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薛小小
李元一路马不停蹄,沿道而下,这才险之又险的赶在入夜之前回到牛家村。
此时,少年手挑一只白纸灯笼,站在村头。
放眼望去,但见家家门户紧闭,就连破旧窗棂都关的严丝合缝,又抬头看了一眼天际,漆黑如墨,难见寸毫之光。
天昏地暗,寂寥无人,唯有一团橘黄灯火,此间最亮,仿佛一粒人间光明。
这时,忽有一阵冷风吹过,少年身后顿时传来一阵令人惊悚的沙沙响声。
李元心神一颤,慌忙抬起灯笼,将烛火吹灭。
在这种暗无边际的夜色中,手持一团笼火,极易引起孤魂野鬼的察觉。
就像夏日夜里拎着灯笼行走夜路,会招来蚊蛾飞虫的扑击一样。
李元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
霎时间,恐惧如同一条冰凉的细蛇自心间涌出,爬上脊背,蔓延至四肢百骸,一股难以言说的后怕从少年心头升起。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缓缓转头看向身后。
空无一人。
只有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在秋风中婆娑摇曳,枝摇叶颤,影动连连。
仿佛群魔乱舞一般,震慑人心。
这是一株古槐,约莫数百岁高龄。
据说早在牛家村尚未落成之时,老槐便已扎根于此。
村子里的老人常说,老槐早已通灵,并将其奉为庇佑村子的守护神,村中但有红白喜事,都会在老槐树下大摆流水席。
因此又有人说,这株老槐是那生死流转之地。
距离老槐不远,还有一尊巨大石像矗立在村口,石像呈蛮牛形,是牛家村建成之时,村老特意从山腰那座石林凿取,并耗费千辛万苦搬运下来的。
据石经观的老道子所说,这头面目狰狞的石牛是一尊上古神兽,能镇凶退邪。
道家信崇牛属,毕竟有那老子骑牛过关,遥见紫气东来的说法。
且不管这头石牛是否真的具备御凶杀邪之能,只是放在村口,就能让村民心安许多。
李元见到并无丝毫异样,只是风声作祟,心下大定,这才敢略有所喘息,不敢再多做停留,拔脚快速跑入村落。
牛家村不大,几十户人家,布局规整,错落有致。
由于李家是一个外来户,因此只能在村西头那边安身。
李元一路小跑,几乎穿过整个村落,半盏茶的工夫之后,终于抵达家门之前。
少年郎这一路转折蛇行,期间路过一座破落的魁星阁。
这座曾经奉有一尊主掌文运文章魁星金像的阁楼,如今已经改建成一座学塾,有一位年迈的夫子先生在此治学。
走过魁星阁,又有一座占地极大的宗庙。
这是牛家村的祖宗祠,每年村中大祭都在这里举行。
宗祠门前贴有一副对联:家常泰万福攸同;遵古礼宗庙为先。
李元作为一个外来户遗子,是没有资格踏过宗庙门槛的,每年牛家村举行三祭仪式,少年就只能一脸落寞的远远观望。
少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将父母的神位请入宗庙,享受牛家村子孙后代的香火礼敬。
此时,李元站在门前,视线轻举,见到里屋桌上点着一盏昏暗油灯,灯火摇曳,影影绰绰。
火光之中,有一个窈窕身影,正在伸着头向外张望,眼神惶急。
李元见到这一幕,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道窈窕身影亦是如此。
无论村外如何妖魔横行,只要一看到那双温软眼眸,总能让人感到心头微暖。
这名身姿窈窕的少女,是李元异父异母却又相依为命的妹妹,名叫薛小小。
顾名思义,少女也是一个不招待见的外来户。
十年前,牛家村有一场瘟神过境。
村中之人,死伤惨重,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二人父母双亲都没能逃过那一劫,皆是死于那场荼毒一地的瘟疫之中。
其时,李元方才六岁,薛小小也只四岁。
两个孩童突遭双亲暴毙的重大变故,无人照料,就如丧家之犬一般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游荡。
加上双方父母皆因染疾而亡,村中之人生怕招惹祸端,染上瘟疫,更是不敢有所接济。
见到两人如野狗刨食一般上门讨食,仿佛见到丧门星一样,唯恐避之不急,连打带骂驱之门外。
当时薛小小年幼,父母亡故,不敢回家,只能远远地吊在同样四处乞讨的李元屁股后边,一边走一边哭。
起初李元屡次驱赶总不奏效,后来就这么任由其跟了一段时间,不再执意驱赶这个小跟屁虫。
就这样,两个从苦难中走出来活下去的孩子,仿佛命中注定一般,最终走到了一起。
一人只会孤独,抱团才有温暖。
“哥,你怎么才回来?”
