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精神侵染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色的月光逐渐暗淡,夜色更加浓稠,漆黑的、实质化的恶意,在城市建筑间流动。
长时间开启侵蚀,让我额头和太阳穴隐隐作痛起来,细小的针刺般的痛感直刺眉心。
“果然,人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很容易就能够突破极限。”
尽管侵蚀状态下,一直凝视恶意流动,使精神极度集中的同时,也让眼睛负荷越来越大,但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轻易地突破了维持侵蚀的时间限度,让恶意长时维系在既能影响到视觉神经看清恶意流向,又不会失去平衡,让恶意吞噬全部理智的临界点上。
“既没有人员伤亡,还使恶意平衡时间拉长,也算是不错的收获吧。”我咳嗽两声,关闭了侵蚀状态。
停止恶意侵蚀的眼睛,起初只是略感酸涩,但随后几秒,眼球后方连接着颅腔的神经束,逐渐泛起隐隐的刺痛。
我掐了掐眉心,晃动头部想要甩掉那些不适感,但残留在视网膜上的黑液痕迹仍然干涩难忍。
“呼~”我闭上眼睛长长地吐气,随后在睁开。
眼前只剩下了稀薄的月光和浓重的雾霾,再也观察不到在城市间流淌的恶意。
“月光越来越淡了,快到黎明了啊。”我低声道。
话音刚落,眼前棚屋的阴影忽然活了似的,向外扩散出一圈圈浮动的涟漪,半透明的波纹交错重叠,很快织起了一张半透明的网。
然后,网状阴影中的一点,向下凹陷了下去,四周的阴影和光线也如同被吸入般,扭转、偏折,被拉入凹陷的中心,形成一个幽深的漩涡。
漩涡深不见底,如同黑洞,吞噬了周围的光线。
我心中一惊,连忙开启侵蚀,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黑色旋涡。
一股阴冷的寒意从旋涡深处蔓延出来,让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我如临大敌般拔枪戒备。
这时,一节惨白的巨大手骨,缓缓地从阴影漩涡里浮出,手骨骨节处筋肉全部脱落,看起来像是一堆散落的骨骼被拼接到一起,骨节活动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怪响。
尽管手骨上长着类似于萨鲁曼“使徒”的四节指骨,但手骨巨大的体积,还是让我不敢确信。
下一秒,巨大的手骨四指张开,手掌上,站着我一个穿着灰袍,头戴尖帽的老人。
随着旋涡中,手骨托着灰袍萨鲁曼现身,他的灰色袍子颜色更深了一些,像是和漩涡里的阴影黏连到一起,在背后拖出长长的液体般的阴影,形态不定、扭曲变形的人影,在阴影中此起彼伏地浮出。
萨鲁曼深陷的眼窝里,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睛,不带情绪地扫视了我一眼。
只是一眼,就仿佛将我的灵魂拖入了一片死寂、黏稠的黑暗中。
而在黑暗中,瞬间睁开了数百双眼睛,同时盯住我,每一道视线都像实质般刺在我身上。
我四肢发颤、额头上冷汗直冒,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渴望逃离这可怖的、令人作呕的窥视。
就在我快要被逼疯的时候,笼罩心灵的黑暗突兀地消失,萨鲁曼不再看我,而是转头看向贫民窟的最深处。
我死里逃生般大口喘气,浑身虚脱,心脏作痛。
“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感觉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一样……”我心有余悸地按住心脏,感到胸闷难耐,肺叶也越来越难以让空气顺畅通过。
从在噩梦中觉醒,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第一次如此直观、清晰地感受到,资深异乡人,究竟有多么恐怖……
萨鲁曼站在白骨手掌上,背对黯淡的红月,低头俯视着最深处那团浓得化不开黑暗。
接着,萨鲁曼眼底,漆黑的恶意溢出,灰袍下拉出的阴影,仿佛活物,溢出旋涡边缘,顺着屋脊和墙壁向下垂落。
