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魄
不大的出租屋内，身形单薄的青年坐在破旧的布艺沙发上摆弄着手机。
他面前的海鲜方便面已经放凉，散发出一股不怎么好闻的水腥味，但他却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手下捞着塑料叉大口吃面。
入户门旁，只能容纳一人的厨房里，不足半人高的小冰箱闪着红色的报警灯，红光肆意在屋内扫荡，倒是和长满绿色霉蒲的墙纸有几分相配。
谁能想到圈内有名的贵公子钟黎会落魄到此等境地，一个月前他刚刚夺下年度最佳新人奖那会，可是人人看好的新晋小生，无数导演制片的心头好。但现在，谁还敢提一句钟黎？钟家倒台，他就已经是圈子里不能被提起的禁忌。
手机震响，钟黎微微蹙眉，接起电话后经纪人的大嗓门一如既往：“钟少爷，您搁哪个温柔乡呢？”
他说着又故意哟了声，阴阳怪气的笑起来：“我都忘了，依照您现在的身价，估计还没那些温柔乡的美人们值钱吧？”
“有事？”钟黎呲溜了两口面条，语气没什么起伏，“没事挂了，忙着找房子。”
“这话说的，您还有缺房子的一天啊。”那边笑的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
“钟黎，你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吗？”
想过吗？想过的。
钟黎嘴角勾起来，怎么会没想过，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结局。
“你合约可还在公司手里，该干的还得干，钟少爷。”石林抠着指甲冷笑，钟家惊才绝艳的小少爷，到头来不还是要在他手下混日子。
“我听说钟先生没办葬礼，那你应该还在京市吧？”
“有话直说。”吃完的泡面盒子撂在地上，周围是乱七八糟的文件夹、速食包装袋、以及看不清人脸的纷乱照片。
钟黎从几摞纸质合同下翻出笔记本，看着最新的邮件勾唇一笑，那眸底黯光闪动的模样，哪有一点落魄的辛酸：“我没时间和你绕圈子。”
“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晚上有个饭局，你得过去。”石林暗地翻了个白眼，但盘算起晚宴的出席名单，他心底又忍不住啧啧两声，面上却还假模假样的安慰钟黎，“你也别觉得委屈，这都是公司的安排。我这心疼咱们小少爷怕你头一次不适应，还特意给你排了个简单活，喝喝酒吃吃饭而已，钟少爷不要有压力。”
说的多好听呢，喝酒吃饭，谁知道最后又要吃到哪里去。
但钟黎没有拒绝，他现在需要这个机会。
“得，你收拾收拾吧，晚上我来接你。”
听到应声，石林哼着小曲挂了电话，脑海里过了一遍两人的对话，又忍不住笑。
要放以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主意打到钟黎身上，但现在不同了，风水轮流转，谁都有被人踩在泥土里的一天。
就是可惜了钟黎，挺不错的苗子，偏偏生在钟家，有一个那样的父亲。
晚上八点钟，石林的身影出现在狭窄昏暗的楼梯间内，他侧身躲过一截落满灰的管道，用手机敲响了出租屋那生满铁锈的门。
“你就住这？”
房门打开，石林目光嫌弃的扫过客厅，地板的缝隙里藏满灰黑泥垢，窗台上连个遮光的窗帘都没有，月光明晃晃的闯入室内，将满地狼藉照得清清楚楚。
“走不走？”钟黎没让人进门，他站在门口，挡住了石林的大半视线，身上照旧穿着他那套钟少爷的行头，西服眼镜一个不少，往那一站清清冷冷。
“我就喜欢你这性子。”石林收回目光，眼神在钟黎身上落了落，满意的点点头，“懂事。”
没了少爷身份，也能放下少爷谱儿。
钟黎没什么情绪的勾了勾唇：“多谢夸奖”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石林望着钟黎挺直的背影心底喟叹。倒不是他诚心做恶人，可这圈子向来这样，拜高踩低太过正常。今晚这晚宴，有的是少爷先生点名要他钟黎来，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想看看钟少爷那张落魄的脸。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根本用不着他们落井下石，钟黎认清自己现状的速度太快了，他心里亮的跟明镜似的，哪怕是赴场鸿门宴也洒脱，这样坦诚的姿态反倒是让石林心里生出点愧疚来。
车子驶出老旧小区，缓缓开向未知的黑色暗夜。
一个小时后，轿车在典色会所门口停稳。看着金碧辉煌的巨大建筑，钟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我也没办法，毕竟典色是京市数一数二的地方，人家老板喜欢这地的大气奢华，你别多想。”石林主动解释本是好意，但在此刻倒显得有些风凉了。
典色曾经是钟家的产业，钟黎在这里度过了十八岁之前的每一次生日宴会。那时候他是人人羡艳的钟家公子，聚光灯下最夺目的名门少爷，但现在，他甚至拿不出一张像样的邀请帖。
“来的都是熟人，很多你都认识。”转上二楼，石林带着人往包厢走，有点惺惺作态的样子，“你不用担心，大家都是文明人好说话得很，你做做样子，不喜欢出来就是。”
出来？那伙人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钟黎嘲讽的一挑唇角。什么公司安排的活动想来都是借口，落井下石可是那帮闲人最喜欢的戏码。
不过无所谓。钟家宣布破产的那一天，钟黎就已经设想过今天。他冲石林一点头，伸手推开了大厅那扇简欧设计的白色大门。
门前门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劲爆鼓点震耳欲聋，舞池灯光绚烂，迷醉的人群随着dj发出阵阵尖叫呼喊。卡座环绕着中心巨大的舞台，旁边喷泉一样的酒塔层层叠叠的漫溢下去，射灯七彩的光亮不断变化着在全场扫来扫去，映照在酒水间反射出纸醉金迷的光辉。
这才是真正的典色，一夜入账千万的销金窟。
钟黎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慢慢笑起来。
“哟快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钟少爷吗？”
调笑嘲讽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异常突出，迎着众人戏谑不屑的目光，钟黎稳稳地坐在了沙发边缘，手肘搭在大腿上，姿态轻松又恣意，丝毫没有落的下风的样子。
“谁让你———”
不等对方讽刺出口，钟黎已经端起酒杯，苍白的唇角缓缓弯起，慵懒又讥诮的笑着往前一送：
“各位，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