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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风频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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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南方的初秋,飘着小雨,不算冷。  县城的秋,格外有氛围,落叶是无人打扫的,铺出来了满城的秋。

    韩亦莘依旧是要经过那间书店的。人并不多,只叶如卿一人坐在窗边,眼里映着的不知是远方的情书,还是眼里的的黄昏。

    在韩亦莘看来,叶如卿身上总有一个很特别的气质。有些许忧郁,像是一场大多诗词里那样的秋;又似乎莫名漫着生意,称不上盎然,只算是立春前的柳叶。

    突然,叶如卿收回视线,与窗外撑着伞的她对视着,微微点了点头。韩亦莘愣着,半晌才微笑着回应。

    这一年秋,眼里都是黄昏的她们初次相逢,在落败于瑟瑟秋风的蓝花楹下。

    次一年的春,学校的文学社团和这家书店搞了活动,大致是让学生们看看书,写下自己的愿望或者困惑。

    带队的老师里有韩亦莘,她来时笑意盈盈地看看叶如卿,说:“早啊。”

    叶如卿抬眸看着她,点了点头说:“我说你那天怎么来找我,原来你带队啊。”  “是啊。”

    那天还是个难得的晴日,前两天才和学校商定了时间和各种准备事项后叶如卿就开始布置书店了。

    韩亦莘进书店的时候叶如卿正在挂绳子,看见是韩亦莘就没怎么管,只是点头笑笑就算是打了招呼了。倒是韩亦莘回了句“下午好”就走过来主动帮忙:“还有什么要弄的吗?”

    “哦,我自己弄,你去看书吧。”叶如卿本就不是个喜欢喜欢麻烦人的人,尤其她和韩亦莘也算不上很熟。

    韩亦莘笑了笑说:“都是我们学校的活动,我帮个忙情理之中。”

    叶如卿不再推辞,说:“那帮我把那边那几盒明信片拿过来一下,谢谢。”

    韩亦莘走过去,指着个盒子说:“是这个吗?”

    得到叶如卿的肯定之后,韩亦莘注意到旁边点还有个装着些架子的盒子,想着也是要用的,就一起拿了过来。

    “谢谢。”

    “没事。”韩亦莘一边说一边就接过了叶如卿手里的线,示意她可以去拿另一边的绳子了。

    叶如卿点点头,走过去,她看了看后歪头考虑了一会儿,说:“要不……”

    不等她说完,韩亦莘就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把自己手里的绳往下放了些。  叶如卿愣了一瞬就笑了——她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只是眼里少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

    很奇怪,分明只是相识不久——甚至算不上真正的认识彼此,她们却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交一样了。

    学生们并不吵,叶如卿也就一直在看书,一点心都没分。过了不久,韩亦莘拿着她写的明信片走近些叶如卿,她找了处地方挂着,说:“有些东西,说出来,或者写出来,总归比一个人闷着好的多,是吧,叶如卿?”

    叶如卿在她走近时就注意到了,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韩亦莘是有意过来的。  那这句话呢?也是有意说给她听的吗?那……她怎么知道的?

    叶如卿思索着,韩亦莘走过来了,问叶如卿:“我能坐在这吗?”

    “能。”叶如卿收回神来。但应完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了,韩亦莘也不再继续问,只是拿着书和她一起坐着看。

    过了很久很久,叶如卿才主动起了话头:“也许是吧,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伤疤又揭开来的吧。”

    “有些东西,如果不愿意面对,那就会在暗处生根成藓,但是如果你愿意让它面朝阳光,那反而能够长成参天树。”韩亦莘合上书,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叶如卿。

    叶如卿仍然坚持着:“如果说缺乏阳光,那也许苔藓比参天树更适合生存。”  “那如果,自己就是自己的太阳呢?”韩亦莘思考了一会儿,眼里还是那种特别的沉静,掺杂着温柔,看不清到底算春水流转还是秋波不兴。

    叶如卿不再说话了视线落回自己手里的心理学书籍上。她无法反驳韩亦莘,但又还是不能完全说服曾经的自己。

    过了不久,韩亦莘和另外的老师带着学生离开了,临走时还跟叶如卿打了个招呼,顺便说:“没事的话也可以看看,到底少年的心,也许回事不一样的看法呢。”

