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嫁衣女鬼与小沙弥
大陆稍靠中部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佛像。
佛像群山环绕，高坐莲台，宝相庄严。
若是凑得近些，会发现原来大佛其实是一整座山雕刻而成。
山是一座佛，佛是一座山。
此山名唤雷音山，相传，雷音山为佛教开源之地，其山顶大禅古寺，建造之日已不可考。
古寺因有活佛在世之说，故千百年来，青灯不熄，香火不断。
日头西斜，一小沙弥身着素色僧衣，照例在禅房参禅打坐。
一旁的师兄缘慧却不似他这般勤勉，东瞧西看，见到师弟还是这般枯坐，心中有些不爽。
这师弟平日里素来用功，最爱研究佛礼，偏又生的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打眼一看，活脱脱一个姑娘模样。
他打趣道：“缘空，今日大和尚们都不在，怎么还如此用功？莫不是想快点去那尼姑庵里当那比丘尼？”
被称作缘空的小沙弥并不答话，仍旧保持打坐姿态，一动不动。
缘慧和缘空是孤儿，幸得他们师傅释净大师捡来，虽是自小一起长大，但性格却是天差万别。
缘空自幼喜爱参禅礼佛，研修佛理，缘慧却是个跳脱性子，最基本的打坐都要偷懒。
师兄见他这样无趣，便起了逗弄心思，把手伸至他的腋下就开始挠了起来。
小沙弥刚开始还能忍耐，可没过一会，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腋下的那只手挠得更加起劲，小沙弥终是败下阵来，不满地看向一旁师兄，刚欲开口，却听得禅房门口处突地响起一声霹雳：
“缘空，缘慧，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两个顿时吃了一惊，原来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一身袈裟的大和尚，只不过这和尚看着像是六根不净的样子，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满脸络腮胡。
“回师叔的话，正在参禅打坐，感悟佛理。”缘慧急忙回道。
“瞧你们的样子，可有半点僧人模样？去思过崖，面壁思过！”大和尚不由分说，直接宣布了对他们的惩罚。
思过崖在雷音山顶，也就是大佛的一颗螺髻处。
两个小沙弥哼哧哼哧地爬上来后，缘空就地打坐，开始口诵佛经。
缘慧看到师弟这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呆子，整日里就会诵经礼佛，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
缘空并不理会，仍是双手合十，紧闭双眼。
缘慧叹息一声，借由山势开始朝四周观望，这时，远处的峡谷引起了他的注意。
峡谷内仿佛有火光流转，有黑烟朝外飘荡。
“起火啦！”缘慧大喝一声。
这一声倒是把一旁的缘空惊醒，他睁开眼一瞧，果真看到如师兄所说一般，峡谷内似有火光传出。
缘慧拍了拍他的头，“呆子，别坐了，跟我前去救火。”
缘空却是摇了摇头，“师叔说过，要我们思过……”
缘慧面露不屑，讥讽道：“平日里你最爱说什么‘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怎么到了这会，反而不去关心那些峡谷内的生灵？”
“可是我记得，那里面好像有一条大蟒盘踞。”
“别可是了，我怎么没听说过有什么大蟒。”缘慧双脚一蹬，竟直接凌空跃起，似一只猿猴，不断朝山下跳去。
不过他并没有御空而行，看来修为应该还未达到金丹。
缘空见状，生怕师兄有什么危险，叹了口气，也跟着往山下跳去。
不多时，他们便行至峡谷外。
峡谷内并没有什么大蟒，只有一条道路，被夕阳铺洒后，金光灿灿，煞是好看。
火光好像是从峡谷尽头亮起来的。
两人都是第一次走出山门，就在刚准备进去打探一番之时，绵绵阴雨毫无征兆的开始落下。
淅淅沥沥。
缘慧抹了把脸，笑道：“看样子我们来晚了，佛祖自己出手了。”
缘空见有雨落下，当即便要转身离开，却被师兄一把抓住。
“师弟，既然我们都跑出来了，责罚肯定不少，听说峡谷那边是广袤的平原，不如我们前去查看一番，再返回山门？”
见缘空沉默不响，缘慧接着开口道：“自打进了山门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难道你不想出去看看？”
