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钦差大臣(二)
他派亲兵队长上岸前去打探,才得知马援将军暴毙了,各大部落蛮民在沅水江边做水陆道场,集体哀悼伏波将军,唱悼歌、乞水、烧旺火。
亲兵队长李元茂向梁松解释说:“五溪蛮疆流行乞水习俗,家里有亲人去世,家人要为其亡灵乞水沐浴,让亡灵干干净净地上奈何桥,期望用水托运亡灵、涉江涉河一路畅通无阻。乞水的时辰,阴阳先生敲打法器,扛五色纸旗,口诵超度咒语,孝子贤孙披麻戴孝紧随。他们见树拜树,见庙拜神,见路口拜路,焚烧纸钱,燃放鞭炮,表达虔诚和感恩。”
中郎将梁松感到奇怪,心生狐疑,这马援征战三年多,杀贼无数,与蛮民结下了血海深仇,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怎么会受当地民众的尊敬和爱戴呢?他不但不受到唾骂,反倒变成了武陵蛮夷的保护神。蛮人口口传唱马援的恩德,沉痛哀悼,念念不忘,让梁松百思不得其解。
“马援老儿去世,为何蛮民如丧考妣?祭之动情,哭之动容,哀泣不休呢?”在船上,梁松向亲兵队长李元茂校尉询问。他看着迷雾一样的沅水陷入了迷茫。
“属下上岸询问过蛮夷,他们答曰:马援将军罢战议和,宣布武陵战事结束,并招安苗夷归化王朝。五溪蛮夷拥有高度的自治权,蛮民从此安居乐业,不用缴纳赋税,不用服傜役,永享太平盛世。五溪蛮民感激他的恩德,视他为再生父母,并为他建庙堂立牌坊,尊为保护神。妇人伢童皆用素帕蒙面,系帕角于脑后,表示诚服于伏波将军脚下,自愿为马援唱长生歌。”
“什么?这不了得!“梁松一听,火冒三丈,皇上叫自己前来督战,这马援老儿倒先罢战了,做起了圣人,骗取民心,往脸上贴金。他破口大骂:”奸臣乱朝,毁我王道!皇上令我前来督战,他竟敢私自作主休兵罢战,笼络人心,这成何体统?!他要争个千古清誉,眼里难道没有王法了吗?!“梁松心急如焚,督战不成,属下欺君叛逆,他不及时发现和制止,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呀!
他感到事态严重,不敢掉以轻心。他下令:”快快给我扬帆催橹,火速赶往壶头山,即刻拿下叛贼,正风肃纪,方彰显我朝廷威严、皇上英明!”
亲兵队长李元茂校尉得令,命令司号员吹响了牛角,淼淼沅水,风起云涌,“呜呜”的号角声凭添了几分肃杀的残秋之意。士兵和船夫催橹扬帆,大船升起了白色风帆,张满了风力,众人使劲划桨,二十多对桡片飞速翻转,犁开了蓝色的江面,激起了朵朵浪花。大船如同大鹏展翅,奋力向沅江上游划去。梁松恨不得长上翅膀,马上飞到壶头山。
停战消息刚传到苗王山相王府,相王相单程就迎来了第一批客人。九峒主司甲头不请自来。司甲头带领随从,赶来了十头牛百头猪,猪牛披红戴花打扮一新,他们要把礼物进献给相王。相府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寨民,人人打探送礼者的来头。
司甲头被请进了相王府,相单程接见了他。
“恭喜相王大喜,同朝廷达成停战协议,今后,五溪蛮又是相王的天下了。”司甲头拱手祝贺。
“同喜,同喜。五溪蛮人管五溪蛮地不正是老兄的愿望吗?”相王一针见血的回应。
“我的地盘,我作不了主。这不,我又要求相王帮忙了?!”司甲头哭丧着脸。他企图用悲情打动相王。“停战了,和平了,我想求你放了我的女儿。我一个老头晚年失子,是人生的一大悲哀呀。我只想要回我的女儿,我也好告老还乡,不问世事了。”
“你的女儿还好吗?送去官府一段时间了,我也不太清楚情况呀。”相王早就猜中了司甲头的心思了,他跟司甲头打哈哈,佯装不知情。他故意要戏弄一下对方。司甲头屡次与自己作对,相王早就想敲打了,只是苦于没有找到机会报复。他要借官军的手铲除司甲头。