    叶如卿笑了笑,应下来,又说:“回见。”

    韩亦莘走后,叶如卿还是站起来了,她把书放回去就走过去看挂着的一页页帆——载着少年最好的愿求的帆。

    叶如卿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韩亦莘的一张——她的字很有辨识度,和叶如卿一样练的是瘦金体,在一种楷书与行楷里格外显眼。

    “不借风,散雾霭,见青云,敬自己……”叶如卿轻声念着,更加确信那是出自韩亦莘之手,因为那天韩亦莘和她一起布置完就坐在一起看了会儿书。

    那时叶如卿正在看红楼梦,韩亦莘看过来时视线正好落在了湘云那一句“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韩亦莘突然问:“那你说,她能借到她要的那一阵风吗?”“至少家族的风不能。”叶如卿想也不想,说,“到底家族式微。其实我觉得吧,就算是要借风,那也要是自己的风。”后来她们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并不那么重要了。

    叶如卿看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最后将视线落向了窗外……

    这一年春,她们各自含糊其辞而指向明确,算不上针锋相对,但各有博弈。这一年春,她们看清彼此,在获得了新生的蓝花楹下。

    往后的她们,渐渐相熟。

    叶如卿养猫了,是只白猫。

    那是一个再为寻常不过的夏日,韩亦莘的课结束得早,照例是要路过书店的,也是要和叶如卿打个招呼的——只要叶如卿坐在那窗边。

    唯一一点与往日不同的只在于叶如卿抬头后她怀里那一团白的东西也动了,窜上桌子,警惕地盯着韩亦莘:“喵——”

    韩亦莘停下来了,她盯着猫说:“你至于吗至于吗,打个招呼你都炸毛?”

    叶如卿笑着把猫抱起来,顺了顺毛,对韩亦莘说:“明明就只是打个招呼。”

    “好吧,不跟你计较了。看在她的份上。”这前半句话是跟猫说的,后半句才是跟叶如卿说的。

    也就是凑近了看,看见那一蓝一金的异瞳,韩亦莘才突然想起来这只猫的来历。

    那天韩亦莘是早课,但她经过时叶如卿已经开了门,叶如卿没在屋内。等韩亦莘又走了几步才发现叶如卿蹲在门外的石阶上。叶如卿的面前是一只白猫——呃,那会儿还是灰的——也许是黄的,总归还不是白色。  它似乎不怕叶如卿,因为韩亦莘一过去她就往叶如卿面前躲,韩亦莘只得隔远一些看了会儿。

    叶如卿歪头看着猫,那只猫也就亲昵地蹭蹭叶如卿的手或者裤腿,叶如卿倒是一点不在乎它身上的灰和猫毛,只是看着它蹭了又继续吃。

    那时阳光很好,是初夏的朝阳,穿过了浩瀚璀璨的星河,透过并不算高的屋子倾洒而下,撒进了少女的发间,最后落入眼底,成了她们眼里些许光亮。叶如卿的发丝闪着柔和的光,面前的猫也是披着阳光的,像是神明的一束投影,很美,也有些许不真实感。

    想起来它可能的来历,韩亦莘一怔,随后有些不确定地问:它不会,就是那只灰猫吧?”

    叶如卿听着这个语气和描述,不由一笑,点了点头说:“是啊。还有,明明是白的。”

    “好好好,白的白的——对了,一起吃个饭吗?”

    “你怎么知道我正好还没做饭。”叶如卿开玩笑说着,算是同意了。她放下书站起来,拎着猫。

    “吃什么?”韩亦莘接住一片蓝花楹,在一片蓝紫色的雾气里问叶如卿。

    叶如卿抱着猫,拂去它背上落的花瓣,回答:“火锅吧。”

    “鸳鸯锅吧?你又不吃辣。”这是她们熟络起来后一次次聚餐中韩亦莘注意到的——其实真正确定还是在某一天下午,她们都在叶如卿家里做饭,韩亦莘想要找辣椒却发现没有,她那时问叶如卿才确定叶如卿几乎从来不吃辣。