“可是……”
“可是你大爷！”缘慧是个急性子，直接扯着缘空便朝前面峡谷内跑，一边跑一边还小声嘟囔着：“无意犯戒，佛祖勿怪……”
刚一进峡谷内，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被一层厚重的乌云所笼罩，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降下，刚才那绵绵细雨，毫无征兆地变成了滂沱大雨。
缘空连忙回身望去，自家的雷音山头，哪有什么雨滴，沉声道：“师兄，此地有古怪。”
缘慧正抱着被密集雨点砸着的光头，摇摇欲坠，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缘空连忙将他扶在一旁，顺势就往后跑去。
他俩跑着跑着就悲哀的发现，脚下的路似乎在不断延伸，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缘空停了下来，一旁的缘慧眼见如此，略微焦急道：“师弟，怎么不走了。”
缘空皱紧眉头道：“师兄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明明没有深入峡谷过多，可偏偏就是冲不出峡谷。”
被他这么一说，缘慧这才发现，师兄弟二人好似踏入了“鬼打墙”一般。
一股阴祟之气顿时充斥着整片峡谷。
缘慧悲叹一声：“悔不该不听师傅教诲，看来咱俩的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缘空却不似他这般悲观，双手合十，高颂佛号，微不可察的佛光从他身上升起，竟也隔绝了一丝阴祟之气。
“你们见到我的郎君了吗？”
一位穿着大红嫁衣的女鬼缓步朝他们走来，撑着一把油纸伞。
在距离他们百步之遥的地方，终于停步。
狭小的山谷内，顿时升起一盏盏白纸灯笼，延绵整座峡谷，映照得两位小沙弥红光满面。
他们俩这才看清那女鬼面目，白骨脸庞没有一丝血肉，往外不断地渗着鲜血，头顶处却像已婚妇人一般盘了起来。
缘慧被眼前这一幕已经吓得失去了语言功能，倒是缘空还好，身姿挺拔，不似他这般失态。
嫁衣女鬼见两个小和尚不说话，故作恍然道：“今天出门太急，看来是吓到了你们，别怕，小师傅们，奴家平常不似这般丑陋。”
说罢，她抬手遮住了白骨头颅，往下轻轻一抹，一张惨白的脸庞便覆盖上去，模样倒是乖巧，算不得貌美如花，但也跟山野里那些待嫁闺中的娘子一样，小家碧玉。
缘空双手合十，高唱一声佛号，“女施主，我跟师兄无意闯入，还请施主行个方便，回去后定然禀明师傅来诵经为你超度。”
缘慧也跟着开口道：“是啊，女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们是附近雷音山的和尚。”
嫁衣女鬼凄然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独自站在不远处，身后的裙摆早已泥泞不堪。
说来也奇怪，这件嫁衣竟是真材实料的绸缎，并不是她用自身鬼气所化。
她像是没听到小和尚们说话一般，还是自顾自地又问了一声：“你们见到我的郎君了吗？”
顿了顿，突然又面目狰狞，“什么女施主？没看到奴家这一身嫁衣吗？叫我夫人！”
一股阴祟之气滚滚朝两名小沙弥咆哮而来，山风呼啸，大雨滂沱。
山间小路两侧的灯笼内，此刻竟有血水在不断翻腾，腥臭难闻。
一双沾满泥泞的绣花鞋，不断朝两个小和尚逼近。
缘空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嫁衣女鬼见到缘空这番模样，嗤笑道：“小和尚临门抱佛脚，真当你的佛救得了你吗？”
缘慧已经抖得跟个筛糠一般。
女鬼已来到近前，伸出手摩挲了一下缘慧的光头，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小和尚你别怕，若是没见到我的郎君，你就来做奴家的郎君好不好？”
缘慧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
缘空却如老僧入定一般。
见他这副模样，嫁衣女鬼却面露惊奇，“阴气不沾，难道是天生活佛不成？”
原来嫁衣女鬼每次勾人之时，都要在峡谷内布下阴气，用来魅人心神。
更何况作为渡劫修为的阴物，她已生生地将这一线峡打造成了自己的小天地，对外面修士有着天然的压胜。
此刻小和尚却一身佛光，阴气半点不沾，她又如何能够不惊奇。