司甲头听了相王假惺惺地问候,心里暗骂:“老狐狸!做鬼是你,放鬼也是你。”不过,司甲头不敢同相王撕破脸皮。他有求于相王。但是,司甲头心里对相王怨恨已久,一旦有机会,他会要了对手的命。现在,他脸上挂着可怜愁苦的脸相,哀求相王,他说:“相王,请你帮帮我,同官兵协商,放了我的女儿,赔偿多少钱我都愿意。”
“九峒主,你的女儿就是我相单程的女儿,哪有不帮的道理?!你容我想想办法。虽说现在停战了,但人在官军的手里,我做不了主。我派人去交涉,尽快答复你,行啵?”相单程装出很无奈的神情。
“你不能杀我女儿呀,她也是为了救你的女婿出的事呀。你不看僧面要看佛面,饶了我吧。”司甲头晓得相王要推脱责任,加重了语气,言词里隐含了不满的情绪。
“呸,别提我那女婿了,丢尽了神兵的脸。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气不打一处出。现在,还囚在牢房里等候处置呢。”相王变脸了。神兵队队长姚沅江被俘,又是相王的驸马,下面议论的人很多,这也是相王的一大耻辱。他接着说:“不瞒你说,上次官军也要一起法办,后经查实,姚沅江不是闹事者,才放过他一马。不然的话,我也保不住他,就是我女儿求我也不成。”
司甲头晓得相王说的是实话。江湖上传说,相王是铁石心肠,女儿求他放过驸马,相王也不答允。相单程面对大是大非的问题,他是一点也不含糊,杀伐无情,这也是部属都畏惧他的原因之一。包括他的女儿雅莉公主在内,她在父王面前不敢撒娇胡闹。
司甲头碰到了软钉子,情绪低落,不再言语了。
相王见了,晓得挫败了九峒王的锐气,心中认为达到了目的。他不愿与对方拉下仇恨,他要转移司甲头的矛头,让他去与官军结冤,又好言安慰道:“老兄,你放心了。我相王亲自出面去壶头,替你求情,看宋均他给不给面子。老兄,你我今后的路还很长,治理五溪蛮还要你出力呀。我不靠你靠谁?”
相王采用一打一拉的手法,让司甲头屈服了。九峒主司甲头想,相单程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多少钉子,治理五溪蛮当真离不开自己。倘若我司甲头在其中使烂药,他相单程也没有好日子过呢。虽然说停战生效了,但要管理好五溪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各派势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有很多人觊觎着苗王的宝座呢。司甲头想到这里,心里通透了,他多了一个心眼,他也要去壶头山拜会宋均,解救自己的女儿。
壶头山中军帐,宋均为了迎接钦差大臣的到来,他硬撑着病休处理公务。亲兵队长吴云登抱着一叠文书走进中军帐,向宋均报告。“监军,你要的各营的战果统计都交上来了。你要的伤病减员情况也整理齐了。请你过目。”
“好的。你辛苦了。吴校尉,马援元帅生前有什么安排吗?”宋均示意吴队长把文书摆在案几上,问起另外的话。
吴云登不知宋均问话的目的,愣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出:“马援元帅生前对我们亲兵队有安排。”
“有什么安排?”
“马元帅嘱托我们要留在五溪蛮,监督蛮夷的行动,防止他们反水。”吴云登如实报告。
“你们有什么想法?”宋均又问。
“监军,我们跟随马援元帅多年了,同元帅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元帅的话我们当然要听。”
“那么,现在,你们又是怎么想的?”