    这是又一年夏,她们并肩而行,走向了初生的夏,成为了各自长夜里第一束破开黑暗的光。此时蓝花楹正盛,像是一场盛大的雾气,泛着蓝紫色的光。直到此刻,久违的春风终于跋涉山海吹进了她们的初夏。

    “雨季”这个词在这个县城里是体现得淋漓尽致的,不知道从哪一场雨开始,空气里就弥漫着湿意。

    是某一天的下午,是雨天,也是周末。  韩亦莘没有课,就闲着,想着雨天看看书也是蛮好的,刚有了想法,就撑了伞去找叶如卿。

    她到书店时叶如卿正在收拾一些刚到的书,听见门口风铃响就抬头看看,发现是韩亦莘,她就说:“你自己看看,我收拾一下。对了,桌子上有桂花糕,茶是桂花茶,我刚做的,尝尝。”

    韩亦莘视线一扫就注意到了桌上摆着的东西,很有些古朴的感觉。这类东西在这书店里,在这位主人的手里很合乎于情理,甚至潜意识里韩亦莘就是觉得叶如卿是这样的。

    “不着急,我帮你吧。”

    叶如卿站起身,休息了一下,说道:“谢谢啦。”

    “都认识多久了,还说什么谢嘛。”韩亦莘嘴角扬了几分,很娴熟地就帮叶如卿把书从一旁凳子上拿起来,递给叶如卿。

    是啊,她们相识起算,也有一年了。说起来也蛮快的。

    “好了,快去尝尝。”

    在叶如卿期待的目光里,韩亦莘说:“很好吃诶,回头空了教我?”

    韩亦莘说的是真话,叶如卿向来不怀疑这一点,她半开玩笑地说:“那我放心吃了”

    韩亦莘笑着挠她,说:“你什么意思啊,我是来试毒的呗?”

    恰在这时,那只白猫突然从书柜上窜了下来,韩亦莘赶紧缩手生怕它看自己不顺眼抓自己一爪。

    叶如卿接住它,坐在旁边,很识趣地不再继续刚才的话,她说:“那行呗,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来。”

    “那今天呢?”

    叶如卿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做完你吃的完吗?其实楼上还有一盘。”

    韩亦莘一听赶紧拒绝,说:“那算了,下次,等下次我不是早课?”

    “那不就是周二?”毕竟每天都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的,叶如卿早就摸清楚了韩亦莘上课的规律。

    “对啊,聪明啊。”

    很快就是周二,韩亦莘一大早就来了,也是难得一次她到的时候叶如卿还没开书店的门,她索性在门口站了会儿。她看见了秋末的太阳,看见了归家的雁,却并不觉伤秋意,只是觉得“晴空一鹤排云上”的诗情。    叶如卿来了,顺着韩亦莘的视线看过去,随口问:“看什么呢?”

    “看远方的山,雁的归处。”

    “语文老师,雁不需要归处,当它们选择跋涉千里时,自己就成了自己的归处了。”叶如卿看了会儿,开口时声音是一贯的温柔。

    “我看你倒是更有语文老师的气质。”韩亦莘收回视线,看着叶如卿,看着她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微光。

    “我可是文学系的啊。”

    “真的假的?”

    “真的——”叶如卿推开了门,转身看着韩亦莘,“快进去了。”

    这里一楼是书店,二楼则是住处,居室的布置是和楼下如出一辙的温馨,带着点传统的诗意美感。

    是在叶如卿给韩亦莘示范某个步骤的时候,韩亦莘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说:“你知道吗,叶如卿?”

    “怎么了?”叶如卿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在窗户透进来的光下似乎能够透过皮肤一样。

    “有的时候吧,我总是觉得自己的出现是没有什么必要的。”

    叶如卿停下来了,她转身很认真地看着韩亦莘,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可是会自己研究心理学的人啊,你是会想着要在深渊里实施自救的人,也许从来就不需要所谓一个救赎吧。”  “可是你看,有用吗?像是你,类似的经历,来自于家庭背景造成的创伤,你不是也一直在尝试自我的救赎吗?你甚至比我还要通透些的,但你成功了吗?”叶如卿想了想,颇为冷静客观地反问韩亦莘。

