道士手中。
那老道捻起签子,眼眸一眯,心头如释重负,果然这只小鸟雀极为通灵,随即将签子递给薛小小。
毫无疑问,是一支下下签。
薛小小面如死灰,不过下一刻又破颜微笑。
老道士无奈叹息一声,说道:“姑娘,一啄一饮,皆有定数,不过老道都帮到这个份上了,这世道糊口不容易,为了你兄妹二人老道更是得罪了老天爷,说不定将来都要不得好报,所以这个香火钱,至少得二十铜板。”
薛小小回过神来,说道:“谢过道长,晚辈当下银钱不足,可否等我哥过来后再补上香火钱?”
老道士笑着摆摆手,懒散说道:“讨债的都不急,欠债的急什么?”
薛小小犹豫了一下,平静说道:“还请道长不要将此事告诉我哥。”
老道士缓缓点头,笑着说道:“我自然知晓事情轻重!”
一般行走江湖的游方术士,都会在签子上动手脚做记号,看人给签,这老道与那只黄雀心意相通,自然也精通这一手法,只是不知老道此次有无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支下下签,到底是命中注定,还是刻意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