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梦
“是呀二姑娘。”岁兰道,“娘娘派宫人去给您传信后,就让奴婢在门口等着了,可算是将您盼来了。”
“娘娘与奴婢和您都是许久没见了,二姑娘如今长大了,也出落得越发好看了。”盯着沈忆安看了一会儿,岁兰的语气突然带上了些久别重逢的感叹。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沈忆安的心,她也道:“是啊,不知不觉都不已经过去七年了,我很想你们。”
“娘娘和奴婢也很想二姑娘。”
岁兰说完,忙带着沈忆安走进了宁婉宫。
宫内一派祥和,岁月静好,宫人们都在做着自己份内事物,偶尔得了空闲也会坐在一处闲聊,毕竟婉妃娘娘待下人向来厚重,从不苛责,他们自然也可以轻松许多。
这样美好的宁婉宫,让沈忆安看得一时失了神。
她呆愣着跟着岁兰走向舒瑜所居住的寝殿,岁兰走上前先一步打开门,随后又回头笑着对沈忆安道:“二姑娘是不是许久没见娘娘所以紧张了?快进去吧。”
沈忆安连忙回过神,朝着对方点头后踏入内殿。
舒瑜仍坐在铜镜前不停地调整自己的发髻和衣衫,她与妹妹多年不见,如今得以久别重逢,自然想将最好的模样呈现给对方,好叫舒棠知道自己在宫里过得不错,让妹妹切勿担心。
“阿姐?”
一声期待已久的呼唤,经过七年的岁月,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落入了舒瑜的耳中,她心中欣喜万分,连忙转过头去看。
就见她的妹妹舒棠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不由分说就小跑了过来直接扑进了自己的怀中。
她有些惊喜,只心道妹妹还同小时候那般是个哭包,如今时隔多年见到自己竟是喜极而泣了。
舒瑜像幼时那样将舒棠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柔声道:“忆安莫哭,阿姐在呢,阿姐在这呢……不哭了好不好?”
怀中的哭泣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舒瑜忙抽出手帕为怀中人擦拭着眼泪,又道:“你我姐妹多年未见,如今再见应该是高兴的事情才对,忆安怎的一见到阿姐就哭成这样,还是说在山上受了委屈?”
她兀自猜测着,想尽一切办法安慰妹妹,“不论发生了什么,眼下已经见到阿姐了就可以和阿姐讲,忆安这样一直哭,倒让阿姐可心疼了。”
不知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舒棠宣泄够了情绪,少女从她怀中抬起头,随后就这样盯着她,像是在努力记住阿姐的模样。
见妹妹一直盯着自己,舒瑜有些莫名,问道:“怎么了?是阿姐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舒棠摇了摇头,只道:“我只是觉得七年不见,阿姐变得好看多了。”
“瞧你这话说的,难道阿姐以前不好看吗?”听见舒棠仍然带着哭腔,舒瑜便佯装不满,以此转移妹妹的注意力。
这招果然好用,舒棠被逗得破涕为笑,连忙哄道:“当然好看了,我阿姐可是京城最美的姑娘!”
舒瑜笑着像小时候那样戳了戳她的鼻子,正要说些什么,目光忽然往下移了一瞬,微微愣住。
她道:“忆安今日怎的穿上了白衣裙?姐姐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白色的呀。”
舒棠也怔住。
舒瑜这话说得不错,她幼时很喜欢颜色更鲜亮一点的衣服,其中以云杉绿和云水蓝最为喜欢,在被父母宣称早夭之前,甚至来给舒府两位姑娘做新衣裳的裁缝都知道,给舒二姑娘做的衣裳应该多做几件这样颜色的。
可是不论是谁问及原因,舒棠都笑而不答。
只有她自己清楚,喜欢这两个颜色是因为它们都象征着一种春日到来的生机,她希望自己穿上这样颜色的衣裳,就能早早好起来,迎来属于自己的新生。
而如今穿白色,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云杉绿和云水蓝了,而是因为她不得不穿。
眼下面对舒瑜的疑惑,她也只是道:“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如今是觉得这白色衣裳更加素净,看起来更清新一些。”
听她这么讲,舒瑜恍然大悟,又笑道:“咱们忆安如今成大姑娘了,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你喜欢就最好了。”
舒棠笑着应声。
“不过姐姐还真不曾想到你居然真的入宫来了,听到宫人们前来禀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呢。”舒瑜捧着舒棠的小脸细细打量,“眼下忆安真正出现了,阿姐一颗心就算是放下了。”
舒棠乖乖被捧着,道:“我在燕云山上的每一日都念着阿姐呢,如今养好了身子得以下山,当然要赶来看阿姐了。”
舒瑜和舒棠多年不见,如今重逢后最关心的一件事还是妹妹的身子,于是一连问了许多关于她在燕云山的事情,问她过得如何,甚至详细到每日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又做着什么。在得知后来舒棠还跟着师父习武后,舒瑜先是惊讶,又连忙询问苦不苦,累不累,疼不疼。