    韩亦莘一时无言,她不得不承认,叶如卿说的是对的。在她们相识以前,她们对于自我进行的那一场所谓拯救与挣扎,说得准确一些应该叫做洗我的麻痹。她们都没有真正的与自己与生活讲过和解,再多的安慰也不过是浮于表面啊。

    她们之间,无所谓救赎,不过是深渊之侧的两个人,在寂静里看见了彼此,也就成了彼此黑夜里唯一的影子,搀扶着走离边缘,寻求一束光亮。

    韩亦莘突然笑了,她看着叶如卿,突然升起一股坏心思,她抹了点面粉,顺手就在叶如卿没有防备的时候蹭到了叶如卿的脸上。

    “韩亦莘!”

    “在呢,怎么了?”

    “你真的很那个!”叶如卿一边说一边也抹了回来,这算是开心了,赶紧见好就收,不高冤冤相报那一套,“好了好了休战,快快快继续学。”

    韩亦莘笑着应声:“好好好——”

    接下来的打打闹闹里,她们都清楚了一个事实——境遇相似之人最适合交心,也最能成为知己,毕竟……我们都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她们是彼此的影子,也是镜子,映射出了最真实的自己,也是最想成为的自己。而在反射之间,有光出现,照亮了她们的脸庞。

    光,最终落入了眼底,积蓄起来,明亮得摄人心魄。

    那之后,韩亦莘常来找叶如卿,聊天,也学会了很多菜式。她们总是乐意在周末的下午坐在一起,抱着猫儿,晒晒太阳,看看书。也许交流的时候也许会因为文学系学生特有的思维碰撞而有些摩擦,但那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在于,对于她们而言,此刻是盛夏了。

    这一年的晚秋,她们相知,走进了最盛大而热烈的夏——是一年里阳光最好的时候,能直接照进人的眼睛,落在炽热的心上。

    那是再后来的某一个下午,日月流转到来年的春。

    阳光很好,透过窗,落在茶盏中飘着的桃花上,叶如卿靠着椅子,一手拿着书,不时分身看着一边百无聊赖吹桃花的韩亦莘。  韩亦莘一手支着下巴,歪头看着杯子里桃花沾着水,挣扎着,但还是随波而动,因为最后的后盾阻拦,又同命运赢回一筹。

    叶如卿看了一会儿,伸手从风衣里摸出一把什么东西,攥得严严实实的。又讲手伸到韩亦莘面前。叶如卿也另一只手撑着头,看着韩亦莘,她突然说:“猜一猜是什么?”

    韩亦莘被勾出一分兴趣,说:“糖。”  相处那么久,她早就知道叶如卿总是会随身带一些糖。最开始是因为低血糖总是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后来就成了习惯,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心情不那么好就爱吃一颗。

    叶如卿眉眼弯弯,像是春风下的月牙湖,掀起层层涟漪,直让人窥见最为澄澈的内心。她接着问:“那你要不猜一下有几颗?猜对了给你?”

    韩亦莘坐直了身子,她看着叶如卿,真的很认真地纠结了一会儿,她最终甚至动用了数学的估计:按她平时爱吃的糖的体积和她现在手中能有的空间来说……

    “嗯……五颗。”韩亦莘其实并不怎么确定,但她看叶如卿眼里笑意又深了几分,算是坚定了猜测,她也扬起嘴角,伸出另一只始终缩在毛衣里的手。

    叶如卿张开手,眼里尽是狡黠:“错了哦,但是呢……在误差允许范围内。”  说完,叶如卿把糖放在韩亦莘手里,包装外壳的触感格外鲜明。

    韩亦莘接过来,又看叶如卿拿回去一颗,说道:“哦不对,有一颗是给我自己拿的,所以——bingo!”

    韩亦莘眼里含笑,也剥开了糖纸。葡萄的香味漫散在春季……

    “去学校转转吗?”那是看了会儿书后,韩亦莘抬起头看叶如卿。

    叶如卿眨眨眼,视线飘向远处:学校吗?

    “走吧。”叶如卿站起来,拿起针织的衬衫外套。

    学校里,虽然是周末了,但也有些留校的学生。此刻他们大都在操场上,甚至组出来了一场篮球和足球赛。

    叶如卿和韩亦莘在看台找了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就坐下来了。

    韩亦莘看着场内,微微偏头问道:“怎么样,怀不怀念这种热闹场面?”