起初只是阴影分出黑色的细流,但当细流向不同方向延伸时,建筑、路灯所产生的其他阴影,从各个方向融入进去。
黑色的液体阴影,冲破棚屋瓦片的阻隔,渗入巷道各个角落,以令人晕眩的速度扩张面积,最终汇聚成一股黑色河流,沿着贫民窟巷道向深处流淌。
这是对刚才追杀萨拉和克里斯汀的回应吗?还是用同样的方式去试探对方?我强忍眉心跳动的刺痛,勉力维持着侵蚀状态。
巷道尽头,再次覆盖上扭曲的半透明滤镜,近乎实体的黏质灰暗,如同一头巨大的、长满触手的海兽,又像是一条宽阔的灰色河流,盘踞在贫民窟深处。
黑色河流,带着建筑被拉长、变形的阴影,迎面撞上了深处的介于实体和半透明之间的灰色河流。
耳边出现了幻觉一样的“轰隆”巨响。
两股恶意凝聚成的河流,正面撞击,狂飙的气浪席卷四周。
随着它们的碰撞,近乎实质的恶意在空中剧烈搅和,转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恶意旋涡。
形状如巨口的漩涡吞噬着周遭一切,棚屋等建筑被冲毁、吞入漩涡深处,就连巷道的地面也开始崩裂下陷,碎石和泥土被旋涡拉扯、吸入。
巨大的恶意撞击、聚集在一点,我仿佛听见漩涡中,传来满怀恶意的絮絮低语。
“嘶!”我看着这宛如幻觉的一幕,却突感眼部刺痛。
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突然刺痛的眼球,蔓延至脸颊。
剧痛下,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关闭上侵蚀状态。
伸手去摸脸颊,却摸到满手液体,我惊讶地再次睁眼,看向手掌。
上面是红色的血液。
“开启侵蚀的时间太长了吗?”我低声自语道,然后抬头,看向刚才恶意河流发生碰撞的地方。
没有开启侵蚀的状态下,那里的建筑、路面完好无损,路边歪斜的路灯时暗时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到底哪些是真实……哪些才是幻觉呢?”看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巷道,我怔怔出神。
不经意间,我眼角余光,瞥见了身边的萨拉。
年龄不大的少女,抱住膝盖,仍然坐在屋脊上。
只是她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皱紧,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中。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我感到一阵彻骨冰寒,心中只觉惊疑、荒诞。
异乡人和原住民,到底谁才是清醒着的?
所谓的觉醒,真的是从噩梦中醒来吗?还是原本正常的人,因为某种原因,被拉入了没有尽头、无限循环的噩梦里?
萨拉等异乡人,集体共享同一个梦境,或者说是幻觉,所以他们才会对梦境中发生的一切深信不疑,难以自拔?
那现在,萨拉在梦里,是不是也看到了恶意河流相撞的一幕?
我越想越觉脊背冰凉,忍不住扭头朝萨鲁曼的方向看去。
那里没有旋涡、没有白骨手掌,也没有,灰袍萨鲁曼……
我几乎站立不稳,内心充斥着巨大的不真实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异乡人眼里所发生所有诡异,其实都是幻觉?
甚至连同伴都是癔想出来的幻觉?
巨大的冲击,让我的心脏都在痉挛。
我不敢置信地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掌,上面的血迹已经风干,结痂。
眼睛的刺痛也清晰无比。
能感受到血液在皮肤上结痂的触感,以及眼球传来的痛觉,我应该是醒着的。
醒着的我,如果叫醒陷入噩梦的萨拉,会发生什么?
我犹豫地伸出手,却在距离萨拉半米的距离停顿下来。
萨拉紧闭双眼,环抱双腿,蹲在那里。
我注意到她肩膀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噩梦中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还是伸出手,按在萨拉肩上,晃醒了她。
重新睁开双眼的萨拉,神色呆滞,空洞的眼眸看向我,过了好一会,眼眸里才恢复了一些情绪的颜色,“您在什么?”