薛小小见到李元出现在视野之中,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
只是下一刻眼泪就如决堤之水,挣脱眼眶涌将出来。
少女哭的梨花带雨,一路跑出里屋,抱住李元,将脑袋埋在李元胸膛。
老话说:朝天辣椒独头蒜,黄毛丫头最难办。
意思是角儿朝天的辣椒和不分瓣的蒜头最是辛辣,不懂事的黄毛丫头最难对付。
不过薛小小由于父母早亡的缘故,极为早慧,乖巧懂事,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蛮横叛逆。
李元一手提灯笼,一手轻拍薛小小的后脑勺,轻声说道:“这不是回来了嘛。”
他莞尔一笑,又安抚说道:“这么大的人啦,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薛小小低声啜泣道:“早上不就告诉过你,今天是七月十四,要你早点回来嘛,见你迟迟未归,可担心死我啦。”
李元早将衣裳丢在大岭山,当下胸膛裸露,肌肉线条分明。
薛小小又啼哭不停,于是身上便沾了鼻涕眼泪,极为难受。
他轻轻松开薛小小,劝慰说道:“好啦,别哭啦。让别人看到,又要以为我欺负你啦。”
薛小小见到李元上身裸露,线条分明,俏脸浮现一抹醉人酡红,支支吾吾说道:“脚正不怕鞋歪,我才不怕那些闲言碎语!”
李元将灯笼递给薛小小,转身闩门,正如往常一样,第一个开门,最后一个关门。
薛小小又问道:“哥,你的衣服呢?”
李元解释说道:“今天好不容易才猎到一头岩羊,只是天色已晚,无法扛回,衣上也沾染了血迹,赖爷爷说一身血腥味儿容易遭到山魈野鬼的扑咬,我就只能先将衣服丢在山中,明天一早再去取回。”
薛小小乖巧点头,说道:“我准备好了晚饭。”
李元轻声说道:“这个不急,我让你买的香炷准备好了么?”
薛小小笑着说道:“早就准备好啦。”
李元眼中浮现出一抹哀伤,沉默片刻,说道:“先祭拜父母。”
两人走进里屋,一同准备香炷。
薛小小微微侧过头来,眉目娇羞,细声细气的说道:“哥,我晌午就从学堂回来了。”
李元眉头一皱,低声问道:“又有人欺负你了?”
薛小小轻轻摇头,脸颊发烫,嗫嚅说道:“不是,我见红啦。”
李元一头雾水。
薛小小见到李元一脸疑惑不解,扭过头去,声若蚊蝇般细弱,说道:“夫子先生说过,女孩子见红就意味着长成大人了。”
她又羞赧的补充一句,说道:“以后不许再说我是小孩子喽!”
李元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以为多大的事呢,以后不再喊你小跟屁虫就是。”
没由来的,薛小小心头出现一丝若有若无却又难以抹除的失落,遂低声问道:“你不明白么?”
李元狐疑问道:“明白什么?”
薛小小撅着嘴,不敢再提这茬,只能错开话题,说道:“今天刚好要祭拜父母,把这件事跟父母说一下吧,让他们也高兴一下。”
李元漫不经心的说道:“好啊。”
薛小小不再言语。
李元就着油灯,点燃两支白蜡,分别摆放在父母灵位两侧,又点燃三炷线香,吹灭火焰,插在一只盛满细砂的白碗中。
两人同时退后两步,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祭拜完毕之后,李元这才说道:“吃饭吧。”
薛小小伶俐的将饭菜摆在桌上,落座之后,低着头说道:“哥,刚好今天我午时就回来了,也没学到什么新学问,今天就不教你父子先生的学问啦。”
毫无疑问,薛小小是个二道贩子,将从夫子先生那边获得的学问,一一转教给少年。
李元大口扒饭,含糊不清的说道:“刚好我也累了一天。”
薛小小无心餐食,在烛火的映照下,脸上仿佛渗出血来,滚烫热辣,暗自在心头经过几番挣扎,这才轻声说道:“哥,如今我已长大成人,咱们也都苦尽甘来,再过几日等月事一走就能把身子给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李元喷出一大口饭来,止不住的咳嗽,显然呛得不轻,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对待。”
薛小小见到李元这般情态,一脸怅然若失,把碗往桌子上一放,跑回房间。
见到薛小小离去,少年故作镇静,将喷落在桌上的饭粒一一捡入口中,轻轻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