    “你想听实话吗?”叶如卿歪头看着韩亦莘,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韩亦莘。  韩亦莘直觉不太对,但没来得及说什么叶如卿就解释了:“我高中不怎么去学校的,因为家庭缘故吧,跟他们关系不怎么合得来,所以我经常都是请假在家的。”

    “那你……”

    “天赋吧,考得还挺好的,国内第一的师范院校,厉害吧?”叶如卿不知不觉间,已经不那么介怀以前的事情了,甚至在韩亦莘和她都没觉察的时候,叶如卿真的已经做到了“和解”。

    像是她们之间最开始时某次谈话。那时的韩亦莘告诉叶如卿说“

    “有些东西,如果不愿意面对,那就会在暗处生根成藓,但是如果你愿意让它面朝阳光,那反而能够长成参天树,成为荫庇”。现在看来,不说参天,至少也是成为了树苗,迎风在春日里伸长,想要长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样,那些沉寂的过去,早就成为了脚下最肥沃的土壤。

    “只是我自己性格不怎么好吧,知道不太合适去当老师,所以我回来了,把家里那个两层的屋子改成了这样,也算是练一练自己和人打些交道的能力了。平时偶尔写一些东西,总归也是不算偏离专业了。”

    韩亦莘点点头,心里生出一些难过之余,更多的还是欣慰吧——那是挚友之间特有的情绪,会为了她曾孤身拨开荆棘的黑夜而难过也欣慰于她终于走出来了,看见了荆棘背后的盛景。

    “那你呢?”

    韩亦莘愣了愣,半晌才说:“哦,我们是校友,我是想着总归还是想回母校吧。”  “嗯,其实也挺好的。”

    过了很久,是日上西山时候了。叶如卿看着勾肩搭背走出球场的少年,也看见并肩走下看台的影子,突然回头看着韩亦莘,说:“谢谢。”

    韩亦莘愣住了,差点踩空了楼梯,还是拉着叶如卿的手借了个力才站稳,她问:“为什么?”

    “因为……谢谢你,让我看了这一场少年的春,算是圆了一场少年梦吧。”  “那明天,去看一看新生的太阳,怎么样?”

    “好啊。”

    “说定了,我来接你,也看一场山花烂漫。”

    韩亦莘继续和叶如卿走着,阳光下并肩的影子美好得有些不真切,倒真像是一场少年的梦。

    谢谢你,让我看见了最真实的自己,与我并肩看这过了一场春里,少年的张扬。  谢谢你,与我同行,在枯朽的长夜,在曙光之前,共迎新生。

    翌日,一辆机车停下叶如卿家门口,叶如卿在楼上就隔着窗看见车上那人取了头盔,迎风而立,墨色的长发有些乱了,但还是抬眸笑意盈盈地看着叶如卿——也不算看见,只是韩亦莘莫名就是确信叶如卿会在窗内,也看着她。

    叶如卿一蹦一跳地下了楼,说:“我把猫粮给它放好了,快走!”

    “你知道它为什么每次都不想看见我吗?”韩亦莘开玩笑说。

    叶如卿当然知道韩亦莘要说什么,但她还是问:“怎么了?”

    “每次我来了都这样,你跟我讲话不陪它,悄悄出门也是,到了猫粮就不管,也不说把它带上。”

    叶如卿笑着说:“对自己不招猫待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啊?”

    “你……哼。”

    “好好好,看不出来你会骑车呢?”

    韩亦莘哼了一声反驳:“也看不出来你还会一手好厨艺呢?”

    叶如卿笑着,把头发扎起来了。她说:“因为我聪明。”

    “那我就因为我比较全能。”韩亦莘含笑接茬,把头盔递了一个给叶如卿,“头盔带好,安全点,也暖和一点。”

    叶如卿一路看着飞逝而过的路灯,后来又看见这些灯光留在山脚,自己倒是离半山的云雾更进一步。

    等她们到了观景台停下,叶如卿看着脚下的条条飘带,问:“你说……是云还是雾啊。”

    “是一场雨,来自千年前的盛世,是你,是我,是我们。”

    “那……荆棘背后是什么呢?”