萨拉湛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在这无声的压力下,我语焉不详地说道:“我们刚才好像陷入了幻觉,我看您没醒过来,就晃了晃您……”
“什么幻觉?”萨拉眼神冰冷,接着看向搭在肩膀上的手,“手拿开。”
我如遭电击一样快速缩手,讪讪开口道:“刚才我好像看到了萨鲁曼,从一个漩涡里浮现出来,然后恶意形成的河流撞向了贫民窟最深处……”
“虽然发生的一切看起来很真实,但是巷道和建筑全都完好无损,这就证明了根本没有恶意汇聚成河流,也没有撞击发生。”我语速越来越快,内心也越发笃定。
“最重要的证据就是,萨鲁曼根本没有在这里出现。”我指向消失了的阴影漩涡的位置,肯定地说道。
“……”
萨拉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半晌没有说话。
“我们是不是被城市恶意影响了,所以才产生那么多幻觉,或者,根本就没有恶意这回事,只是我们精神太紧张、或是生病了,所以到了夜晚才会间歇性地看到各种诡异场景……”我不断猜测着,同时希冀地看向萨拉,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萨拉默默听着,直到我说完,才开口道:“布莱克,您要保持理智,不能被恶意影响太深。”
什么意思?
萨拉的话,让我思绪大乱。
“可是……贫民窟的建筑……完好无损,这些都能……证明我的猜测。”我神态挣扎地说道。
萨拉轻声道:“建筑完好无损是因为……精神世界的冲突,很难影响到现实世界啊。”
我瞳孔猛地收缩,萨拉的话,如同锋利的刀,打断了我原本荒诞又合乎推理的逻辑,一时间,更多的猜疑涌上心头,让我心神不定。
“就算我们被拖进噩梦里,但噩梦也是基于现实世界存在的。”
“有的异乡人认为,我们被阿卡抛弃了,所以才会被红月影响,陷入噩梦。”
“但哪怕是在噩梦中,无论是受伤,还是遇到危险,都会真实地反馈到我们的身体上,受伤就会流血,遇到危险就会精神紧绷、反应加快。”
“而且不光是受伤,从噩梦中觉醒后,当手指触及到雾霾时,也能够感受到雾霾的温度,不吃饭会肚子饿,不睡觉会困倦。”
“唯一不同的是,这座城市的人们,都变成了披着人皮的怪物,而且会在我们精神投影的影响下,扮演着我们所熟悉的家人、朋友。”
“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红眼睛,哪怕在噩梦中被我们击杀,到了白天,还是会复活过来?”
萨拉的话,带来了巨大冲击,我感到心脏都在痉挛。
“因为,我们在梦中击杀了红眼睛,只是在精神世界里发生的事情,而精神世界,很难影响到现实?”我忍着不适,尽力消化、尝试理解着萨拉的话,同时给出回答。
“恭喜,答对了。”
”不对啊,如果说精神很难影响现实,那为什么我们能击杀在现实中客观存在的红眼睛人影呢?”我猛地意识到矛盾之处,连忙追问道。
“‘击杀’红眼睛,并不是我们影响现实产生的结果,而是我们的精神在影响红眼睛的精神啊。”
萨拉神色平静地回答道。
我心中剧震,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您是说,我们其实根本没有杀掉那些红眼睛?”
萨拉点头道:“不然,为什么到了白天,它们就会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起身回家?”
“!!!”
“一般刚觉醒的异乡人,吸纳的痛苦,或者吸引的恶意很少,所以很难对红眼睛施加影响,也很难在噩梦中‘击杀’它们。但当通过服用魔药、或者大量容纳恶意等方法,将自己的精神力量提高到一定程度后,我们意识所蕴含的精神力量,可以对同为红眼睛的精神,予以负面影响。”
“最简单的例子,您觉得您开枪击中了红眼睛的脑袋,那么您的潜意识里,就会产生‘红眼睛被击中脑袋’的精神辐射,而这种精神辐射,会在精神层面,影响到红眼睛,使它也以为自己被枪击中头颅。”
“那刚才我看到的恶意河流?”我越觉混乱地问道。
“那是因为萨鲁曼作为资深异乡人,能够聚集大量的近乎实质的恶意,辐射影响到站在旁边的您我,以及整个贫民窟的红眼睛畸变体,所以我们都能‘看到’河流相撞的场景。”
“但当您关闭恶意侵蚀,回到现实后,就会发现,现实中无论是路面还是路灯,全都完好无损。”