舒棠都笑着一一回复着,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她始终看着舒瑜的脸,神情乖巧的还像当初那个会甜甜地缠着阿姐陪自己的小姑娘。
可若仔细看去,还能窥见她眼底隐藏着的难过和苦涩。
“总归现在是没事了。”听舒棠娓娓道来这六年的生活,舒瑜又是心疼又是庆幸,最后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头,“现在我们忆安身子已经养好了,爹娘和阿姐都可以放心了,我们以后都会永远陪着忆安的。”
舒棠低下头沉默不语。
舒瑜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妹妹,女子神情温柔无比,让人不自觉就要沉溺其中。
“不会的。”半晌,沈忆安才终于开口,她抬眼看向舒瑜,露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阿爹阿娘还有阿姐都不在了,你们不会永远陪着我了。”
舒瑜的笑容突然凝固了起来。
沈忆安的话像是突破了什么禁制一般,舒瑜笑意敛去,一瞬间沧桑了许多,她抬起手抚摸着妹妹的脸庞,轻声道:“是啊,我临死前还在想着,还不曾和忆安重逢呢。”
不曾想着,七年前她入宫前一日和舒棠的相见,竟是最后一面。
沈忆安也闭上眼睛,不想再一次在舒瑜面前落泪。
其实从见到岁兰,听到对方说阿姐已经等自己许久之后,沈忆安就反应过来这是因为自己思念太深,陷入了有关姐姐的梦魇。
可是这个梦魇太过温柔,更是圆了她心中的遗憾,所以她也想多待一会儿,再多待一会儿,她能将姐姐已经模糊的模样给记住,能再享受一会儿姐姐温暖的怀抱。
可是她太清醒,明白这终究是梦,是姐姐来找她托梦了。
“不过,如今能在梦中再见到忆安,看到你过得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舒瑜似乎是想哭,可是又硬生生忍住了眼泪,只是声音似乎略带哽咽,“阿姐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忆安和慕初了。”
提及萧慕初,沈忆安瞬间睁眼,想趁着这难得机会问一问阿姐真正的死因。
可是她张口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无论她怎么努力,皆是徒劳无功,只能听着舒瑜徐徐开口说着话。
“或许是你我姐妹心有灵犀,我总能感应到你似乎也会入宫,和慕初见上一面,她的名字还是你亲自取的,想必你一见到她就能认出来。”
“姐姐受到太多限制了,没办法给身在宫外你传信,所以……”
不知怎的,原先一切还好好的,眼下舒瑜的情况却突然不对劲起来,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要将她强行带走,而沈忆安也一时觉得双眼迷糊,头脑昏沉。
她努力地想要听清舒瑜的话语,可是那些话却像是隔着雾传来一样,她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我与慕初讲过你……信……”
“要记得……”
“找到慕初……”
“……”
舒瑜的身影渐渐消散在眼前,沈忆安瞪大双眼,努力伸出双手就要去抓,可是阿姐的身影就仿佛手中的沙子那样,眼睁睁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直到消散的最后一刻,舒瑜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眼神温柔地看着沈忆安。
“阿姐……阿姐!”她费力地张口,嘴角甚至沁出血,才终于能发出声音。
眼泪与血液同时喷涌而出,她最后只说得出一句。
“不要再离开我。”
……
甫一睁开眼,外头刺眼的阳光颇有些晃眼睛,沈忆安不自觉抬起手挡住眼睛遮一遮日头。
随后就突然听到屋中有人惊呼一声,稚嫩的女声带着明晃晃的欣喜:“沈姑娘你终于醒了!”
沈忆安一愣,旋即一转头,就看到了和梦中人五官相似的面容,只是对方尚未长开,于是五官中又带了一些稚气。
慕初……
她不敢随意就将亲昵的称呼叫出口,只敢在心里念着这个自己亲自取的名字。
“沈姑娘感觉如何?还难受吗?要不要再传张院使过来给你瞧瞧?”一见沈忆安苏醒,萧慕初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关切道。
沈忆安才醒过来,此刻大脑还有些疼,小姑娘一连串的问题砸向自己,让她更觉得头脑昏沉。
但还是耐心回答着:“还好,只是觉得还有些发昏,再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好了,不用劳烦张院使了。”
听她这样讲,萧慕初也不在坚持,只道:“那沈姑娘先好好休息,我先出去同六姐和秋水讲一下,她们肯定会很开心的。”
小姑娘转过身就要离开,却让尚未完全从梦境中脱离的沈忆安慌了神,下意识就开口道:“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