    “这个嘛……”韩亦莘故意卖关子,说,“等会儿再告诉你。”

    叶如卿不再说什么,只答:“好。”  日出了,万千金光穿过黑暗,从漫漫长夜里携来黎明,此后是白昼了。

    “现在可以回答了——荆棘背后,是朝霞俯身拥抱远山,是初次日出。”韩亦莘转身,看着叶如卿。

    “嗯。”叶如卿点点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韩亦莘话里的深意,她说,“你看,灯亮了。”

    叶如卿说的,是远处县城里,第一束迎接黎明的光。

    “是啊,灯亮了,不怕黑了吧?”

    “不啊,你呢?”叶如卿转身,在晨曦里看着韩亦莘,不得不说,她们在很多方面其实都是相像的。

    韩亦莘摇了摇头,说:“我有我自己的太阳。”

    叶如卿突然笑了,她道:“谁还没有了一样。”

    她们的太阳,不在远方,在各自心里,是彼此,也是自己。

    此后阳光热烈灿烂,人间灯火通明。    叶如卿也许并不会意识到,对于韩亦莘说,叶如卿的存在,也是一场救赎——对于一个有类似的经历的人而言。但这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纵然经历过坎坷,但她们都还好好的,都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候,都还满怀希望的绽放于世。

    纵使你的过去我没能参与,没能在你备受痛苦之时保护着你。但…往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此后余生,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不论遭遇什么,不论外人如何评说。    我总会陪着你。

    你看啊,无论何时,光亮总是多于黑暗的。

    虽身处黑暗,也总会有人,携光而来,为你带来充满了希望的黎明的曙光。

    而那束光,也总会随着太阳的升起,驱散漫漫长夜,照亮你的整个世界。再不会消散,再不会被黑暗所淹没。

    运气差点,会拥有那其中看似微不足道的千分之一。但也足以使黑暗中那一颗向阳的种子萌发生长繁殖,长成一片绿荫。

    运气好点,会拥有足以驱散所有黑暗的整个恒星。一直环绕着你,再不会有黑暗靠近。

    但无论如何,黑暗绝对不会长存于世,终将会被光明所驱散,归还那曾被黑暗摧残的人一身希望。

    日出会晚些,但总会到来,希望亦如是。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韩亦莘不再来找叶如卿了,也许就是在她们看过一场山花烂漫后开始的吧。

    叶如卿意识到的那天,她在窗边,看一本心理书。

    她记得那本书上写:

    “在一些情况下,人们会想象一个或多个虚构的陪伴者来满足情感上的需要。这种想象可以在梦中、幻想中或现实生活中发生。这种想象可以让人感觉到安慰和放松,并在某种程度上减轻孤独感和情感压力。  另一方面,这种想象也可能是种心理逃避机制,可以帮助人们摆脱或避免现实中的问题和挑战……”

    “原来……是这样的吗?”叶如卿喃喃道,“难怪啊。”

    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合适的。从她们相逢起,莫名的亲近;到后来了解彼此,思想契合……

    难怪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长得几分相似,经历也相似;也难怪,自己从没问过也不知道韩亦莘的更多细节……

    到底最知道自己的人,还是她自己。  “谢谢你。”

    谢谢那个在深渊侧畔没放弃自己的自己,谢谢自己成为了自己的太阳。

    叶如卿默默端起面前的茶盏。

    这杯桂花茶,敬你,敬我,敬两年的日月,敬……敬自己。

    那一天,她在窗上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

    次一年,蓝花楹很好看,她与影似是并肩而过——事实也该是如此的。

    叶如卿的背后,遍地的蓝花楹闪着细碎的光,那是她艰难走过的来路。她的背后,也总有另一个自己始终陪着她。

    ——叶如卿总是记得,无论何时,总有一个向阳而生、满怀希望的自己站在她的背后,托起深渊之侧的她,直到黎明撒下希望的一刻。

    每个人背后,都会有这样一个自己,这是我们能够抵抗挫折,自我救赎的根本力量。

    而每一场苦难背后,都将酝酿一场新生和日出,带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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