“亲兵都是元帅从中原带过来的,家人都在中原,他们想回家。但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听监军的安排。”
“是啊。故土难离呀。”宋均站起身来,走到吴云登的身边,深情地说:“朝廷安危,匹夫有责。谁叫我们是军人呢?是军人就要担负起戍边卫国的责任。你愿意继续留下来吗?”
“我愿意!”
“好。我制定方案,准备留下一支百人队,由你来担任督察队队长。同时,为你向皇上请功,官升一级,所有留守人员薪加一级。”宋均按住吴云登的肩膀,仿佛要压上重担。
“谢监军栽培。”吴云登心中虽有不舍,但是,他坚决执行中军帐的命令。
宋均为下一步管理好五溪蛮开局谋篇,他准备拟一份详细的羁縻方案,上交前来督战的钦差大臣,并向皇上报告。
“报告监军,有人求见。”一名亲兵在门口报告。
“来人是谁”
“五溪蛮九峒峒主司甲头。”
“他来了?”宋均意识到不妙。官军与九峒主有过多次交手,双方结冤较深,而且这个老滑头是死硬的抵抗派,不断地制造摩擦,破坏和平进程。宋均警惕起来,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请他到会客厅见面。”他吩咐亲兵队长吴云登。
“喳。”
过了抽完一袋烟的时辰,宋均身穿官服在会客厅接见了五溪蛮最刁蛮的九峒主司甲头。司甲头瞧见宋均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自带一股雄刚之气,先自怯了。宋均看见九峒主青衣黑裤,衣袖和裤脚上绣有花纹,头上緾着厚厚的一团黑头帕,脸颊干瘦,蓄着鼠须,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动,似乎他随时随地都在想主意,琢磨人的心思。
他见了宋均,脸上挤出谄媚的笑意,说:“宋将军,大名如雷贯耳,气势不凡。我司甲头登门拜访,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女儿。”司甲头单刀直入地表明来意。他晓得宋均是一个武陵通,不用跟他绕弯子。
“九峒主,我们终于见面了。”宋均盯着对方的鼠眼缓缓地说。
“小人罪过,过去做了很多对不起官军的事儿,实在惭愧。请监军原谅,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一定改过自新。”司甲头察言观色,谦卑地哀求。
宋均并不急于回答司甲头的请求,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也是宋均最为关心的问题。他问:“司甲头,你对于和平解放五溪蛮有什么看法?”
“和平是好事呀!五溪蛮人都拥护。我司甲头举双手赞成!”九峒主暗自揣摩宋均的心思,唱起了高调。他要讨取宋均的欢心,达到自己的既定目的。
“那你说说,有哪些好处,老百姓又是如何评价的?”
司甲头心里暗骂:“扯卵蛋,我求的事儿一句不答,跟我扯白话,消遣人呀。我吃你有钱人的饭耽误不起我穷人的工呀。”不过,司甲头表面上还得虚与应付。他赔着笑脸说:“和平好呀,比方说安全,自由,不用征丁抓夫,老百姓安居乐业呀。没有和平,我也不敢到你府上来呀。”
司甲头最后的一句实在话逗笑了宋均。
“是啊。我们打了多年的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的尊容。”宋均笑着说。他话风一转,将了司甲头一军,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谋反呢?”
司甲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哈哈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辩解说:“宋将军,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呀?!我们五溪蛮的人几千年来一直在忍受苦难,一直在逃亡,但凡朝廷给了我们一条生路,贱民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造反。倘若不造反是死,造反也是死,哪么五溪蛮人还有得选择吗?!”司甲头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思想。
让宋均听了,心里震惊,他意识到朝廷处理边疆少数民族的问题,要慎之又慎,维护国家的安危是一项艰巨、长期的任务,而实施羁縻政策是安抚好五溪蛮民族的基础。他追问道:“你们有什么诉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