嫁衣女鬼运转神通，一股磅礴的阴气便已自她体内而出，试图打碎他的佛光。
更为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小沙弥不过筑基修为，佛光居然连绵不绝，阴气还未碰到，便消失不见。
女鬼起了好胜之心，当即单手扬起，就要一抓而下。
突然听见空中响起一声霹雳，“阿弥陀佛，秦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原来正是先前让他们罚站的大和尚不知何时赶来了此处。
在更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头戴斗笠老者拦住了一名绿衣少年的脚步。
少年嘟囔道：“师叔，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不让我去？”
老者当即板起了脸，少年补充一声：“爷爷。”
老者这才开口道：“还记得我们约法三章吗，尽量不要跟人起冲突，那两个小和尚既然有人来救，那就与我们无关。”
绿衣少年不满道：“那大和尚来的真是巧了，烦死人。”
老者又伸出两指，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别啰嗦，看戏。”
原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方玄跟沈安。
至于他们俩为什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别人的小天地而不被察觉，还要归功于东方玄。
还没进一线峡时，东方玄就发觉出了此地的不对劲，所以释放了一层自己的金丹之力，笼罩在自己跟沈安身上，这才隔绝了女鬼的探查。
刚刚那大和尚的一声好似一道霹雳，瞬间将缘慧震得清明，就连缘空也睁开了眼睛。
缘慧眼见得空中的大和尚，当即一扫阴霾，挥手道：“师叔，我们在这里！”
缘空不似他这般跳脱，抬头望去，却正好看到女鬼面容。
四目相对。
缘空没来由的精神一阵恍惚。
迷糊中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女鬼不似这般嫁衣打扮，反而穿着一件碎花素衣，冲着他甜甜的笑。
一笑倾城。
小和尚陡然惊醒，再去看那女鬼，总觉得似曾相识。
而女鬼也似乎心有所感，美目圆睁，眼神中满是不甘、哀怨、激动…
一僧一鬼久久没有收回彼此相对的目光，百感交集。
恍若隔世。
嫁衣女鬼咆哮起来，大红灯笼全部炸裂，无数血水四散飞溅。
她面目狰狞，冲着天上的大和尚嘶吼道：“你们这些秃驴都做了些什么？”
一脸胡子的大和尚有些摸不到头脑，以往还从没见过女鬼这般模样。
他那洪亮的嗓音传出：“秦夫人，洒家倒还想问问你想做些什么？我们说定了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今日还勾来了我们寺内的弟子！”
嫁衣女鬼自称秦夫人，盘踞一线峡由来已久，雷音山不是没有起过超度她的心思。
可秦夫人出现在一线峡之时，便已是渡劫修为，更是将一线峡打造成了自己的小天地。
在一线峡之中，秦夫人可以说是这方小天地的主宰，修为自要压胜同境修士一筹。
所以才有了那场谈话。
雷音山主释悟大师拜访秦夫人，谈了许久，最终才约法三章，敲定秦夫人只可在此地自行修炼，不可害人性命，否则雷音山便要举全寺之力为她超度。
秦夫人虽是阴祟鬼物得道，但确实信守诺言，幻化出一条大蟒用以恐吓世俗之人，防止他们误入。
而那些修行之人经过，起了冲突，她也没有下过杀手，只是将人打翻，丢出谷外。
久而久之，一线峡自然成为禁地，外来的善男信女也不得不重新开辟了一条道路去山上礼佛。
今日秦夫人所为，当真不像她平日里的风格。
嫁衣女鬼并未被大和尚的嗓门喝退，反而怒叱道：“你们这些秃驴做了些什么，还要我来说明？这小和尚，不正是我……”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峡谷之中，突然出现一位老僧。
梵音阵阵响起，阴气顿时消散。
老僧面容慈祥，戒疤醒目，双目深邃，眼角皱纹如刀，手握一串佛珠，身材虽然消瘦，但步伐却是稳健。
身上披着一件由各种布头拼凑而成的百衲衣，十分与众不同。
来僧正是雷音山主，大禅寺的主持——释悟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